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終於把報紙給拿下來了,緩緩說道:“從哪裡開始呢?啊,就從我從厭勝出來開始吧。既然你去過厭勝,總該知道,厭勝是個什麼地方。”
我點了點頭。
老頭兒出神的望着門口外面的一片藍天:“那不是人呆的地方。”
我心裡一沉。
其實,可想而知。
人人都說,厭勝的人兇狠暴戾,冷血嗜殺,名聲簡直壞透了。
可世上沒有天生的惡人,哪個人的因緣際會,都有因果。
厭勝不狠,就沒法立足,更何況,自從跟着天師府和景朝合作,一起修四相局開始,又背上了被人冤枉改局的黑鍋。
跟天師府反目成仇,幾乎被滅門,在“藏”裡躲了很多年,出來做生意,也是東躲西藏。
他們延續下去,就一個目的,洗刷冤屈,奪回自己該有的補償。
都說哀兵必勝,在這種壓力下,厭勝的後人,不得不發憤圖強,他們身上的擔子,幾乎壓的人喘不過氣——可偏偏一代一代都沒成功,所以擔子,一代比一代沉重。
我現在還記得,現任幾個宗家的親爹,爲了訓練老四,活活把老四丟進了蠱盆裡,幾乎把他嚇死,也許,老二不出現救下了弟弟,他就真的死在了那個蠱盆裡了。
這法子確實殘忍,可照着厭勝的門規來說——弱者,就不配活着。
你弱,就要跟烏龜一樣永遠揹着那口黑鍋,永世不得翻身。
“那件事情之後,我時時想起來我四弟的那個哭臉,他才八歲,山外面,八歲的孩子,還在要討糖葫蘆,跟其他小孩兒放鞭炮,自己摔哭了,也是有人哄的,可爲什麼我們厭勝的孩子不行?”
老頭兒緩緩說道:“能解決,我就要親自解決這個歷史遺留問題,你知道,我天生比一般人強一些,既然我有這個能力,倒是不求別的,只求事情能在我手上解決,不想我的後人,還繼續過這種日子。”
二宗家本來就天賦異稟,加上這個信念,果然在成人之後,就成了厭勝有史以來最傑出的人才之一——他住的房頂上,甚至長出了代表貴人的金瓦松。
所有厭勝門人都有了希望——有這個門主在,厭勝的這些折辱苦難,總算有看見希望的一天。
他不想其他人揹負這個擔子,就自己扛上了。
於是,他開始尋找四相局的線索,拼盡全力,想要找出當年改局的真相,洗刷厭勝這麼多年的冤屈,爲了這件事情,無所不用其極。
箇中手段不用細說——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爲了自己的家的後代,犧牲個把其他人的後代,也沒什麼。
畢竟,這世界就是要弱肉強食。
他以厭勝殘損的地圖,加上了預知夢的本事,很快就找到了全部的地圖。
不過,雖然他有外掛一樣的預知夢,也只是能知道一些片面的未來,而不是能隨意改變未來——甚至,有些未來昭示在他面前,簡直就是要爲了推動那個結果一樣,根本無法改變。
我也會預知夢,當然沒有老二那麼厲害,但我也深刻明白,哪怕未卜先知,也會無能爲力。
好像擺渡門裡成了災一樣。
老二費盡千辛萬苦,終於來到了妒婦津,也就是玄武局所在的位置。
只要得到了玄武局的地理位置,那他就可以測算出真龍穴的所在了。
但是當時有個難題。
哪怕他知道了真龍穴的所在,可真龍穴是什麼地方,哪兒是誰都能隨隨便便進去的?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通過預知夢,見到了某年某月,江瘸子會帶着一個跟四相局有關的東西經過這裡。
不用問,江瘸子也是通過玄武局,來確認真龍穴位置的。
老二固然年輕,可他靠着宗家的那些法門,還是輕而易舉的搶到了那個東西。
通過預知夢,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個鑰匙被放在了什麼位置。
江瘸子猝不及防丟了鑰匙,自然不甘心,可老二已經把鑰匙搶走,奔着真龍穴去了。
結果他到了真龍穴附近,就遇上了兩個力量的夾擊。
一個是被江天匿名集結來的四相會,一個是黑先生。
那件事的結果我早就知道了——雖敗猶榮。
老二提到了妒婦津,赫然也是神采飛揚:“馬連生是黑先生裡最好的風水先生,沒有人不怕他——可我還是能從他手底下贏。一輩子值得誇耀的事情不多,這算一件。”
我聽到了這裡,心裡則十分複雜。
真正的三舅姥爺馬連生——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如果,那件事情上,門主的金蟬脫殼沒有成功,活下來的是真正的三舅姥爺,這個故事,又是一個什麼樣的走向?
