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城,馬車便向西側駛去。~
走了大半個時辰,一條掩映在羣山之中的河流出現在陳容眼前。河岸邊停着一葉舟,一個長相清秀的少年僕人正侯在舟頭,看到馬車駛來,他遠遠便是一福,姿態頗見雅緻。
馬車駛到河邊,王弘縱身而下,他牽着陳容的手跳上舟頭,道:“走吧。”
“是。”
舟行如箭,風馳般衝出,在激起一串串白色的水浪中,駛入了羣山之後。
羣山後,河流突然轉寬。這裡羣山環繞,藍天碧水一體,彷彿自成天地。再一回頭,來路已然不見,便似人間的煙火自此處消失。
陳容仰着頭,望着四周挺峭俊秀的青山,道:“我竟不知,建康有如此所在。”事實上,她雖然在建康住了一陣了,可大多數時候都在戰戰兢兢地尋着活着,哪裡有機會去四處遊玩?
她歡叫了一聲後,見王弘不答,轉眼看向他。
此時,王弘一襲白裳,他負手立於舟頭,於獵獵湖風中,當真飄然如神仙中人。陳容看着心上人,不由有點癡了。
就在這時,只聽王弘聲音一提,朗聲笑道:“你們這些人,不發一點聲息,還想唬我不成?”
幾乎是他的笑聲一落,左側的一座秀致的奇峰後,傳來一陣琴聲,琴聲中,瘐志的怪叫聲朗朗傳來,“想那王氏七郎,於光天化日之下,抱着那垂危的弘韻子道姑消失於建康城中。。。。。。世人遍尋不見,悲夫”
他怪叫到這裡,另一個聲音朗朗地接了上來,“後數日,有人白日遊於明湖,驚見其人與其婦,不知其神乎?鬼乎?”
這兩人一唱一合,辭真意切,還頗爲動人。陳容不由啞然失笑。
王弘也是失笑出聲,他模仿着兩人的口吻,郎朗說道:“王七何人?世之謂謫仙人也。此刻何時?午末之交也。如此,必神人無疑也。”
他這話音一落,一陣大笑聲傳來。
大笑聲中,十數葉扁舟一衝而出,激着滾滾白浪,出現在陳容眼前。
卻是十四個峨冠博帶的士大夫,而這些人,陳容幾乎都見過,他們都是王弘的好友。
這好友兩字,可不是亂說的。士大夫們,多是有着精神潔癖的人。他們心目中的好友,不說志向如一,榮辱如共,守口如瓶那是必然的。
陳容這個得罪了司馬皇室的婦人,這個衆人眼中已經死了的婦人,在這裡突然出現,十四人毫不以爲奇。
笑聲朗朗中,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陳容。
他們朝着她細細打量片刻,其中一白臉長鬚的中年人長嘆一聲,道:“七郎倒是脫了苦海,只是我等,還需在塵間滾爬數夕。”
瘦弱的桓九郎冷笑回道:“他這叫什麼脫離苦海?七郎這廝盤算精着呢。且去當數載隱士,一可避了風頭,二可借隱士之名給自身渡金,三則,這廝都沒有成年,便是給他官當也當不了高位,不如攜嬌妻玩上數年,等時機到了,天下人請其出仕時再出來。這叫待價而沽。”
在這個時代,當隱士還真是給自身渡金地行爲。時人相信,隱士都是高潔之士,而那些不曾休隱的人,必是汲汲營營於名利的俗客。何況王弘這人,兩敗慕容恪,已在天下人心目中樹立了他名將的美名,再說,他還是當王氏繼承人培養的,這樣的人,於濟世救民之道,也是極精通。他這麼一隱,相信有朝一日被請出山時,必是朝野震動,世人歸心。
桓九郎這話說得真是入骨三分,王弘不由苦笑起來。瘐志在一旁叫道:“九郎九郎,何必都說出來?你都這樣說了,王七他怎麼還能保持他在世人中的謫仙風範?”
