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璃歌聽聞此次端午,所有妃嬪均到場,自己是名小小的更衣,也不可端架子推脫不去。更何況,聽聞皇上也去,這次有得好戲看了。她進宮許久,未嘗見聖上一面,每日閒暇擺弄花草,倒也在這深宮中養出幾分閒情雅緻出來。
慕容璃歌自然是對自己邀寵已然不抱任何希望,但旁觀他人龍爭虎鬥,倒也別有趣味,與人鬥,其樂無窮。可惜她是最忌諱那些個麻煩糾纏的,此次,也算情非得已。她想着想着,便來到了南薰殿,看到人數衆多,一一行禮來不及了,索性省事,行禮道:“長信宮慕容氏見過各位娘娘,各位娘娘萬福。”
尹雪瑤將府中三人收拾妥當後,自己也換了身妥帖的服飾,因着煜兒想去見他姑姑,便讓阡陌提前帶着進了宮,只吩咐在宴後一起回府。她看着時辰尚好 帶着幾名隨侍駕馬駛向宮中,一路上被這姐弟二人人扯着問東問西,也只耐着性子相答。
到了宮內,尹雪瑤再三囑咐幾人切勿亂跑,打點好一切 遂帶着人向家宴所在之處行去。忽聽的宮女弄影一身驚呼,她駐步側身,竟是未見着睿兒,心中一緊,想他定是因着好奇又亂跑了去,隨之吩咐了弄影帶着幾人去尋。眼見着宴席之處將至,她思索片刻,將寶兒牽起,免得也亂跑,一路所至,宮娥井然有序,還未近前,便也見得席上衆妃笑語聲連。
慕容晗緗在麗正殿裡梳妝未畢,見萱兒早已急不可待,搖着她的手臂,知其心思,唯有淺笑應之,不出所料,轉眼間,萱兒已先溜出去。她暗笑着,默唸一語:這孩子活潑勁,仿若吾曾年少。她繼續緩緩梳妝,不急不躁,畢竟這些年,以退爲守,待灝兒羽豐,不急一時。她脣邊勾孤,淡淡一笑,後宮本亂,世事難料,誰又能最終真正一手遮天?滿朝文武不惜散盡千金往高處爬,後宮嬪妃硬是使出渾身解數站穩腳根。若一時任性爲之,過早招惹衆妒,急於斬草除根,確有不妥,不如靜待時機。灝兒,萱兒,母妃即使不能子憑母貴,他日勢必借力,排除異己,母憑子貴。
慕容晗緗回視銅鏡,嬌顏淺飾,青絲如雲,明眸神飛,舒心一笑,喚宮女辛萍隨從。她未尋得灝兒,也知其貪玩性子,估計又在哪流連忘返,思慮後,先行移步南薰殿。她心裡念着,這灝兒,看來該爲他指個導師管管,這樣下去,將來這江山落別人手,可就麻煩。
終至南薰殿,慕容晗緗假以舒心之態,沿途見周邊姐妹行禮,逐一回禮淺笑示好,令人難覺,笑的背後,是心狠的算計。隨後她見一襲緋色位於上座,明媚嬌態,頓明其身份,心有不滿,佯裝敬意,微福身施禮道:“嬪妾見過貞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而她心裡想說的是:好一個貞妃,那日儘先派人暗算、推我落水。終有一日,定讓你從最高處跌落谷中深淵,永世不得翻身。晚晴姐姐,咱倆早該聯手除眼中刺啦!
納蘭茗卉見堇華對毓兒依如往昔,心上一鬆,隨之亦是黯然,如今維繫姐妹之情,竟是脫不開由女兒加以助力,患得患失,叫人好不難受。她不去多看多想,別開了視線,見亦貴人姍姍而至,舉步小心,臉上虛浮着一絲難以瞧清的倦色,那是將爲人母的女子纔會有的神色。
納蘭茗卉對之頷首示禮,心海波瀾沉沉,卻是擔憂起身邊的堇華,伊甫喪子,今日來的都是皇子帝姬,又有懷有身孕之妃,她目光轉向跑去了大皇子身邊的三帝姬,七八歲的孩子,長得也是白淨玉潤討人喜愛,只可惜早年喪母,由亦氏代爲撫育,如今亦貴人有孕……
納蘭茗卉黛蛾輕斂,見毓兒已經回來,乖巧地坐在自己身邊,心下有感,見毓兒小髻上的南珠有些歪了,擡手給她理了理,嘴角噙着笑意。人影憧憧漸多,妃嬪皇嗣並一衆皇親國戚紛至而來,其中獨獨慕容家的更衣引去了些注意。她聽到這句“給衆位‘娘娘’請安”,不由地勾脣笑了笑,睇了眼座上貞妃,默然,心下清楚,席上稱得上一聲娘娘的,可就那麼一個,暗笑,慕容氏的規矩倒是學得“好”。
不過須臾,一陣香風撩過,納蘭茗卉擡眼見慕容貴人至,言行禮度無不恰到好處。她眼底笑意更深,望了眼慕容更衣,心下漾出一圈諷刺,同是慕容所出,兩者間倒是差別甚大,莫不是“新舊之別”惹的禍?
