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杜醫生過來例行查房,檢查過池小影傷口的癒合程度,又看了各項化驗單,說明天可以出院了,
一提出院,夏秀芬臉露憂色,
寧貝貝辦事效率是高,極短的時間內就幫池小影租了個帶傢俱的單身公寓,可是那房子,,,,,,夏秀芬長嘆一口氣,比小影原先的衛生間都要小,而且前面有幢高樓擋着,這個季節要到中午十二點往後才能曬到太陽,在十點之前,家裡的光線都不太好,非要開燈不可,公寓的對面有個小菜場,早晨三四點鐘就車來人往,歡騰個不休,
寧貝貝說這房子別看有點舊,可離市中心不遠,離設計院只幾步路,又挨着菜場,方便上班,方便生活,搶手着呢,她託了人才租到手,而且租金也便宜,
唉,小影結婚四年,以後住在這種房子裡,對錢要精打細算,越活越過去了,
夏秀芬想着,心裡面就堵得慌,更是對宣瀟怨了又怨,
“小影,離婚雖然是咱們先提的,可是錯在宣瀟,分家產時,你可要和他好好談談,別逞能,日子長着呢,”夏秀芬坐在牀邊,和女兒商量道,
“有什麼好談的,爭什麼呢,又沒孩子,我有手有腳,媽媽還怕我養不了你嗎,”池小影輕笑,
夏秀芬嘆了口氣,“媽媽不要你養,到是你,又不是黃花閨女,沒幾年三十了,手上沒幾個錢怎麼好呀,你房子也不要,城裡的房價高得沒譜,什麼時候能真正有個家,你姿態高,別人不會感謝你的,”
“幹嗎要別人感謝,我心裡過得舒坦就好了,”
夏秀芬無奈地搖搖頭,“說不過你,以後別在我面前哭就好,”說着,她時時刻刻握在手心裡的手機響了,她急急慌慌地一看,小跑地往外面跑去,
池小影忍不住一樂,媽媽現在儼然是一重要人物了,每天接電話接得手軟,
她躺下來,拿起秦朗送的雜誌隨手翻着,
今早,秦朗沒有過來報到,直接進了手術房,好象有個重要的急診手術,進手術室前,他發過一條短信,很簡短:明天,我送你回家,
她看後,想着他穿着反穿的醫袍,臉上戴着口罩,一臉嚴肅,但就在手術門打開之前,他忽然折回身,拿起了手機,想到這,她的臉慢慢熱了,
秦朗和她的交流,要麼就是面對面的講話,要麼就是發短信,很少講電話的,秦朗說,文字更能深切地表達人真實的感受,不然,他希望看着對方的眼睛直接表達,
說這話時,她覺得秦朗象個詩人,但詩人不適合做醫生的,醫生是冷靜而又理智的,詩人是激情而又衝動的,
秦朗總是出人意料,
有一次,她聽護士們私下議論過她,說她是普通病房裡的貴賓病人,主治醫生是專家,看護是最好的護士,隔三差五,院長還過來坐坐,和她聊聊,關於她的一切,自然而然都是優先的、最好的,
她知道,她是沾了秦朗的光,
其實,她是最怕欠人情份的人,不管是多好的朋友和同事,但秦朗的幫助和關心,她接受得心安理得,
秦朗的好太細膩了,細膩得你根本察覺不到,就已經接受了,
這樣的朋友,你如果想到拒絕或者是回報,好象是對他的褻瀆,
第二天,池小影出院,生龍鳳胎的孕婦也一同出院,病房裡一下子充滿了輕鬆的氣氛,夏秀芬辦好手續,寧貝貝開車過來載着她和住院的一些用品先回公寓準備去了,
今天,爲了恭喜池小影出院,也爲了祝賀她的喬遷之喜,寧貝貝說要在新居里熱鬧一番,
午飯後,池小影穿得厚厚的,頭也用大圍巾裹着,站在醫院門口等秦朗取車,住院的這幾天,一股從北方襲來的冷空氣,讓濱江市提前入了冬,天空是鉛灰色的,太陽只是象徵地掛着,一點暖意都沒有,街上的行人環着手、縮着肩,一時還不能適應天氣的寒冷,
“小影,”田華提着個保溫瓶從出租車上下來,“你怎麼出來了,這樣會凍着的,快,進去,”
