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容眉頭微蹙,反射性地仰頭看向王弘。
這一擡頭,她便對上雙眸明澈如水,望向她時,眼神溫柔之極的他。陳容連忙垂頭避開,低聲問道:“七郎以爲,該當如何?”
王弘一笑,聲音微提,“請天使稍侯,容沐浴更衣。”
應姑一聽是王弘的聲音,馬上大聲應道:“是。”
應姑一退,王弘低頭看向陳容,他修長白皙的手,撫上陳容的眉眼,清潤的音線,如水一般沁來,“別怕,有我。”
聲音雖低,實是溫柔無限。
陳容低應道:“是。”她輕輕推開王弘,朝前走去。
王弘側過頭,清澈之極的雙眸,靜靜地望着她曼步離去的背影。望着望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腰背。她的腰背,挺得如此筆直,那是有着僵硬的筆直。。。。。。這個倔強的婦人啊。
陳容沐浴更衣後,來到道觀正門處。
外面,皇帝派來的一輛馬車正在侯着,看到她出門,那太監大聲叫道:“啓車。”
陳容朝着那領頭的太監行了一禮,碎步跨入馬車。直到馬車駛動,陳容還在回頭看去。
王弘沒有跟上。
陳容收回了目光。
馬車駛出了道觀,入了街道中。
陳容已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上街了。。。。。。她知道自己的長相容易招人,爲了避免節外生枝,一直壓抑着上街逛蕩地衝動。
天家的馬車所到之處,所有的行人也罷,騎士也罷,馬車也罷,紛紛讓道。
在路人朝着陳容的馬車瞅來時,陳容也在透過一條細縫,觀察着外面的人來人往。
此時,馬車正經過翠柳巷,這裡是吳娃越女們紅妝待客的所在,一棟棟飄揚着各色豔麗旗幟的閣樓,還有閣樓上,一個個或濃妝,或淡抹的美人兒。
這些美人正倚在朱欄上,對着下面的行人指指點點,嘻笑着。就在陳容的馬車駛到時,一個美人拿過一支碧玉簫,眼眸含情地望着前方某處,幽幽怨怨地吹奏起來。
簫音起後不久,一個長相與她一模一樣的美人扭腰靠近。她側靠着那**的美人,廣袖水裳輕灑,朝着陳容的左近吟道:“誰家郎君顏如玉,倚馬南橋春衫薄?”
這美人的聲音,節奏分明,合在簫音中,仿若長歌聲。
不知不覺中,包括陳容在內,衆人紛紛順着那美人的目光。
左邊,小橋流水,柳樹垂楊。
而在那柳樹下,果然是一個美貌少年倚馬而立,他皮膚白淨,雙眸烏黑,紅脣挺鼻,長袍廣袖下,身材頎長如柳。一雙純淨的雙眸,正靜靜,有點出神地望着前方。
這少年?
陳容不由向前湊了湊,掀開車簾定神瞅去。
這美貌少年細腰可柳,秀美動人,可不正是孫衍?
他怎麼來了?什麼時候來的建康?是了,他肯定是與冉閔一起來的。他是世家子,有他在,冉閔在建康行事,會方便很多。
想到這裡,陳容不由咬了咬脣:這麼說來,短期內,冉閔不會離開建康城?一邊尋思,陳容一邊伸手掀向車簾。
剛準備把自己的面容完全露出,讓孫衍看到的陳容,見到孫衍身後走來一人。那人,是常年跟在冉閔身邊的一個親衛。那親衛走到孫衍身後,與他低聲交談起來。才說了兩句,孫衍那秀美的臉便板了起來,眉間也露出一抹凝重。
而陳容的馬車已在漸漸走遠。
陳容放下車簾,自失地一笑,忖道:我現在也算是名滿建康了,他如果想找我,隨時都可以前來。
她轉過頭,望着紅樓上的鶯鶯燕燕還在招呼着的孫衍,嘴角一揚,一抹溫暖涌出心頭。
馬車正在朝着皇城方向駛去。
越是靠近那些層層疊疊的繁華所在,四周的馬車便越是繁多。每一輛馬車駛去,都會留下一縷薰香。
宮門已然在望。
陳容吸了一口氣,把衣裳頭髮理了理。
就在這時,一陣踏歌聲從身後傳來。沉而有力的腳步踏在青石板上,發出頗有節奏感的樂聲。樂音中,一個渾厚沙啞的嗓子在高歌,“紅樓美人廣袖招,朱門酒肉釀成糟。”
歌聲極沙啞,明明是在歌功頌德,可配上這沙啞的嗓音,卻有一種滄涼無奈之感。
陳容回過頭去。
她對上的,是一個披頭散髮的背影。那背影仰着頭,把剛纔那兩句吟唱了兩遍後,突然放聲長嘯起來。那嘯聲如悲如泣,如歌如哭。
陳容正自打量時,馬車外,那個太監恨恨的聲音傳來,“又是桓府這個瘋子呸現在都敢在皇城外唱這些攪亂人心的玩意了。。。。。。看你還能活幾天”
那太監的聲音有點尖利,聽起來極爲刺耳。陳容聽到他聲音中的厭惡,不由驚訝地想道:這兩句詩,根本沒有罵什麼呀
幾乎是陳容這般想着時,只見前方宮門處,衝過來一騎煙塵。那騎士奔馳得極快,馬蹄的的,緊張急促。
在建康這樣的靡軟之地,便是少年貴族,走路都喜歡由人扶持着的。什麼時候見過這麼急促的馬蹄聲?
