屈勇傑率領着近十萬部隊撤回到樊城,這是一個三面環山的小縣城,中間一片方圓數平方公里的平坦地形,便是樊城的縣城所在,周圍說是山,實際上並不高,海拔最多不過幾十米到一百米左右,退回樊城之後,屈勇傑在三面山上設立營寨,環護着樊城,但近十萬兵馬給壓縮到這方圓不到十平方公里的小地方,實則上已失去了所有的戰術迴旋空間,完全處於被動挨打的地步。
而更爲可慮的是,近十萬大軍的糧草從何而來?雖然撤退之時,軍中尚帶了一部分,但這撐不了多少天,樊城是一個小城,能籌集到的糧草也極其有限。即便是挖地三尺,這個小小的縣城也不過讓屈部的糧草多了不到五十萬斤,而爲了這一點糧食,聚居在樊城的百姓被搜刮一空,家中已是翻不出一粒米來。
麻木的樊城百姓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這些窮途末路的洛陽兵,眼中深藏的恨意讓屈勇傑觸目心驚,婦孺幼子的痛哭聲讓他的心陣陣抽動,屈勇傑不是豪門大家出身,而是出自寒門小戶,飢餓,迫害,窘迫充斥着他的童年,看到這一切,他不由自主地便回想起自己少年時的時光。
他下令驅逐所有的樊城居民。
立於樊城並不高大的城牆之上,看着數萬百姓被大刀,長矛,皮鞭驅逐着,從他們已經一無所有的家裡被趕出來,沿着逼仄的街道,一步三回首,慢慢地走出城去,有哭聲,咒罵聲從人羣之中低低傳來。
屈勇傑苦笑着低下頭,驅逐他們,讓他們遠離這個即將要發生大戰的小城,是自己能爲他們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了,留在這裡,他們只會淪爲這場戰爭的犧牲品,大戰一起,最不會讓人在乎的便是這些小民的生命。
將他們趕走,相信現在的定州軍會安置他們的,畢竟,勝利者將來不僅需要人心,也需要能爲他們創造財賦的子民。
只可惜,城下的這些正在被驅離的百姓似乎並不瞭解他的苦心,他們只會看到,是屈勇傑打破了他們平靜的生活,搶光了他們最後一粒糧食,並將他們趕離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
“樊城城牆不足守,拆毀民宅,構築街壘,讓我們與定州軍打一場巷戰,讓我們在白刃相交之中結束我們最後的使命吧!”屈勇傑低聲道。
兩天以後,攻擊定軍山失利的部隊趕到樊城,屈勇傑得知了馬協友以下,數百名校尉及以上軍官陣亡的消息,他已經不感到悲傷了,這只是遲早的事情,下面就該輪到自己了。
三天以後,張愛民與陳澤嶽的聯軍進逼到樊城外約十里的地方,隨即,定軍山的猛虎營錢多部也抵達樊城。
五天之後,呂大臨,田豐,關興龍兩大集團軍抵達樊城,在小小的樊城周邊,一時之是,竟然聚集了約三十萬定州軍隊,將樊城一層又一層地圍得水泄不通。
身處樊城之內,也能聽到定州軍因爲數大集團軍勝利會師的歡呼聲,這些歡呼聲同時也代表着自己的死亡倒計時已經開始,而大楚的倒計時也已經開始了。
洛陽方面已經派不出任何援軍,即便有,這個時候也不可能讓他們出來了,出來的結果只會是給定州軍一支一支的吃掉,這個時候,唯有集結所有掌握的兵力,困守洛陽,但又能守多久呢?
數百上千年來,洛陽還從來沒有被敵人從外部打破過,這一次,會出現例外麼?屈勇傑坐在充作臨時指揮部的縣衙之中,癡癡地想道。
想必那會是一場史上最浩大的攻城作戰了,矛利與盾堅,誰能主沉浮?可惜,自己是看不到了。
雖然已經被合圍,但定州軍似乎並沒有急於進攻的意思,反而在樊城外圍慢悠悠地挖起了壕溝,修起了胸牆,整個一副要長期圍困的樣子。
作爲一名優秀的將領,屈勇傑很欣賞對手的指揮將領,在勝卷在握的情況下,絲毫沒有被衝昏頭腦,而是採取了最穩妥的作法,要知道,現在的洛陽兵上下雖然絕望,但卻還有另一種情緒,那就是悲壯。一羣哀兵在絕望之下,所能爆發出來的能量是驚人的,如果此時定州軍急於進攻,即便他們獲勝,所要付出的代價也必然是驚人的,顯然,對方將領也深深的明白這一點,他們不緊不慢地縮緊包圍圈,引誘着自己主動出擊,然後一點點吃掉自己最後的兵力,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
欣賞對手只是額外的情緒,但對手越是精明,對於現在的屈勇傑來說,就更加是一個悲劇,這是在慢慢地毀滅他僅有的一點點希望之火。
屈勇傑毫不懷疑,在看似鬆散的對手防線之後,一張張飢渴的嘴正大張着,露出裡面鋒利的燎牙,等着自己一頭撲上去,然後連皮帶肉地將自己嚼得連渣也不剩一點。