“我今天出院,”池小影嚥了咽口水,把那聲差點出口的“媽媽”嚥了回去,
“昨天怎麼沒聽你提,”田華急了,“不過,也沒事,我家裡都收拾好了,那咱們回家去,宣瀟,,,,,,他知道你出院嗎,”
池小影淺淺地笑,什麼也沒說,
秦朗的車在她的身邊停下,他禮貌地對田華一頷首,打開車門,
“小影,你這是要去哪,”田華不認識秦朗,心裡面直打鼓,小影什麼時候有位這麼儒雅的叔叔,
“我回家,”池小影看到田華一頭灰白的頭髮在風裡飛舞着,眼裡有淚光閃爍,她不忍地回過頭,“阿姨,你也回家吧,我以後再去看你,”
“你喊我,,,,,,阿姨,”田華接受不了地任淚流了下來,“小影,你真的沒辦法原諒宣瀟嗎,”
她突然衝上前一把抓住池小影,“好,那咱們就不原諒他,把他當空氣,驅逐出家門,以後,我把你當女兒養,”
池小影拼命裡咬着脣,眼眶裡淚珠打着轉,“阿姨,謝謝了,秦醫生還在等我,”她輕輕拂開田華的手,搭着秦朗的手臂,絕然地上了車,然後把車門緊緊關上,
田華拍打着車門,她低着頭,當沒看見,
秦朗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發動了引擎,
“小影,湯,,,,,,”田華舉起保溫瓶,追着車,
優雅的陸虎很快就沒入了車流中,找不到蹤影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田華重複地問着,能回答這個答案的只有宣瀟了,
而宣瀟的手機關機中,田華無力地合上手機,拎着保溫瓶,往宣瀟工作室恍恍惚惚地走去,
真的,她不能相信小影和宣瀟就這樣說散就散了,不就是一場誤會嗎,說開了,氣過去了,不就好了,以前怎麼覺着小影挺柔順的,怎麼倔起來九頭牛也拉不回,
唉,田華一聲接一聲地嘆着氣,也許是她太老了吧,
寧貝貝今天打扮得很淑女,兩隻誇張的耳環不見了,化了個淡妝,米色的風衣,果綠的毛衫,米色的細腿褲,還真多了幾份書卷氣,
秦朗不太熟悉路,打了幾次電話給她,她怕他開過了,站在公寓的樓下等着,
遠遠地看着陸虎開過來了,她悄悄地背過身,從衣服的口袋裡掏出小鏡子,看看頭髮有沒亂,脣彩自然嗎,妝花沒花,
確定一切完美,她這才笑靨如花般轉過身,
“幾樓,”秦朗扶着池小影下車,打量了幾眼公寓樓,眉頭蹙了蹙,
“六樓,”寧貝貝回道,
“也就是頂層了,”秦朗目測過後,眉頭打了個結,“這種公寓樓沒有電梯吧,”
寧貝貝聳聳肩,“按照規定,七層向上的高層建築物纔會配備電梯,”
池小影捂着心口,虛弱得直喘,聽了寧貝貝的話,她呆住了,她現在這身子,上得了六樓嗎,
寧貝貝陡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她顧着撿便宜,沒考慮這麼多呀,先不談怎麼上樓,一上樓,還不得和關上籠子裡一樣嗎,
夏秀芬在樓上久等不到人,也下樓了,幾個樓梯一轉,扶着扶欄,樓梯發白,
寧貝貝瞧瞧夏秀芬,再瞧瞧自己,眨眨眼,有時候,再有能力的女人也得承認自己的弱小,
這樓怎麼上呢,
她正想着辦法,秦朗驀地彎下身子,雙手一託,把池小影整個人抱進了懷裡,
“秦朗,快放下,我很重的,”池小影臉紅到耳朵根,第一次和宣瀟以外的男子這麼接近,身子本能地僵硬如鐵,很不自然地說道,
“知道自己重,就不要亂動,抱着我的脖子,讓我省點力氣,六樓呢,”秦朗小心翼翼地動了動手臂,胸腔激烈地起伏,
池小影只得閉上嘴,過意不去地勾住他的脖子,頭擱在他的肩上,兩個人以一種親暱的姿勢走進公寓,