不由自主的,十數輛馬車同時掀開車簾,詫異地看向那個騎士。
那騎士正在朝着那個高歌而去的人影衝去。
煙塵如箭,一衝而近。就在陳容不經意看去時,她的雙眼瞬時睜大到了極點
只見那個急衝而出的騎士,在逼近那個放歌的背影時,突然彎弓搭箭,於衆目睽睽之下,於人來人往當中,對上了那人的背心
陳容下意識便想尖叫,她連忙伸手捂着嘴。
就在她這個動作做出的同時,馬上騎士已挽彎弓如滿月
“嗖——”地一聲
箭走弦驚
尖銳的破空聲中,長箭如閃電般直掠而出,‘卟’地一聲,它穩穩地刺中了那個正在高歌的人的背心處瞬時,血流如線,緩緩而下。
。。。。。。
那如瘋如癲,放聲長嘯的人,慢慢站住,慢慢回過頭來。
風吹起他的長袍,拂起他的亂髮,顯出了一張年青的,五官清朗明秀的臉。這還是一個不足二十五歲的青年。
那青年,雙眸明亮之極。他盯着那個朝自己射來冷箭的騎士,慢慢的,他伸手向後,扯出插在背心上的那支箭。
“卟”地一聲,鮮血四濺中,那青年把插在背心上的箭,硬生生給扯了下來。
‘卟’的鮮血四濺中,四周的馬車裡,傳來了一陣驚惶哭鬧聲。陳容聽到身邊的一輛馬車中,一個三十來歲的貴族縮成一團,他雙袖捂着腦袋,尖聲哭道:“血好多血。。。。。。嗚嗚,我怕血,我好怕血。”哭聲中,兩個衣裳半解,玉乳露出一半的美婢連忙挪了上去,一個摟頭,一個從背後伸手,便這般抱着他安慰起來。
那青年伸手把背上的長箭扯下後,雙眼盯着那騎士,他便這般盯着,盯着,慢慢的,他把那血淋淋的箭頭,這般含到了嘴裡。
瞬時,那鮮血淋了他一嘴。
在那鮮血淋漓時,四周的貴族們的嗚咽聲,尖叫聲更響了。在這些叫聲中,陳容還聞到了一股臊臭味,她轉頭望去,卻是那個迎接自己的太監,正雙股戰戰着,而他的下裳處,已經變得溼淋淋了,地上,還有一灘水漬。
那青年把血淋淋的箭頭含在嘴裡舔了舔,在嚥下幾滴血後,他慢條斯理地把那箭拿了出來。
便這般拿着那箭,青年望着那騎士,望着皇城方向,幾乎是突然的,他放聲大笑起來。
隨着他的大笑聲,他背上的傷口,血流如注,轉眼,那一襲青裳,已染得溼透。
那青年笑得很狂,笑着笑着,他的眼角沁出了兩滴淚水。
狂聲大笑了一陣後,那青年叫道:“只恨那曹阿瞞只恨那曹阿瞞啊若不是他與吳蜀兩家火拼,拼盡了我中原血氣若不是他無德無能,生不出好兒孫,守不住這魏氏江山,又豈會有今日的醃髒天下?又豈會任由這白癡成堆,愚蠢無能的司馬氏統了天下,丟了河山?哈哈哈”
若說他剛纔的歌聲還有着含蓄,現在所說的話,卻是字字句句直指當朝
那騎士臉孔一紅,雙腿一夾,令得坐騎人立而起後,他再次彎弓搭箭。
望着那騎士舉向自己的,寒森森的箭頭。那青年笑得更響了,隨着他的大笑,他一頭烏髮在風中四散飄揚,那高大的身軀,也是搖搖晃晃,如玉山將崩。
大笑聲中,那青年長嘯一聲,他輕蔑地朝着那騎士翻了一個白眼,叫道:“豎子我堂堂桓氏長蘇,你還不配取我的性命”
狂傲的,輕薄不屑的笑聲中,那青年右手反轉,手中的箭頭,竟是閃電般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卟”地一聲,血淋淋的箭頭重重地插在他的心口上。
而這時,那騎士手中的長箭,已脫弦而出,‘卟’地一聲插在那青年的肩膀上。