誰也不知道——像是蝴蝶效應。
老頭兒拿着我當自己人慣了,但是說到了這裡,猛然想起來那個纔是我的血緣親人,臉色也瞬間古怪了下來。
我連忙裝出了滿不在乎的表情,請他繼續往下講。
他這才儘快轉過了話頭:“這以後,你覺得我要乾的第一件事兒,是什麼?”
我當然知道了——報仇。
找那個把他行蹤泄露出來,害的他被四相會和黑先生圍追堵截的幕後黑手報仇。
要不是那個通風報信的人,他也許已經贏了。
因爲這個身體是黑先生首席風水師馬連生的,所以打探消息實在太容易了,他很快就知道了泄露秘密的人是誰。
小四相會的江天。
他之前就認識江天,知道江天是個有野心的,只是沒想到,他的野心,竟然這麼大。
他立刻跟上了江天。
江天非常機警,但他要殺江天,跟碾死螞蟻,也沒什麼區別。
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打算進了真龍穴之後再動手,讓江天當個明白鬼,知道厭勝人都是什麼人。
可等到跟着江天進了真龍穴,他看到了李淑雲,這才恍然大悟。
江天的野心,竟然比他想的還大!
他要當真龍的生父!
絕不可能。
他一路尾隨到了玖龍擡棺附近,是想着查探清楚改局的真相,可這件事比他想的困難,江天下手很快,根本就沒留給他多少時間。
就在江天要打開玖龍擡棺忽然也有了個念頭——真龍轉世。
如果,真龍轉世,是自己養大的呢?
那改局的事情,不就更容易被查出來了?
爲了改局的事情,厭勝拼上了幾百年,多幾百年,倒是也沒什麼。
於是他尾隨到了龍棺附近,趁着龍棺一動,也看清楚了棺材裡的東西。
說到了這裡,他忽然擡起手,摸了一下臉。
我看得出來,他眼神裡,都遮掩不住的驚怖。
我立馬問道:“龍棺裡,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東西,能讓他這種人,隔了二十來年,還能驚怖成這樣?
果然,他放下手,努力平息了自己的呼吸:“那是個——怪物,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可怕的東西。”
硬要形容,龍棺之中,確實是個人形。
可也僅限於是個人形。
棺材外表是十分華美,可裡面,有許多奇形怪狀的東西,簡直跟千百年的老樹根一樣,虯繞錯節,把那個人死死纏住。
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有鱗有爪,可看不出是什麼。
唯獨能看出——那個人體的輪廓,被怪物幾乎全部包裹住,保持着一副掙扎的樣子,似乎是被活埋進去的。
只能從怪物的縫隙之中,看到一絲一縷的金光,像是穿着一件金縷玉衣。
那個年代,金縷玉衣,不是誰都能穿的。
我心裡猛然一沉。
活埋……
老頭兒吸了口氣:“下一瞬——龍棺裡那個怪物,動了。”
我一愣。
隔了幾百年,還能動……
那東西掙扎了出來,
更可怕的是,那個活埋的人的輪廓,像是——坐起來了。
金縷玉衣裡,露出了一個東西。
匪夷所思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