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賜的話傳到我耳中,我又怒又愧,怒的是木賜的想法太過混賬,愧的是江靈竟因我而至於性命難保的地步!
我正待動手,阿秀突然又叫道:“不能!”
木賜的神情有些微微顫動:“秀兒,你不用管了。”
“你要是毀了她,我就永遠都沒有可能了!”
阿秀用一種淒涼地近乎絕望的語氣哀求道:“爸爸,你不用動她,我求你了,我情願與他有始無終,也不願他一輩子記恨。”
我聽見這話,腦子裡瞬間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再無力氣,也再無心情,去和木賜打打殺殺。
木賜也怔怔地發起呆來,臉上的神情已經恍惚。
木仙長嘆一聲,又突然頓足道:“他有什麼好!他有什麼好!情有什麼好!都是笨蛋!都是傻瓜!”
木菲明也慨然道:“縱有千百劫,所造業不亡,因緣會聚時,果報又自受。早知今時如此難受,又何必當初弄假成真?”
木賜忽然大怒,他伸出右手一指,指着木菲明道:“你還講因果?若有果報,也是你受!是你讓秀兒刻意接近陳元方,讓他們日久生情,終究害了她!”
木菲明道:“秀兒喜歡上陳元方也沒有什麼錯,錯就錯在陳元方不該喜歡這個茅山的丫頭!”
我心中忿然,這是什麼邏輯!
木仙忽然插口道:“當初我知道妹妹對陳元方的意圖後,曾以九冥鬼蟲控制五大隊的陳弘生、華明,讓他們對陳元方下重手,以斃掉他的命,只可惜被您老人家出手阻止了。不然,阿秀妹妹現在也許早就好了,也不會一直記掛着一個死人了。”
木仙口中的“老人家”自然也就是木菲明,當初也確實是她出手救了我,只是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我又詫異了,她爲什麼要救我?
如果木家和陳家是世仇,殺了我不更好?
只聽木菲明“哼”了一聲道:“你以爲你這樣做很高明嗎?首先且不論能殺得了陳元方不能,單說殺掉陳元方以後,阿秀就能徹底解脫嗎?她可不是你!還有,暗宗之主一再交代不能要陳元方的命,我們豈能胡來?”
木仙卻混不在乎的道:“爲了妹妹,我纔不管他是什麼狗屁宗主不宗主的。”
木賜焦躁道:“你們都別說了!本來就沒有這麼多事,都是你,木菲明!現在木家的一切苦難局面都是你害的!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孤寡之人!當初你把尚是的木貺丟在伏牛山中,故意讓風神益拾得,改名田飛,讓他不明不白地做了幾十年孤兒!你又逼我活練噬魂鬼草,害的我與愛妻陰陽兩隔,致使木仙誤入歧途,木秀遷怒於我,父女不能相認!”
我心中一動,不由得又看了一眼田老大,只見他的目中更添落寞之色。
原來他也是木家的人,不姓“田”,也不叫“田飛”,而是叫木貺。
那麼任老六呢?
他或許也是木家的人,不然迄今爲止也不會只有他跟在木貺身邊。
到現在,我也終於可以肯定,當初我和阿秀偶然的相遇、相識確實只是一個局,是木菲明、木貺、木秀一起設下的局。
可是,木家人爲何要把木貺送到風神益身邊?
風神益是伏牛派的大徒弟,是木菲清的師兄,木菲清已經在伏牛派爲徒,木貺爲什麼又要隱姓埋名入居其中?
我想出不來。
木家人的秘密當真是太多了。
只是,他們的代價也太大了。
“賜”和“貺”,都有“贈與、捨棄”的意思,難道木家人給他們起名字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把他們做犧牲品了嗎?
就連阿秀,也只不過是一顆任由他們擺動的棋子,身不由己。
這可悲的一家人。
不但沒落了家道,更沒落了幸福。
只聽木賜大聲喊道:“難道家族復興就那麼重要?難道一個虛名比子孫的性命還要重要?”
木菲明冷冷道:“你現在若是糾結於這個問題,那麼你和木貺還有秀兒,包括你妻子,我妹妹菲清,這許多年來所付出的犧牲、所遭受的苦難就全都白費了!”
木貺也淡然道:“大哥,到了此時,便要破釜沉舟了,族人還在等我們。”
木賜卻無動於衷,兀自憤憤地看着木菲明。
木菲明又道:“即便是爲了秀兒,你也該做一些事情。”
木賜眥目道:“做什麼?”