此時,那青年還在放聲大笑。只是笑着笑着,他便是嘴一張,‘卟’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血吐了一口又一口,大笑聲卻是久久不絕。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笑聲漸漸止息。慢慢的,那青年高大的身軀,重重地栽向地面,一動不能再動。
而他倒下的地方,血流如泊
望着那青年倒下的地方,馬車中的陳容慢慢站起,她朝着他福了福,低下頭,閉着雙眼,嚴肅地低語道:“妾知君是漢家英雄。”
而在馬車外,是那此起彼伏的大叫聲,哭鬧聲,還有命令聲,“快,快快,快走”
“還留在這裡幹嘛?走吧走吧。”“嗚嗚,我要母親。”
“好惡心,流了這麼多血,把地面都弄髒了。”
亂七八糟地叫嚷聲中,陳容聽到一個渾濁的音線傳來,“竟然當街射殺士族了?不是說不許當衆行刑的嗎?哎,越來越亂了。”
一片混亂中,陳容的馬車已是在駛動。
不一會,她的馬車便駛過宮門,向着裡面駛去。
隨着馬車越駛越遠,外面的喧囂也罷,血腥也罷,漸漸遠去,入耳的,是一陣笙樂聲和女子的嘻笑聲。
馬車駛過寬敞的青石路,便進入了一條林蔭道中。
到了這裡,出入兩側的宮女太監明顯多了起來。陳容瞅了瞅,目光一滯。
這些宮女,竟然個個都是穿紅着綠,打扮得華豔無比。這還是春天,她們身上的衣裳已是十分單薄,那薄衫下的抹胸,連花色紋理都一清二楚地呈現在她的視野中。
陳容聞着她們身上散發的濃香,望着這遍地春色,收回了目光。
馬車還在向前走去。
穿過一片長着濃綠樹葉,還不曾開花的桃樹林時,右側的亭臺中,傳來了一個尖利地叫聲,“那是誰家女子?”
那太監問話的,自然是陳容這一夥。
陳容這一夥中,領頭的那太監因尿溼了褲子,他一入宮,便把陳容交給一個小太監,自己在太監們地扶持下離去了。
那小太監才十五六歲,他聽到那尖利地問話聲,馬上一凜,連忙行了一禮,陪着笑要開口。
可不等他說話,那尖利的聲音已是毫不客氣地命令道:“把馬車駛過來。”
命令聲一落,馭夫便二話不說的驅着馬車,朝那涼亭駛去。
涼亭內外,站了五六個太監宮女。一個三十來歲的白胖子,正跨坐在亭臺中。
此刻,那白胖子雙手抓着兩側太監的手臂,臉孔泛着潮紅。
而在他的胯下,他那寬廣的長袍底下,正有什麼蠕動着。再一看,卻露出了一個纖細窈窕的女子身影。隱隱的,還可以看到那女子頭部地移動。
陳容只是一眼,小臉便刷地一紅。她抿緊脣,迅速地移開視線。
而這時,那白胖子雙腳漸漸繃直,突然的,他把身上的女子扯了出來,下身一挺,便把那玩意兒塞入那女子的嘴裡。
陳容抿着脣。
這時,她的耳邊還在迴盪着那個桓氏被殺青年的高歌聲,這時,她也有一種放歌長嘯地衝動。。。。。。這是一種絕望的衝動和悲傷。
那太監不知說了一句什麼,只見那白胖子有氣無力,疲憊之極地揮了揮手,說道:“王弘那個美人?不見了不見了,現在不想見了。”
這手一揮,於是陳容的馬車便轉了向,繼續向皇帝所在的地方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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