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衆僕得了陳容的命令後,轉頭看向自家郎君。
這時的王弘,還在靜靜地看着陳容,他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一得到他的同意,接下來的事便是順理萬章了,當天,衆人便帶着三百箱錢帛走了。
接下來,陳容見過留在南陽的衆僕,一切如她所料,當初她置下的田產和店鋪,隨着胡人退兵,和朝庭對南陽城的重視,已穩步增值了十倍有餘。
陳容知道,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在她的記憶中,十年後的南陽城的田產店鋪,絕對比現在還要貴十倍。她當初置的產,會足足增值百倍
她想,如果沒有意外,這一世她可以不爲錢財憂心了。
接下來的幾天,都沒有看到王弘的人影。陳容想,那傢伙多半是去調查當年莫陽城被圍的真相了。
他一走,大部份王家護衛也隨之消失,再減去那批前赴莫陽城購田產的僕人,現在留在陳容身邊的,不過十人
。
南陽城中,依然是歌舞昇平。
陳容坐在馬車中,靜靜地傾聽着遠處傳來的歌聲,望着天邊西落的日頭,她輕聲說道:“去陳府看看罷。”
“是。”
馬車轉眼便來到陳府外,昔日,這裡總是人來人往的,可現在,卻是這般冷清。是了,主人都不在了,僕人們也只是看看宅子,哪裡還能如昔日那般風光。
陳容向‘門’衛亮了身份後,馬車朝着她住過的院落駛去。
院‘門’沒關。
陳容走下馬車,推開有點沉暗的拱‘門’,跨入了這個院落。
院落中,雖然乾淨依舊,卻是空空如也。角落處的草,已長了膝頭深。
陳容呆呆站了一會,她的眼前一陣恍惚,一時,平城的那個家出現在她眼前,一時,又變成了前世時,冉閔的院落,再一定神,似是看到陳微陳茜她們坐在這院落嘻笑的模樣。
陳容閉上雙眼,低低說道:“物非人也非。”
見她提步入內,衆護衛同時跟上。陳容揮了揮手,低聲說道:“讓我靜一靜。”
“是。”
跨入臺階,伸手慢慢推開了那堂房的‘門’。
在房‘門’搖晃着打開時,陳容眼前一晃,似乎看到了平嫗的笑臉,再一看,卻是一根晃‘蕩’着的蛛絲。
低嘆一聲,陳容隨手把房‘門’掩上,繼續朝裡面走去。
穿過堂房,偏房,慢慢的,陳容來到自己的寢房
。
寢房一切如舊,只是髒了些,應是好些天也沒有人打掃。
陳容上前,伸手先向‘牀’柱。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陳容從恍惚中清醒,她皺眉說道:“不是不讓你們跟着嗎?”
幾乎是她的話音一落,一陣風聲猛然襲來。陳容一凜,堪堪側頭,頸側一陣劇痛,不由雙眼一黑,昏厥了過去。
。。。。。。
陳容是被晨風吹醒的。
她一睜眼,便是一輪金黃的太陽,太陽剛從東方升起,照得天地間一片明澈,細細的看去,百步外的那棵白楊樹上的葉子,還有點點滴滴的朝‘露’,它們反‘射’着陽光。
吸了一口新鮮得有點寒冷的空氣,陳容慢慢地‘摸’向身下。
幾乎是她剛剛一動,一個低沉的,磁‘性’的男音傳來,“醒了?”
陳容一凜。
她撐起身子,轉頭看向那人。
她看到的,是一個背對着她的軀體,這軀體年輕,體形優美而張力十足,正低着頭,用手中的利劍雕削着一截木頭。隨着木屑翻飛,她可以看到他緊抿的薄‘脣’。
她看到的,只是一副薄‘脣’,這人面上戴着青銅面具,青‘色’的,古樸厚重,散發着沉悶死氣的面具下,那白淨優美的下頜,還有那‘脣’‘色’淺淺的薄‘脣’,刻畫出一種神秘的俊美。
望着他,陳容脫口叫道:“慕容恪?”
