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多涉獵經史,在古典籍中也曾見過考古者對“痋術”的記載。
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多被中原列國視爲蠻夷之地,其地巫風盛行,各種異術廣爲流傳,公元前兩百七十九年,楚頃襄王熊橫派大將莊礄率軍拓土西南,莊礄由黔中向西南進發,攻至滇池,平定古滇族,爲楚國開拓疆域千餘里,但是在莊礄準備引軍迴歸楚地的時候,秦國奪取了楚巴、黔中郡,斷了莊礄的歸路,莊礄回不去,就索性留在了滇池,移風易俗,自稱滇王,建立滇國。
滇國從戰國一直綿延至東漢時期,前後有五百餘年,其疆域大部分就在今天的雲貴兩省。
由於莊礄帶來的楚軍是外來族,所以滇國建立初期,當地土著居民並不完全真心臣服,反抗時有發生,而且古滇族族人也懂得衆多巫術,並時常以此來殘害滇國政權,莊礄的統治並不穩固,於是莊礄便命隨軍的大巫師收徒傳道,專門以楚地巫術對抗古滇族巫術,兩相較量中,楚巫佔據上風,古滇族巫術漸漸衰敗,但是楚巫也吸收了古滇族巫術的精華,並由此獨創了一門新巫術,把一種特殊的蟲子弄到人的屍體中,以屍體的陰氣、穢氣、怨氣、戾氣養蟲,待到蟲成之時,只要有人接觸到那屍體,哪怕是看上去一眼,都有可能中術而死,殺傷力和傳染性都像極了瘟疫!
這種蟲被滇國巫師命名爲“痋蟲”,其術也被稱作“痋術”,而且又被算作是詛咒術的一種,人稱蟲咒,或屍咒。
自莊礄以下,歷代滇王便是以痋術控制臣民,但凡有不服從統治者,必受痋術之苦,輕則一人獨死,重則舉族滅絕!滇國由此綿延五百餘年!
到後來,滇國臣服於東漢王朝,政權覆滅,但是那些掌握痋術的巫師們並沒有死絕,只是在中原王朝儒釋道並行的正統術界人士眼中,痋術是害人的邪術,是惡毒的詛咒,是旁門左道,絕不可以再行流傳,以免貽害世間,因此這些巫師們爲了明哲自保,便紛紛選擇了隱匿沉默,痋術也很少再出現在世上了。
千百年後的明、清時期,雲貴之地的華人陸陸續續下南洋,其中便有一部分人是滇國時期巫師的後裔,他們掌握着衆多痋術的秘密,並且將這些秘密帶到了南洋,那裡沒有名門正派的約束,沒有道統,只是以術爲尊,痋術便再次擡頭,並躋身於南洋三大邪術之列,甚至是三大邪術中最爲神秘,最爲厲害的一種!
自打青冢生說出那個“痋”字之後,曾子仲先反應過來,然後是張熙嶽,我心中知道底細,自不必明說,蔣夢白、蔣夢玄兩兄弟茫然不解,老舅和木賜也是漸漸醒悟,剎那間都已經是臉色發白。
“痋術?”老舅少有的不再嬉鬧,斂容道:“痋術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東木先生,你確定?”
青冢生嘆息一聲,道:“痋術古來多引發瘟疫,我是醫生,又號鬼醫,一生之中不知道與屍體打了多少交道,其中並不乏因爲瘟疫而死的人……你們以爲痋術從滇國滅亡之時就在中華消失了,只是近年來出現在南洋而已,其實是錯了!痋術在中華一直都沒有完全絕滅,甚至有不少瘟疫都是由於此術引起的!熙嶽,你是醫門泰斗,你們家族志中不會沒有有關痋術的記載吧?”
“東木前輩說的一點沒有錯。”張熙嶽道:“確有記載。”
青冢生看着我道:“元方,我先前跟你說過,你太爺爺陳天默於我有救命之恩,我因此要對你銜環相報,這不是妄言,更非虛言。我對你說過我是因爲解剖屍體過多,陰晦之氣深入骨髓,導致自身陰陽不調,五行紊亂,以至於差點身亡……只是我從來都沒有對你說過我是在解剖什麼屍體時遭遇的大難。”
我吃驚道:“難道是中了痋術的屍體?”
“不錯。”青冢生點了點頭,道:“昔年,我就是在觀摩一具因瘟疫而死的屍體時遭的大難,根本還沒有解剖,就遭了毒手!當時我用鏡子照見自己的臉色發綠,五官扭曲,口鼻之中呼出來的氣息乃是暗紅色,我還以爲自己是中了瘟毒,立即將自己身上所備的專門診治瘟毒的藥盡數服用,結果仍然不治,迅即便昏厥過去……直到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沒死,而陳天默就在我跟前,他告訴我說,我中的是痋術,而不是感染瘟疫……我想你們陳家《義山公錄》中一定有有關痋術的記載。”
我道:“確實有記載……不對!”我忽然想起一事,心中凜然道:“東木先生,你剛纔說你中痋術的時候臉色發綠?五官扭曲?然後很快就不省人事?”
