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喊出口,我還想起來了,立馬轉臉:“程狗,趕緊過來點眼睛!”
程星河根本不用我說,已經一腳踹翻了門板,跟衝浪一樣從滿地銀色的溶液上滑過,就要抓我身上的帝流漿。
只要他能用帝流漿點眼睛,那他的二郎眼說不定就好了!
但沒想到,就在這一瞬間,田龍成轉頭,死死盯着我身上殘存的帝流漿,腦門上青筋炸起,怒目一睜,只聽“咔”的一聲脆響,身體猛然兜轉了一圈,竟然硬是正了過來!
我當時就愣住了,下一秒,田龍成一頭對着我身上的帝流漿就撞了過來!
萬萬沒想到,爲了帝流漿,他竟然連兩條胳膊也不要了——硬生生,自己折了,讓身體環過來!
對自己狠到了這個程度,還有什麼事兒是做不到的?
果然,他張嘴就咬住了我身上一團帝流漿。
他眼睛裡,有了狂喜。
程星河也愣住了:“臥槽……”
吃了帝流漿,他就……
但更讓我們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一瞬間,月光忽然就被流雲給遮蓋住了,屋裡猛然一片晦暗,與此同時,面前回家是一聲大叫——和沖鼻子的血腥氣!
月光消失,那些帝流漿重新變成了“岩漿”!
眼睛適應了光線,我和程星河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田龍成嘴上一大塊皮膚迅速潰爛——這樣痛苦的表情,哪怕剛纔反折雙臂的時候,都沒露過。
一陣夏末的風拂過,吹散了流雲,月光消失,也就那麼一瞬間,現如今,重新灑遍天地,可這個時候,就來不及了。
地上的全部液體,已經變得一片乾涸,再也沒有了剛纔流轉的光澤,宛如錫箔紙。
壞了——錯過了第一次照到月光的機會,這些液體就沒用了!
“哈哈哈哈……”張同心先生的笑聲猛然炸起:“沒想到,白忙一場,爲他人作嫁衣裳……你們害了那麼多人,天道輪迴,該!該!”
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被白藿香鐵面無情,對着腦門來了一掌:“不是讓你別大聲說話嗎?”
“我錯了——門主夫人,你輕點。”
“啪!”
田龍成的身體滑了下去,看着滿地的“錫箔紙”,目光渙散,忽然也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命數,都是命數……”
我心裡頓時也是一沉——媽的,還想讓程狗點眼睛呢!
會光爐沒了——沒有機會了!
程星河一隻手摸在了滿地的“錫箔紙”上,手微微一抖。
這貨素來怕死,這是他除了破玄武局之外,唯一的機會。
“程狗……”
被我一喊,他回過神來,凝滯的二郎眼一轉,故意大聲說道:“去他孃的,誰知道,這玩意兒比特價牛奶的保質期還短。不過……乖兒子的鱗都補上了,這一趟也算是值了。”
這貨素來沒心沒肺,他只有真的難受,纔會裝出開朗——這個時候,還知道安慰我。
誰都不想死,尤其是他。
“你放心,”我立馬說道:“咱們一起去玄武局。”
有我一口氣在,就不讓你死。
程星河推了我腦袋一下,假笑:“孝心可嘉。”
嘉你大爺。
啞巴蘭一拍腦袋,第一個反應過來,踩着已經錫箔紙對着門就跑過去了:“真兇田老頭兒呢……”
這一開門,內門裡鋪面出了一股子藥氣。
那個藥氣,不比白藿香平時的藥氣那麼好聞,鹹中帶苦,引人作嘔。
而藥氣散開,我們都是一愣。
只見那個內室之中,有一個大桶。
一個禿腦袋,正泡在了大桶之中。
那個腦袋上光溜溜一片——不光是頭髮,哪怕眉毛,睫毛,都一根不剩,詭異的要命。
“這是……”白藿香的聲音也從後頭響了起來,也帶着難以置信的吃驚:“吃過奈何續命散?”