那人慢慢放下雕了大半的木頭,轉過頭來看向陳容。
這人有着一雙深邃的,看不到底的眼眸。同樣看不到底的眼眸,冉閔顯出的是地獄火焰般的‘陰’烈,他顯出的,是如大海一樣的寬和
。
盯着陳容,這人薄‘脣’一揚,微笑着:“陳氏阿容,好久不見了。”
明明戴着面具,慕容恪微笑時,卻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是啊,好久不見了。”
陳容也是一笑,她慢慢坐直,五指如梳,既優美,也隨意地把枕‘亂’的秀髮理平。
雖然不曾洗漱,頭髮依然是凌‘亂’的,可隨着陳容這麼一笑,一坐,她的身上,便多了一份世家子弟纔有的雍容,優雅,還有高貴。。。。。。。自然,這種氣派,在王謝子弟的眼中算不得什麼,甚至可以說,還有着刻意。畢竟陳容的氣質,是後天培養出的。
不過她現在面對的,是鮮卑胡人。
慕容恪打量審視着她,目‘露’讚賞之情,面具下的雙眼帶着笑意,“當日陳氏阿容衝入我軍當中,一身白衣,一騎當先,直到今日我那士卒還不時提起,便是我那些皇弟皇妹,也深爲仰慕,恨不能一睹風采。說起來,那時‘女’郎來去匆匆,慕容恪都不曾看得明白,今日特意請來,也算是續了前緣。”
他的聲音低沉,娓娓如‘春’風拂來,讓人聽了說不出的舒服。
這般聲音,這般風度,怪不得建康那些貴族,明知鮮卑胡人殺我父老無數,還是忍不住要讚許。
“續了前緣?”陳容輕笑,“恪小郎特意潛入南陽城中,擄我過來,便是爲了續一續前緣?”恪小郎是少‘女’們對年輕將軍慕容恪的愛稱。陳容在這裡喚出,帶了幾分輕佻。
她掩‘脣’輕笑,明‘豔’美麗的臉上,彷彿有陽光在跳躍,說不出的燦爛,和嘲諷。
“自然。”慕容恪清聲一笑,揮了揮手,示意士卒們搬來酒‘肉’,說道:“聽說阿容你與我的兩個好友,冉閔和王弘都是關係匪淺。。。。。。我慕容恪可是胡人,能用簡單的法子,就絕不會尋思複雜的”
這一下,陳容明白了。
他想用自己來引出王弘和冉閔
他定是在南陽城中布了人,一知道自己到了南陽城,便‘抽’空下手
。。。。。。。胡人與晉人不同,晉人的貴族,絕對不會做出擄人‘婦’小來要脅的事。
蠻夷就是蠻夷,縱使鮮卑貴族把晉人士大夫的那些派頭學了個十足,可這來自骨子裡的清高和自重,便怎麼也學不到。
陳容雖然輕蔑於他,卻不會愚蠢到去挑釁。她站了起來,淡淡說道:“恪小郎請了貴客前來,那些禮數呢?喚你的婢‘女’過來爲我洗漱吧。”
語氣高高在上。
慕容恪卻是不惱,他哈哈一笑,右手一揮,命令道:“把‘女’郎請入帳中,好生照顧了”
“是。”
回答他的,是幾個漢人‘女’子的聲音。陳容回過頭去。只見她的身後,站着四個低眉斂目的‘婦’人,這些‘婦’人個個面目佼好,舉止嫺靜,衣履也是光華。可她們的眼神動作中有着僵硬緊張,還有着無法抹去的惶恐,分明是這些胡人擄來的漢‘女’子。
瞟着她們時,陳容晃了晃,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完完全全清醒過來,才完完全全地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她落入了胡人手中了
她落入胡人手中了
蒼天真真可笑,剛剛讓她擁了田產,擁有了希望,這麼一轉眼便把她置於必死之地。
她竟然落入胡人手中了
一時之間,不遠處士卒們的鬨笑,此起彼伏的馬嘶聲,還有風吹樹葉聲,都在旋轉着飄向遠方。。。。。。。
感覺到陳容的恍惚,慕容恪的嘴邊浮起一抹笑來,他走到她身後,低沉的聲音磁而溫和,“阿容休要害怕,你是我的貴客。”頓了頓,他說道:“想來過不了多久,你的冉郎或王郎,自會來接你回去。”
好聽的聲音飄入耳中,令是陳容慢慢清醒過來。
她笑了笑,‘挺’直着腰背,也沒有回頭,“莫非恪小郎以爲,我漢人的英雄也如你們胡人一樣,會因爲一個‘婦’人而不顧大局?”
她冷冷一笑,哧聲說道:“恪小郎這次是枉做了小人了”
說罷,她腳步一提,身姿曼妙中帶着傲慢地向前走去
。
幾個漢人‘女’子連忙籌擁着跟上。
陳容被衆‘女’領入了一個營帳中,這個營帳位於主帥營帳的旁邊。當她經過時,四周不時有胡人士卒咧着嘴取笑,鬨鬧,指指點點。
一進入營帳,陳容便說道:“爲我洗漱吧。”
“是。”
幾‘女’忙碌起來,端的端水盆,拿的拿‘毛’巾,銅鏡。
陳容坐下,她端詳着銅鏡中的自己,鏡中的人,依然面如‘春’‘花’。
她的目光掃向頭髮,烏髮如緞的秀髮叢中,‘插’着一支金釵。。。。。。望着它,陳容心神稍定。
幾‘女’上前爲她洗漱梳理時,陳容蹙着柳眉,心思電轉着。
她是個什麼份量,想來這世間,沒有人比她自己還清楚。冉閔那人,是斷斷不會爲了她這麼一個朝三暮四,不識好壞的‘婦’人冒險的。至於王弘?
陳容搖了搖頭,恍惚地想道:他一個琅琊王氏的天之嬌子,怎麼可能會冒這個險?說來說去,自己不過是他偶爾動心,閒暇取樂的一個‘婦’人罷了。真要上升到家國利益,生死‘性’命的高度,她,什麼也不是。
這世間,真正在乎她的,可能就只有平嫗尚叟吧?她的大兄在見到她時,也許會心痛她。不見了,便不會再想。
吸了一口氣,陳容收起胡思‘亂’想,咬牙忖道:不能坐以待斃絕對不能坐以待斃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不能就這麼放棄了
看看明天能不能多碼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