“是啊。”青冢生道:“怎麼?莫非你也見過中痋術的人?”
“壞了!”夢白表哥大叫一聲,與我四目相對,臉色驟變。
衆人不解,紛紛側目,我沉聲道:“望山高三十年前曾出過一場大變故,望月的生母死後,全村的人也幾乎死絕,死者臨死前的症狀便是臉色驟然發綠,五官扭曲,然後迅速不省人事。我之前還以爲是瘟疫,現在看來,或許不是……”
“什麼!”青冢生大吃一驚,然後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黃梟,又目視木賜,道:“木先生,這黃梟是飛往哪裡的?”
木賜也已經驚得有些發愣,聽見青冢生問他話,只吶吶說道:“去找木仙、木秀的……”
夢白表哥大聲道:“木仙她們就是去望山高的!”
“啊?”木賜回過神來似的,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厲聲道:“就是木仙、木秀去的那個村子有過痋術襲擊?”
“似乎是。”
“你,你!嗐!”木賜嘴脣都哆嗦起來,語無倫次,卻說不出話來,一咬牙,鬆開了手,看了一眼青冢生手裡的黃梟,扭頭就走。
夢白表哥大叫道:“木先生,你不知道怎麼去的!”
木賜一愣,又回過頭來看我們,我道:“走,原路返回,再繼續繞彎!”
老爸伸手抓住我的肩膀,略一提,便將我搭在他背上,道:“引路!”
我當即指引如何奔走,老爸悶聲只顧騰挪行進,青冢生拿着黃梟,不離我父子左右,其後便是曾子仲揹着孿偶與張熙嶽並肩同行,再然後是老舅和木賜,走在最後的自然是夢白、夢玄哥倆。
木賜是拼了命地趕,可惜功力遠遠遜於老爸和青冢生,也大不及曾子仲、張熙嶽,步伐根本就跟不上去,即便這樣,老爸還是多背了一個人,青冢生刻意放緩了些速度,所以木賜再着急也只是徒增無奈而已。
雪主、玄鴿也重新飛上天際,遵從老舅、夢玄的指示,四處巡視,以期找到灰梟,找到木仙、望月他們的蹤跡。
我曉得痋術的厲害,心中自然是焦急萬分,但是隱隱之中,又有一絲安定,似乎是因爲我知道江靈已經去了那裡。
有江靈在,還有什麼邪祟可以橫行?
但是一念及此,我心中又升起另一種不安,如果江靈頻繁使用自己那被詛咒出來的力量,究竟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至此,我心中是驟然不安,又突然平靜,然後又猛然揪住,反反覆覆,莫可名狀,真是煎熬到了極點!
只有老爸喊我指路的時候,我才能稍稍從煩躁中清醒片刻。
青冢生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安,在一旁道:“元方,不要過於憂慮,你太爺爺能把我救過來,那就說明痋術並非無解。”
我愣了一下,道:“《義山公錄》上雖然記載的有痋術,但是卻好像並沒有記載痋術的破解之法。”
青冢生微微一笑,道:“破解之法其實不難,萬邪避正,痋術的關鍵點在於痋蟲,只要殺了痋蟲,痋術便冰消瓦解。所以破解之法便是找痋蟲。”
“可是……”青冢生身後不遠處跟着的曾子仲喘了口氣,接了一句話道:“可是痋蟲並不好找啊,這纔是痋術最邪門的地方,你明明知道痋蟲在害人,卻不知道它在哪裡,殺人於無形,就像是詛咒一樣!”
“有元方在,就不怕找不到。”張熙嶽也接上話頭,道:“子仲兄,你忘了法眼相邪。”
“哦,對對!”曾子仲大喜道:“元方被農皇子暗算,夜眼、慧眼、靈眼三大目法俱失,只有法眼得自陰陽地犼,不因體內極氣而存,所以還能發揮效力,這真是天意!”
青冢生道:“我現在倒是萬分疑慮,如果望山高三十年前經歷的確實是一場痋術襲擊,那麼施術者是誰?又是爲了什麼?”
我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曾子仲說的對,痋術說到底也是一種詛咒,殺人於無形的蟲咒!看上一眼都有可能死的屍咒!
先前,那謝頂老頭說望山高頻繁死人是厲鬼邪祟報復,我說是瘟疫,但現在看來,似乎他說的更接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