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癡傻了。
不偏不倚,趕在了這一天。
有馬家人當時就坐在了門檻上,喃喃說道:“這是天要罰我們馬家……”
這種事,馬家人見的多了。
有的吃着飯,筷子忽然從嘴邊跌下來,有的就着燈翻書,火苗忽然就把書燒了,甚至整個家燒了,自己也不知道。
很多馬家的天才,就這麼猝然隕落,很少有壽終正寢的。
這種詛咒,就像是懸掛在頭上的一把鍘刀,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來——這種不確定性,其實比什麼東西都可怕。
在這種驚嚇之下,能有多少活得長的?
“我們馬家人有個習慣,就是及時行樂——因爲不知道下一次眨眼過去,你是個什麼狀態。”馬元秋接着說道:“不客氣的說,我們馬家,都是聰明人,聰明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認天命。”
所以,哪怕那一次家主去世,打擊了很多馬家人,但他們很快從打擊之中走出來,更迫切的想要尋找自救的方法。
恐懼和憤怒,是驅使人前行最大的力量。
馬連生也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他的天資不比家主小,膽子,卻比家主更大。
爲了找到能找到四相局,解救自身的方法,甚至不惜加入了黑先生。
我其實對黑先生了解的不多,只認識一個送給我燃犀油的鼠須,一個赤玲,還有就是赤玲那個飼養屍油小鬼的爹——他們是從厭勝逃出來之後,加入黑先生的。
不過,對黑先生的惡名昭彰,也是有所耳聞,據說黑先生無視功德,百無禁忌,表面老老實實做買賣,其實做買賣的人家遇上的麻煩,多數是他們自己提前用自己養的鬼弄出來的,一般結緣,叫化緣,他們這種手段叫“惡化”。
還聽師父說起過,這黑先生之所以厲害,是因爲在上頭有靠山,才能這麼肆無忌憚。
二當家就更別提了,風水門一開始都不讓我進,更別說黑先生了。
而二當家沒侵佔這具身體的時候,這具身體的主人,真正的馬連生,就是黑先生之中風水類的佼佼者。
馬連生那個時候,目睹了那個家主的人,也受到了很大打擊。
那個時候,馬家幾乎什麼法子都想遍了,都沒有摸到四相局的門路。
馬連生一想,再沒參與進去的,只有黑先生那邊了,於是他沒跟家裡人商量,不聲不響就加入進去了。
馬家雖然一直生活在變癡呆的恐懼之中,但是他們顧忌家族名聲,一直作風正派,馬連生投入黑先生,在家族裡炸了鍋——說他敗壞門風,一致要求把他給除名。
馬元秋是馬連生的親侄子,從小跟馬連生感情最好,馬元秋的親爹二十來歲就傻了,活的也不太長,馬連生對馬元秋來說,倒是跟親爹一樣。
馬連生這一走,馬元秋也按捺不住了——他一開始想不通,這馬連生,怎麼就把家族也背叛了?
但他有馬家的狀元頭腦,很快就想明白了。
馬連生不是背叛了家族,他這麼做,恰恰是爲了家族,寧願忍辱負重,身敗名裂,也要想法子加入黑先生之中。
馬元秋就去投奔馬連生了。
一開始,叔侄二人相依爲命,在藏龍臥虎的黑先生裡,也能一起過活,但後來,馬元秋覺着,馬連生像是變了。
似乎是跟黑先生浸淫久了,受了影響,他也開始心狠手辣,翻臉無情。
那一次,馬元秋跟着他,爲了探尋四相局的線索,眼看着他逼死了一老一小兩個知情人。
那是一對祖孫,下着大雪,爺爺把孫子藏在了斗篷後頭,求他們:“殺我可以,孩子才六歲……”
“是怪可憐的,”馬連生蹲下,摸了摸小孩兒的臉,緩緩說道:“那就送他先走,你陪着。”
那爺爺眼神一凍,孩子無聲無息的就躺下了,懷裡還抱着捨不得吃的冰糖葫蘆。
爺爺大吼一聲,流着眼淚就要跟馬連生拼命,可他拼不過,跌倒的時候,把身下的雪染紅了一片。
馬連生把小孩兒手裡的糖葫蘆拿出來——小孩兒的手僵了,他削斷,遞給了馬元秋。
馬元秋吸了口氣,跟不認識一樣的看着馬連生:“非得這麼幹?”
“他們死,還是咱們繼續傻,自己選,”馬連生面無表情:“他們不說,這是他們自己找的。”
“就沒別的法子?”
“咱們馬家那些祖宗選了別的法子,可他們什麼下場?”馬連生說道:“一個家主,三九臘月,蹲在馬廄邊吃凍的鐵硬的糞蛋,硌掉了好幾顆牙,我不過那種日子——不管用什麼手段,我也不過。你要是想過,隨你。”
馬元秋看着糖葫蘆,糖葫蘆跟紅燈一樣,晶瑩剔透,他知道,那祖孫倆是四相局工匠的後代,避世幾百年,這一次,就是爲了糖葫蘆下山的,那個爺爺,搓草繩攢了很久的錢。
他終究沒吃那串糖葫蘆,也沒跟上馬連生的背影。
那次大雪之後,他就跟馬連生一刀兩斷了。
他也是風水狀元,他有手有腳,不想踩着人家的屍體墊自己的路。
回到了馬家荒廢的大宅,馬元秋一心找所謂的其他法子,那天也是機緣巧合,天冷,他上庫房拖了一把舊椅子,想砍了燒火——那是一把太師椅。
馬家人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破敗了,很多之前煊赫的東西,都成了破爛。
結果一斧子劈下去,太師椅裡跌出來了一個東西。
那個東西,之前一直鑲嵌在太師椅的夾層裡。
他忽然想起來了,那個召集馬家人的家主,變傻的時候,就坐在了這個太師椅上。
他現在還記得,拿起那張紙的時候,他的手是哆哆嗦嗦的——沒錯,那是一張輿圖。
上面描繪的,就是尋找四相局入口的標記。
那張紙上頭,有殘血和水漬的痕跡,上頭,滿是那位家主的血淚!
他別提多激動了,拿着這個輿圖,就想把其他馬家人給叫來,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當初家主,也是因爲找到了這個法子,喊人來的時候癡傻的。
難道——這個行爲,是逆天毀約的行爲,註定成不了?
他決定,自己去找。
成了敗了,別讓人跟着揪心,自己去幹。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火光照耀下,自家的橫樑上,竟然綻放出了新芽。
看似枯木逢春,可其實這不是好兆頭——是橫生枝節的意思。
他心裡有了防備,果然,一瞬間,忽然有個人出現了。
那個人突如其來,對着他手裡的輿圖就搶。
馬元秋反應極快,已經護住了東西,可他當時腦子就白了,這人是誰,爲什麼要搶我的東西?
他知道這是什麼嗎?
不可能!連他自己,也是幾分鐘之前,才知道這地方有這張圖!
除非,這個人能未卜先知!
可倘若不知道,他又爲什麼會來搶?
這個來搶東西的人,是個丰神俊逸的青年,翩然若謫仙。
馬元秋那個時候也是個出類拔萃的青年,甚至比那個搶東西的還大幾歲,而他一向自視甚高,同年齡段,不該有他這個風水狀元的敵手。
可偏偏這個青年,比他要強大一大截子!
他猝手不及,哪怕連跟那個青年惡戰都做不到——那青年太強大了。
於是,那個輿圖,在他還沒看清楚的情況下,就被那個青年不費吹灰之力的給搶走了。
聽到了這裡,我的心卻一沉。
我可能知道——那個搶走輿圖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