原來,奈何續命散是一味禁藥,能強行續命。
可這東西的能力,很可怕。
雖然能留下一條命,但是人的四肢百骸,都會慢慢失去感覺,變成一具死肉。
也就比植物人強那麼一丁點,勉強保持着意志。
可哪怕勉強保持着意志,知道哪裡癢,知道哪裡疼,知道哪個位置硌得慌,可自己全做不了主。
這點意識的存在,比一睡不醒的植物人更痛苦。
而因爲不能動,他的身體會慢慢壞死潰爛,只能每天每夜的在藥液裡養着,宛如泡在福爾馬林裡的一具活屍。
換到普通人身上,怕是寧願安樂死,可哪怕這樣,他還是要活下去——這個求生欲,簡直可怕。
難怪他想要帝流漿——這個情況下,想要帝流漿的願望,只怕比一般人強烈千倍萬倍!
張同心先生也跟了進來——他成了廢人,走幾步就要喘,可現如今盯着桶裡,幸災樂禍。
田老爺子閉着眼睛,一言不出。
張同心先生大聲說道:“你都聽見了吧?你等了這麼久,帝流漿也還是沒希望了,完全,全完了!你這些苦全白受了!哈哈哈哈!咳咳咳……”
就在聽到“苦白受了”這一句的時候,他猛然睜開眼睛,張嘴就是一口血。
那血發黑,污濁,簡直像是經久不流通的污泥一樣。
啞巴蘭也往前一步:“老爺子——我哥問你,二十多年前,你們怎麼打開四相局的,四相局又在什麼地方?”
可他睜開渾濁的眼睛,看向了我們身後。
我們身後,是田龍成。
他緩緩說道:“這罪,看來是受到頭了……”
張同心先生一眼就看出什麼情況了,立刻拉住了白藿香:“門主夫人,快去救他,他還知道很多東西……”
白藿香搖搖頭,我也吐了口氣。
沒用了。
那一瞬,老頭子咧嘴一笑,腦袋一歪,那個笑容就凝固住了。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他終於是熬到頭了。
張同心先生嘆了口氣,表情十分複雜:“就這麼死了……他媽的……”
他還沒報這麼多年來的仇,覺得悵然若失——可哪怕報仇,其實也沒法子,讓他比現在更痛苦了。
大小鳳地的屍鎖九重換壽陣破了,帝流漿沒了,他沒有熬下去的理由了。
張同心先生告訴我們,跟我猜的一樣,這田老爺子二十多年就該死了,可他不甘心——憑什麼,其他十二天階,一個比一個活得長?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去爬更高的山,見更大的世界。
這一生一世的榮華富貴,也還沒享受完呢!
可哪怕不甘心,這一行的人知天命易,改天命難,誰又能和命爭?
而這個時候,有人找上了門來,說四相局裡有帝流漿。
行內誰不知道真龍穴的傳說?他自然欣然前往,可哪怕欣然前往,也來不及了,他的壽限,甚至趕不上去四相局的時間。
爲了帝流漿,他吃了奈何續命散。
他沒給自己留退路。
可誰知道,四相局偏偏又出了變動,帝流漿根本沒有想象之中的順利。
奈何續命散開始見效,他是勉強活下來,可是生不如死。
這是一次又一次的沉沒成本,他跟走進了沼澤一樣,越陷越深,根本拔不出來了。
得活下去——哪怕受罪,不然之前的苦頭,不就白吃了嗎?
他過不去的,其實是自己那道坎。
他已經忘了,活下去的初衷是什麼了。
程星河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我看得出來,他付出的努力,其實跟田老爺子竟然差不多,自然也是殊途同歸,兔死狐悲。
我立刻問張同心先生:“那引他去四相局的人,到底是誰?”
張同心先生搖搖頭:“他不肯說……”說着看向了田龍成,意思是他可能知道。
我回頭就看向了田龍成。
我說道:“難道,你們到現在也沒覺出來——叫你們進四相局的人,可能是在利用你們嗎?”
這些人,有的窮盡半生,有的搭上了命,卻都沒得到想要的結果,而是被當槍使了。
幕後黑手,就是邀約開局入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