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走了之後,爺爺問媽媽道:“她都去過什麼地方?”
媽媽說:“就在院子裡,基本上躺在這張牀榻上沒有動過。”
我從屋裡跑出來,道:“爺爺,剛纔媽媽進屋給她拿錢的時候,那個老婆婆在院子裡走了走。”
老爸看了媽媽一眼,道:“你還給她錢了?”
媽媽說:“她是個落難之人,年紀又不小了,還要走街串巷學做貨郎,多可憐人啊。”
爺爺“哼”了一聲,道:“焉知她不是裝出來的?想想民國期間,赤帝宮毒王毒後趁亂作惡,術界多少人斃命在他們手中,這種人,就算下場再可憐,也是應有之報,毫不足恤!方纔她還敢說是來尋仇的,大媳婦,我現在都有些後悔聽你的話了,這等後患不除,我夜裡難安!”
媽媽連忙說:“她之前作惡,所以現在受苦受罪,這就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咱們一心向善、寬宏大量,講究個‘恕’,卻是積德,爹,您不是常說‘德厚福亦厚’嗎?積德是給兒孫們留好,積怨是給兒孫們招禍,元方還小,元成、元化更小,他們以後的路長着呢,爹,您說咱們是該積德還是該積怨?再一者,人心都是肉長的,除了那種死不悔改的大奸大惡之徒,尋常的壞人都還存着一份善心,只是要別人激發出來而已,這個老婆婆已經沉寂了幾十年了,咱們誰還聽說過她又做惡事了?這就說明她不是大奸大惡之徒,而是有悔過之心。”
爺爺深深看了媽媽一眼,嘆道:“大媳婦,果然還是你深明道義,你說的都對,咱們該積德,爲兒孫們留好!可,可是世上有幾人能這麼想呢?”
媽媽笑道:“莫管旁人,只要自己無愧於心就好。”
爺爺道:“你這次放她,是宅心仁厚,可惜放虎歸山留後患……只希望她能真心悔過吧——元方,你說她剛纔在院子裡走動了?”
我“嗯”了一聲。
爺爺道:“那她除了走之外,還幹什麼了?”
我說:“別的什麼也沒做,她走得很慢,有氣無力的。”
爺爺“唔”了一聲,沉吟着,在院子裡逡巡觀望。
我趁機問道:“爺爺,赤帝宮是什麼宮?毒王、毒後又是幹什麼的?剛纔的那個老婆婆老害人嗎?”
爺爺一笑,道:“你想知道啊,這些事情確實都很有意思,來,爺爺給你講講……”
“元方,作業寫完了嗎?”老爸忽然變了臉色,道:“回屋看書去,別在這裡裹亂!”
我悻悻地看了爺爺一眼,爺爺摸了摸我的頭,仍舊和顏悅色道:“去吧。”
我怏怏不樂地往屋裡走去,進屋之後,又從窗戶裡頭往外看,只見爺爺已經變了臉色,回顧老爸道:“元方真是你的好兒子,可惜我沒生個好兒子!”老爸的臉登時一紅,嚅囁着要說什麼話,爺爺卻“哼”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去。
媽媽看見,趕緊喊道:“爹,在這裡吃過晚飯再走吧!”
“留着你們家吃!”爺爺頭也不回的道:“那個老婆子用過的東西,你們最好全扔掉!還有,我孫子像我,有時候,你越是不想讓他幹什麼,他就越想幹什麼,你越是不想讓他知道什麼,他就越想知道什麼!命中註定的事,管,你管得了一輩子嗎?”
爺爺的話遠遠傳來,老爸隨即往窗口處瞥了一眼,我趕緊把頭縮回去。
老爸、媽媽果然聽爺爺的話,把那老太婆喝粥用過的碗、勺子都挖了個坑埋了,而且在老爸的堅持下,他們又把那老太婆躺過的椅子、褥子燒了。我看的懵懵懂懂,咋舌不已。老爸進屋之後,只對我說了一句話:“老婆子有傳染病,用過的東西會傳染人。”
我說:“那毒王、毒後呢?”
老爸冷冷道:“民國的謠傳,壞人的匪號,以訛傳訛,都是胡說八道!”
我雖然還想打破沙鍋問到底,但是看老爸的臉色,還是把說到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就在他們忙活完之後,媽媽準備燒火做飯的時候,一陣聲音從門外傳了過來。
“布朗,布朗,布朗!”
我聽得清清楚楚,是搖撥浪鼓的!
老爸臉色一變,正要出去,卻見之前的那個老太婆閃身進了院子。
這時候的她神采奕奕,跟之前老態龍鍾的模樣竟然完全不同,彷彿換了個人似的。
“你又回來幹什麼!”老爸厲聲問了一句,同時喝道:“元方別出來!”