糧草現在是最大的問題,現在全軍只有當天準備作戰的士卒能吃上一頓乾飯,而輪換的士兵則只能以一碗稀粥度日,即便如此,全軍也最多能支撐地一二十天的功夫,這還得算上全軍所有的戰馬,馱馬,騾子驢子等,而這之後,全軍便將斷糧了。
屈勇傑沒有派兵出去作戰的意思,派兵出城作戰,則意味着要消耗更多的糧食,不讓士兵吃飽就出戰,沒有力氣的士兵只能是自殺。如果對手不主動攻擊,屈勇傑也樂於多拖上幾天,那怕最後全軍都餓死,只要能爲洛陽那這的防務多爭取一段時間。
呂大臨這一次沒有急於進攻,在平州城,周同的絕死反擊爲他敲響了警鐘,即便是在有全勝把握的情況下,也不要小看你的對手,即便你是一隻老虎,對手是一隻小白兔,也不排除這隻小白兔在臨死之前一口咬爆你的要害。
三十餘門神威大炮的被炸燬讓呂大臨心疼到了骨頭裡。
屈勇傑軍隊被圍困在這麼小的地方,基本上是玩不出什麼花樣了,而且他們最致命的弱點,便是糧食,如要可能的話,呂大臨不介意在對手全部餓趴下之後再好整以暇地去收拾他們。
呂大臨,田豐,關興龍,陳澤嶽四位大將齊聚樊城,論資歷,論年齡,都以呂大臨爲尊,所以,這一場戰役的總指揮當仁不讓地便由呂大臨擔任。
“主公已經決定親臨最後的洛陽之戰,而且決戰的時間定在九月,現在還在五月,我們有充足的時間來收拾屈勇傑,然後兵臨洛陽城下。”呂大臨道:“主公預計在七月從定州出發,八月底抵達洛陽城下,九月開始進攻,主公說,他要在洛陽城中過今年的春節。”
呂大臨的話讓帳內的大將都大笑了起來。
“楊一刀將軍十萬大軍現在已經迫近到洛陽門戶了,現在我們這裡卻是不需要這麼多人手,所以,我的意思是將我們這裡的部隊,主要是騎兵,調配一批先期進發前往洛陽,其一,是可以對楊一刀將軍形成聲援,其二,也是震懾洛陽以及還在觀望的某些勢力,我們已經開始對洛陽形成合圍了。”
“呂將軍說得對,其實在樊城這個地方,騎兵的用處並不大了,屈勇傑也不可能突圍出去,所以,大量的騎兵在這裡,的確是空耗錢糧。”陳澤嶽道。
“既然如此,我們便將常勝營,翼州營,飛翎營這三個營的騎兵派向洛陽。”關興嶽沉吟道。
呂大兵一下子跳了起來,“爲什麼沒有我們紅部騎兵?”
呂大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叫囂什麼?關將軍的安排極好,你統率紅部騎兵已經這麼多年了,但紅部騎兵的一些劣性倒現在也沒有改過來,如果放你們出去到了京郊那種富裕的地方,不知道他們會幹出一些什麼來呢?要知道,現在我們不僅僅是要擊敗對手,佔領洛陽,我們更要爭取民心,你懂嗎?”
呂大兵氣嘟嘟地坐了下來,“有什麼不懂的,前一段時間,費了那麼多錢糧安頓樊城百姓的生活,不就是爲了爭取民心麼!”
田豐呵呵地笑着打起了圓場,“大兵不要急燥,不可能將所有騎兵都調走,我們這裡必須也要留騎兵的,你所率領的紅部騎兵是我們定州軍的老牌強軍,我們不能將所有的精銳都調走吧?”
呂大兵點點頭,心裡稍稍好受了一些。
“呂將軍,以我們的估計,屈勇傑所部的糧草應當能支撐十到二十天,現在已經過了十天了,我們是不是應當稍微施加一些壓力了?”陳澤嶽的目光轉向呂大臨,道。
“我亦正有此意。”呂大臨道,“對屈勇傑的外圍陣地,我們可以開始一些輕烈度的進攻了,攻不攻得下不要緊,關鍵的是,要讓我們的士兵重新打起精神來,爲進攻洛陽預熱。”
屈勇傑步履艱難地爬上了樊城左側的權家嶺,進入五月以來,定州兵突然便開始了對外圍陣地的進攻,從定州兵進攻的程度看起來,完全是沒有任何目標的打法,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今天打權家嶺,明天進攻的重點突然就轉了一個方向,到了右側的罈子嶺。
權家嶺陣地之上,一名臉色憔悴的將領迎了上來,而絕大部分的士兵都麻木無神地或坐或躺在陣地之上,見到屈勇傑上來,也只是轉動眼珠看了他一眼,臉上基本上都帶着菜色,這是餓的,現在的糧草已經愈來愈緊張,不少部隊已經開始剝樹皮,找野菜,挖地鼠了。
“還怎麼樣?”屈勇傑問道。
將領搖搖頭,“很不好,大將軍,我們已經基本斷糧了,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活活耗死,與其這樣,何不拼死一搏?趁着士兵們還有最後一點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