木菲明道:“若我是你,就趁現在殺了那茅山的丫頭,就再也沒人能和秀兒爭陳元方了。此間事,陳元方不會知道。退一步來說,陳元方對秀兒尚有情義,就算他知道了,只要人不是秀兒殺的,他又怎會爲難秀兒?更何況男人個個喜新厭舊,一個死了的女人對男人的吸引力永遠抵不過活人。”
木賜微微一怔,又去看阿秀。
阿秀泫然,驀地念了兩句詩:“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你們要知道,我和他之間其實也沒有什麼,他更不是那樣的人。”
阿秀所念的那兩句詩,出自李商隱,乃是用了兩個典故,大意就是,對愛情雖然有過幻想,但最終只是一場夢,至今也還是孤身一人,並無所屬。
聽阿秀說出這些話來,微微一品其中的味道,我心中油然而生些許複雜的念頭。
表哥微微嘆了一口氣,悠悠道:“世上種種因緣際會,屬情債最難消受,最可悲復最可敬亦最可怕者,唯有癡者而已……木賜是個癡人,木秀也是個癡人,木家中人怎麼都這等樣子?”
我愣了一下,不由得想起爲祖父空守一世青燈黃卷古佛而鬱郁謝世的木菲清,心中更加複雜。
就在這時候,阿秀忽然驚呼一聲:“爸!”
我急忙看時,只見木賜腦上光影大盛,兩根“藤蔓”已然伸到了江靈的額頭兩側,盡在“太陽穴”之上。
我大驚失色,這木賜出手好快!
在這種時候,我已來不及救江靈了!
木賜體內噬魂鬼草的魂力已經與江靈的魂力接觸,兩者一體相連,我若傷木賜,必傷鬼草,若傷鬼草,也必將傷及江靈!
這可如何是好?
我的脊背一片冰涼。
“睜開你的眼睛……”
木賜緩緩說道,猶如老僧唸經一般,低沉而充滿磁力。
江靈那原本閉着的眼睛竟然慢慢睜開了。
只是那眼神……
渙散而空虛,迷茫而混沌。
我用慧眼看着江靈周身飄搖如風中殘燭的三魂之力,緊張而恐懼。
表哥低聲罵道:“這個混蛋,又用惑魂之術!”
我愣愣地看着表哥:“惑魂之術?”
表哥道:“他之前不是也對你用過一次?就是他冒充我姑父的那次。估計這次江靈要把木賜當做是你了。”
表哥話音未落,我便聽見江靈癡癡地喊了一聲:“元方哥?”
我心中一沉,暗道一聲:“壞了。”
只聽木賜道:“是我,你還好嗎?”
江靈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繼而臉色又變得微紅:“我還好,元方哥,我……很想你。”
阿秀忽然大叫道:“江靈,他不是陳元方!你仔細看看!”
江靈卻沒有理會阿秀,她對阿秀的大喊大叫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的眼睛始終死死地盯着木賜,彷彿此時此刻的世界裡,只有木賜一人。
阿秀露出了絕望而痛苦的神色。
木賜低聲道:“你過來。”
江靈愣了一下,道:“我好像站不起來。”
木賜用誘惑的聲音道:“你能站起來的,快過來,到我身邊來。”
木賜說話的時候,木菲明在一旁不知做了什麼手腳,金頭蜈蚣爬到火毒蜈蚣羣中,搖晃了一陣,在江靈面前的一衆蜈蚣紛紛離開,讓出了一片空地。
表哥道:“木賜要把江靈吸引出來,這就破了天佑道長設下的保護圈,火毒蜈蚣就能入侵到他們身邊了。”
我急道:“那怎麼辦?”
表哥皺眉道:“事到如今,我們只能提前暴露自己了,我用帝鍾喚醒江靈的神智,你伺機幹掉木賜!”
我點頭道:“好!”
這時候,江靈的手已經開始在動了,她想要把手中的黑色符紙給丟掉,把捏着的訣給散了。
木菲明又叫道:“蔣明義,我們已經破了陳天佑設下的符陣,姓江的丫頭命在旦夕,茅山紅葉也行將就木,你還不打算出來嗎?將來你怎麼向陳弘道父子交代?”
老舅依然沒有聲音迴應。
表哥咒罵了一聲,將帝鍾取了出來,口中默默唸誦着,左手連環變動指法,將帝鍾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吊了起來。
他正要晃動,一聲嘹亮的道號忽然高喧!
“無上尊者!”
太爺爺猛然睜開了眼睛,一雙眸子精芒四射!
江靈在剎那間行止一頓,眼神竟似清澈了許多。
木賜大驚失色,腦上光影急劇晃動。
表哥卻大喜道:“看來不用帝鍾了,天佑道長要發神威!”
太爺爺端坐不動,口中卻朗聲唸誦道:“一念不起,萬緣何生?虛無浩浩,月白風清!外境不侵,內神自定!癡心中藏,熠熠而明!一點靈光,瑩然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