說罷,瘐志怪笑起來。
他這麼一笑,衆人跟着大笑起來,白麪風流的瀾之叫道:“謫仙風範?世人皆知王七郎乃是天開闢地以來罕見的情種,如此癡心於情的人,還當什麼謫仙?他早下凡了。”
笑聲更響了。~
這些人一上來便取笑着王弘,王弘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等衆人的笑聲稍息,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人咳嗽一聲,道:“吉時已到”
吉時已到
四字一出,衆人的取笑聲喧囂聲立刻安靜下來。
在陳容瞪大的雙眼中,他們向後退去,轉眼間,抱的抱琴,拿的拿蕭,舉的舉笙。
樂音悠然而起。
王弘也退後了。
他退到陳容之側,伸手握着她的手,慢慢的,朝着東方日出的方向跪下。
陳容糊里糊塗地跟着他跪下。
此刻,她一襲紅,他一襲白,兩人跪在舟頭,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陳容正疑惑地看着王弘。
王弘的表情,是少有的嚴肅,他注視着東方,聲音一提,清潤的聲音朗朗傳出,“我,琅琊王弘,願與我身側的婦人陳氏阿容結縭爲夫妻。請蒼天之證,祖宗爲證,諸君爲證。”
聲音一落,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呆呆怔懷的陳容,跟着他磕了三個頭。
衆名士中,白麪風流的瀾之踩着扁舟越衆而出。
他來到兩人之前,盯着兩人,從僕人手中端過一杯酒。
緩緩把那酒水灑入江河中,瀾之磁厚的聲音朗朗傳來,“此婦雖不宜家室,卻數番以性命護於王郎,其恩動天,可厚愛也。”
把酒杯放回,他再舉起第二杯酒,把那酒水朝着東方慎而重之地一敬,然後灑向天空,於酒水紛落如雨中,瀾之朗朗的聲音再次傳來,“於此亂世,人情淡薄,得此佳婦,王郎甚喜。願向天地鬼神許諾,此生此世,王郎必珍之愛之,重之伴之,不棄不離,不悔不怨。”聽到這裡,陳容已淚流滿面,在她用袖緊緊地堵着嘴時。瀾之舉起第三杯酒,轉向衆位名士。
他雙手捧起酒杯,朝着同樣舉起酒杯的名士們朗聲說道:“王郎有言,遍閱美色,心中愈虛,走遍天下,已倦風塵。”在衆名士瞪大的雙眼中,他朗朗的聲音震盪在天地間,“自得此婦,此心已滿,此情得歸。在此良辰,願與諸君誓,此生此世,身無二婦”
身無二婦
他居然說了身無二婦
居然是身無二婦
這時刻,不止是陳容,便是那些名士,也有數人瞪大了雙眼,發出倒吸氣的聲音。
在他們驚駭時,瀾之已把酒杯舉起,仰頭一飲而盡隨着他這麼一飲,那幾個知道內情的人,也跟着把酒水喝了下去。
呆怔中,剩下的名士們,茫茫然地舉起酒杯,一一喝完杯中酒水。
瀾之哈哈一笑,他右手一揚,酒杯給重重砸向河水中。這一砸杯,是代表誓成了。
天地間,瀾之的大笑聲還在迴盪,而陳容等人,也已回過神來。
陳容用衣袖捂着嘴,淚流滿面,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弘。
淚眼中,她的檀郎正在對她微微而笑,他的嘴角輕揚,眼中光芒跳躍,隱隱流露出一抹得意。
陳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好一會才哽咽道:“身無二婦?郎君許我身無二婦?”
她的七郎啊,明明許她正妻,都已很不容易了,他居然還向她許諾,絕不納妾?
他說,他與她一生不棄不離,他將來不會悔不會怨,他說,他除了她,再也不要第二個婦人
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
在陳容的淚流如雨中,桓九郎跳到了瀾之的扁舟上,他看着含情脈脈地王弘和陳容兩人,嘆道:“七郎這人,我素知他狠決。可真沒有想到,他對自身的婚事,也狠決如此不棄不離,不怨不悔,身無二婦這樣的話,他竟然敢說出來”
又一人跳上瀾之的扁舟,嘆道:“是啊,天下間,還真沒有他王七郎不敢說不敢做的事”
這天地間,最難控制的便是自己的心。這男女之情,明明是世間最容易變化的事,可這王七郎竟發出這樣的誓言。難不成,他真的不怕自己有一天悔了,怨了?便是以後看到一個絕色佳人,他也可視作白骨?
嘖嘖,這樣的誓言,當真是令人驚駭,令人難以置信啊。
瘐志也跳上了這葉扁舟,他嘿嘿笑道:“這王七郎,竟是一點退路也不留給自己。”他側過頭打量着陳容,小聲嘀咕道:“這婦人我一路伴來,比之別的婦人,明明也只是剛烈些,怎麼就勾得七郎這般不管不顧了?”
不過他們明白也罷,不明白也罷,這一次前來,都是應王弘之約,爲他證婚的。因此議論一番後,便同時放下心思,彈琴鼓瑟起來。
漫天而起的樂音中,哽咽不止,淚流滿面的陳容,已被王弘摟於懷中。
他摟着她坐於舟頭,低低問道:“阿容可曾夢見嫁我?”
哽咽不成聲的陳容,先是搖了搖頭,轉眼,她想起了那個夢。在那夢中,她被王弘明媒正娶,接受着世人的讚美和親人的祝福,那時的她,在夢中也是淚流滿面。
那時的她,之所以如此傷心,那是因爲便是在夢中,她也知道那是夢啊,那只是她的一場夢,一場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夢啊。
可現在,那夢成了現實。。。。。。不,比現實更好。明媒正娶算什麼?在風流不羈的名士們眼中,她現在就是被他明媒正娶他不但明媒正娶了,他還向天和地,向所有人明明白白的立誓,這一生一世,他只要她
他只要她
明天會正文完結,接下來會有番外送出。番外中,會寫一些他們婚後的事。
呃,王弘陳容結婚了,大夥快快包上一個紅包送來。紅包裡呢,封上一張粉紅票就可以了,當然,如果多包幾張,他們絕對不會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