我沒敢出去,只是又趴到窗口去看。
老太婆笑了笑說:“我是爲了蔣大小姐回來的。”
“老婆婆,我已經說過這裡沒有蔣大小姐了。”媽媽正要上前,卻被老爸一把扯到身後,道:“這裡沒有蔣大小姐,只有陳蔣氏!”
老太婆道:“陳家只有霹靂手段,沒有菩薩心腸!蔣大小姐既有霹靂手段,也有菩薩心腸,這是你們陳家改不了的!我來,就是找蔣大小姐!”
老爸一怔,媽媽卻從他身後轉出,道:“老婆婆,到底有什麼事情?剛纔我爹已經放你走了,你怎麼又回來了?”
老太婆笑道:“我一直走出陳家村將近十里地,都沒見有人來追,看來你們是真的放我走了。”
媽媽道:“當然是真的。”
老太婆道:“所以我又回來了。”
老爸和媽媽都茫然不解,不知道那老太婆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老太婆道:“以我的瞭解,陳家只要發現我,就絕不會放過我,所以我來的時候已經存了必死之心!但是現在我沒死,我爲什麼沒死?因爲是蔣大小姐救了我,若不是你,陳漢生父子不會讓我安然離開,所以我這命是你蔣大小姐救的,我欠你一命,自古以來,欠債還錢,欠命還命,因此我要還你一命。”
“還我一命?”媽媽遲疑了一下,忽然醒悟似的失聲道:“你,你在我家裡……”
“不錯!”那老太婆道:“我下毒了!”
老爸和媽媽臉色驟變。
那老太婆道:“你進屋給我拿錢的時候,我在你們家的井裡投了毒。”
我在屋裡聽見,也是大吃一驚,因爲我一直看着那老太婆,她在院子裡除了走動之外,什麼也沒幹,而井就在東院,上面還有井蓋覆着,她是什麼時候,又是怎麼往裡面投毒的?
老爸怒道:“你這老惡婦!我……”
“你要怎樣?”老太婆冷冷道:“如果不是我說出來,你知道嗎?我在井中投的毒,分量不多也不少,被井水稀釋之後,常人喝了,根本不會有事,但是那毒卻會留在人體內慢慢積累,你們只要吃這井水,不消兩個月,全都得死!”
我聽得簡直是毛骨悚然。
“這是解藥,灑在井中可保無虞。”老太婆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個棕色的小玻璃瓶子,朝我媽媽遞過去,道:“蔣大小姐,他們姓陳的死不死跟我沒關係,但這裡的井水,你也要吃,而我又不能讓你死,所以,解藥歸你了。”
媽媽伸手要接,老爸卻喝道:“慢!”
老太婆眉頭一挑,道:“怎麼?不想活命?”
老爸冷笑道:“誰知道這會不會是你的詭計?這井水裡本來沒毒,你給的這個解藥卻是毒,引誘我們灑到井裡,正好自殺!”
“哈哈哈!人人都說陳弘道老實,原來卻這麼多心眼兒!”老太婆仰面笑道:“我要下毒,難道還要借你們的手嗎?蔣大小姐,我這解藥是給你的,你要還是不要,全看你的了。”
“我要了。”媽媽伸手接過藥,道:“以心比心,我相信老婆婆不會害我。”
“以心比心。”老太婆嘆了口氣,轉身邊走邊說道:“陳漢生娶對了兒媳婦啊,不然必折長門!”
媽媽拿着那解藥要往井水裡投,老爸卻攔住,道:“先找個畜生試試。這井蓋好好的,我還是不信她往井裡投毒了。”
老爸找來一隻雞,給它喂井水喝。而我們一家全都又搬回爺爺那裡借住。
一連餵了七天,那隻雞果然死了。
老爸這才相信井中果然有毒,媽媽把解藥投進去之後,老爸又找來一隻雞喂,我們仍舊住在爺爺那裡。
半個月過後,第二隻雞沒事,又找張家鑑定了井水,確定無毒,我們才又搬了回去。
講完,我看了看邵如昕,道:“這就是我要講的故事。陳家的霹靂手段,老媽的菩薩心腸,我記憶深刻。”
邵如昕點了點頭,道:“原來你的恕道來自你母親。”
我笑道:“我母親交給我的東西遠不止是這些,堅韌、大度、豁達全都得自她的耳濡目染。”
“那你一肚子的心眼兒卻是遺傳你父親的。”邵如昕道:“他看起來挺悶,沒想到卻……真是悶人做細活,老話不錯。”
我翻了翻白眼,道:“你懂什麼?我爸那是細心、穩重、成熟、做事滴水不漏!你……”
我正說的起勁,邵如昕卻突然從我身邊走開了,我一愣,隨即看到江靈、表哥、韋家兄弟正氣喘吁吁地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