宇文珞看見表姐進來,微微側身,從伊雪手裡抱過歸瀾,見他還在沉睡,不忍吵醒,終究才八個多月,體力不比其餘的哥哥姐姐。她扭頭對伊雪低聲吩咐:“你去看看錶姐,就說一會兒我同她一起坐,然後去告訴筠兒一會兒來找我們。”她想來表姐該是有了身孕,不能勞累,坐在別處,自己卻當真放不下心,而筠兒這孩子,也是真真地讓人心疼,不似瑩兒那邊堅毅,怪讓人擔心的。
宇文珞目光一直追着瑩兒,擔心她,轉念一想,不由自嘲,擔心什麼呢?她是二帝姬。不會有什麼事兒,又怎用得着我來擔心什麼?
宇文珞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轉身看去,是慕容姐姐,就想着待一會兒婉婕妤來了,想來自己便可以坐下來了。她抱着歸瀾走向慕容姐姐,手肘碰了碰她,詢問道:“灝兒呢?怎麼不見他?”頓了頓,她想起方纔的更衣,又開口低聲問道:“那慕容更衣,可是你的表妹?”
殷蓮澈聽得清楚,卻故意問:“各位娘娘?”她略去諸人四異神色,只此四字,轉而對行禮的幾位妃嬪一道說,“免禮,都入座吧。”她怨念着:慕容……而她面上並不多言,何須在此與其計較,然這些疏漏,自“有人”教。
“婉婕妤身子不爽告假,倒是亦貴人縱是前有告假此刻也來了。有孕之身,可得好生伺候着,”殷蓮澈目光自所提之人身上看過,轉而對其餘,“今日膳食皆是分門別類妥帖照顧呈上的,如有什麼不喜歡,命人再換便是。”她將一衆舉措親疏皆是看在眼裡,孩童舉止亦可思忖一二,不多思量,自由轉圜。
夏季卷卷而來,寒溼的天氣早已卷鋪而走,萬寶賢額頭上似乎沁沁留下的汗珠還沒揮去痕跡,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彷彿似望着歲月,來去匆匆,只留下遺憾悶在心頭。宮女陶裳在一旁催促着:“主子,端午家宴都快開始了,莫遲了……”
萬寶賢微頷首,親自把最後的簪子緩緩地爲自己的髮飾裝飾,不着痕跡,淡淡地說:“已是夏初,荷花會開麼…他日若是得了空子,就去瞅瞅。本主那日不是閒得發慌呢,就是懶罷……嗯,已差不多到了時辰了,快去罷。”
一路上悶熱卷襲,萬寶賢倒是想念冬天得緊。她兩道黛眉,淺顰微蹙,然感覺自己的心猶如悶熱的天氣一同沉澱淪陷,只覺着煩躁得緊。她望着南蕙殿的大門,一步一步地走近,似乎感覺到了那一圈圈華麗的氣勢,眼裡飽含了太多不同的情緒,已然使自己不知該笑亦或該愁。
“參見貞妃娘娘,”萬寶賢裝作規矩地先給上位行禮,倏而聽到華貴人泠音漸漸泛起,一層一層的波瀾在她耳中,泠音擲地,只用眼餘緩緩瞥至大殿之上,卻無人能視,行禮言道,“參見憐貴人、慕容貴人、亦貴人、惠才人、華美人。寶賢姍姍來遲,還請見諒。”
慕容晗緗禮後,泠音起,一聽便知是珞兒,回眸見其正抱着歸瀾,移近身側,聞其問及灝兒下落,倒是本能地無奈,螓首輕搖,苦笑不得,只好應道:“灝兒呀,吾哪管得住,天天跑東家跑西家,這會兒還不知在哪溜達,要不姐姐又怎會自個兒來呀?”她說後,忽聞“慕容更衣”倒是不由得將眸光移向不遠處,又不知其又何事引人注視,“她呀!初入宮不久,不知這宮中禮儀,幾分熟習?這往後還得看着點,免得惹火。”
宇文珞不由地多看了幾眼慕容更衣,聞貞妃允落座,趁着空隙,又開口道:“原來當真是你家的人,可是要多教教禮儀。這等場合出了岔子,日後有個什麼,你保都保不住。”她想,誰都曉得,這後宮的女子,最是在乎一言一句的稱呼。所謂宮規,想來便是如此。若是今兒個有人敢越了規矩,裙襬上繡了類似於鳳凰的鳥,都只怕日後不會好過。稱呼,想來卻是大同小異,一樣的理兒。
宇文珞看了一眼那邊的表姐,抱着歸瀾向前走了兩步。她猜想着,這種場合只怕是親疏相較,沒想到向婕妤竟然不來,華姐姐卉姐姐不出意外想來會坐在一起,其餘人等嘛就不太清楚了。
“慕容姐姐,可是要和我去那邊坐?”宇文珞覺得胳膊有些痠痛,默語:歸瀾,吾兒你又重了。
慕容晗緗靈眸輕轉,頓明珞兒言下之意,心想是璃歌初入宮門,不識規矩,心思單純。她剛想起其抱歸瀾之勢,有些吃力,就像以前自己抱灝兒,那實在是累人啊!她趕緊迴應,生怕其累着,畢竟同爲人母,這其中艱辛已是感同身受。
慕容晗緗隨她同行,笑着說:“睢吾這疏忽的,忘了你還抱着歸瀾,可別累着啦!快,咱一起去就座。”她也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有心善的一面。一直以爲宮中無姐妹。入了宮要變狠。爲了名利勢力,須狠下心去,排斥異己,甚至把人活活折磨至死,也不顫眉。
尹珏勳攜同三皇妹入內,請過安,便欲回了自己的座。然他身旁的筠兒似走又回,終是跑向了華母妃身邊,同着六皇妹一起偎在伊側,側目凝在座的二皇妹,面面無神情,冷冷而坐,心裡正是犯了嘀咕,不知又有誰得罪她了。間或,人越來越多,不一會,三皇妹便又是回了他身邊,委委屈屈的樣子。
尹珏勳蹙眉,看着四處,各自和樂,亦貴人、慕容貴人攜子相繼而來,看向亦貴人,有所瞭然,得孕了,這外生的就不在乎了?他回首,輕揉了揉皇妹腦袋,淺笑淡言:“回去做什麼,三妹就跟在哥哥身邊,有大皇兄陪着你,別去管別人。”
蘇元卿因是家宴,便也未曾太過莊重,一襲綢衫輕薄飄逸隱泛淡紫華光,衣袖滾了金邊較之尋常略微寬大,袖角下襬幾處繡了繁密暗紋,簡單雅緻,舉手投足便多了幾分出塵的尊貴。他墨發金冠高束,修眉斜飛入鬢,薄脣似笑非笑,一雙鳳眸卻是幾分清寂。他行於妻女之側,並無言語。
百里堇華觀着前方嫣色娉婷,迷了眼惑了心,這在場的,黑心白心,又有誰道得清、說得明,她們都有孩子……不管是子憑母貴亦或是母憑子貴,總有了個依靠。
百里堇華眨了下痠疼的眸子,自上月哭傷了眼,這眼睛就有些不利索,時間一長,便覺痠疼模糊,她閉了眼倚靠,交握雙手。她忽閃一念,亦貴人也有了身孕,當下筠兒何以處?看方纔情形,這話難言。思此,她忽然冷笑,心間默問:這亦貴人都有了身孕,那沈寶林看來也近了不是?再者之後呢?又是哪位?你尹天啓說的那些個慰語,我百里堇華爲何由入心?呵,若雲兒還在,你的百般好也敵不過雲兒的一根手指頭!
趙凌淵等到琉煙來來去去催了第四回,看着眼前這個神色着急的侍女,輕笑着搖了搖首,帶起髮髻之上珠翠搖曳。她推窗看外天際,覺得時辰差不多,不再拖延時候,銅鏡中映出藍色人影,旋身時帶起道淡雅香風,手上銀絲串纏而成鐲子間或的發出細微叮噹聲。待至南薰殿,艾草特有的味兒便已入鼻,她觀衆人早已各自談笑開,只是一抹淡笑不變,未曾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