忽的,寧貝貝心裡被什麼猛地頂了一下,沒來由的,竟有些慌了,莫名的,在場的,只有秦朗一個男人,他這樣子,是紳士風度,沒什麼可亂想的,她擡頭盯着秦朗的背影,眼裡閃着奇怪的光芒,嘴抿得緊緊的,她心裡一凜,下意識地捋了捋頭髮,把目光移開,心跳得很厲害,咚,咚,咚--都聽得見聲音了,
小影如果離了婚,不也是單身女郎嗎,
“秦醫生人真好,”一口氣跑到六樓,放下池小影,秦朗一頭的汗,進洗手間洗臉去了,夏秀芬一臉感動地對女兒說,“又管治病,又管送人,我以前見過的醫生都是冰着個臉,講話臭臭的,活象你欠了他幾輩子的債,”
“媽媽,你那是老黃曆了,秦醫生是專家,素質當然不同,”池小影不安地笑笑,不知有沒累着秦朗,六樓啦,搬袋米也得歇幾歇,他可是一口氣,
秦朗出來時,通紅的臉色自然了些,
“秦醫生在這裡吃個便飯吧,”夏秀芬給他倒了杯熱茶,邀請道,
秦朗看池小影,池小影兩眼晶亮,“現在天快黑了,醫院裡也沒事,就留下吧,”
秦朗點點頭,拉過椅子在池小影身邊坐下,
寧貝貝推門進來,正好看到兩人相視而笑的場面,手不自覺抖了下,
因爲秦朗的加入,夏秀芬這頓飯燒得特別用心,左一盤右一碗,很快擺了大半個桌子,紅的綠的白的黃的,雞魚蔬蛋,色香味俱全,家常又不失精緻,
秦朗坐到桌邊,誇獎道:“夏阿姨這手藝足夠四星級,我都好多年都沒吃到這樣的家常菜了,”
“真的嗎,”夏秀芬樂得眉開眼笑,“你喜歡以後常過來,我做給你吃,”
“媽媽,你讓秦朗過來,是奔這裡還是江對面,”池小影捉住媽媽的話尾,調皮地問,
“你這孩子真是的,這裡也可以,老家也歡迎秦醫生常去玩,”
秦朗擡起頭,“夏阿姨,那我可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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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貝貝聽着,心裡面一堵,藉口拿湯匙,進廚房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晚飯吃得賓主皆歡,飯後,夏秀芬進廚房收拾去了,秦朗自告奮勇地削蘋果,一根纖細的蘋果皮不間斷地落在盤子裡,聚成一圈圈向外擴散又收緊的圓弧型,他先用牙籤戳了一塊遞給池小影,然後再遞給寧貝貝,轉過頭,又和池小影聊起醫院裡的趣事,
寧貝貝默默地吃着,冰涼的蘋果滑過食管,一點點涼到心尖,
秦朗沒有呆多久,很快就告辭了,小影請他送下寧貝貝,寧貝貝說我想再玩會,
秦朗走後,寧貝貝猛喝着茶,裝作隨意地問這問那,最後,她實在蹩不住了,手指輕輕叩着茶杯邊沿,看了看池小影,
“小影,你覺不覺得秦朗對你好象很特別,”
池小影到沒吃驚,疲累地閉上眼,“貝貝,你在寫劇本嗎,我是個什麼角色,灰姑娘還是流落在民間的公主,”
寧貝貝挪諭地傾傾嘴角,“問問唄,難道你對秦朗這種溫雅的男人就沒想法,”
“貝貝,胡說什麼,我現在還是有夫之婦,再說你見過二十七歲的灰姑娘、四十二歲的王子嗎,”
奇特地,寧貝貝心頭瞬即雲開霧散,她又恢復那幅潮女的德性,講起話來,語不驚人不罷休,一直賴到夏秀芬呵欠連天才回家,
隔着門,都聽到她五音不全的歌聲在樓梯裡迴響,
池小影抿嘴一笑,不要問了,寧貝貝喜歡的型男,她已經知道是誰,
只有一個房間,一張牀,母女倆只得擠着睡,夏秀芬忙了一天,很快就發出鼾聲,池小影卻醒着,久久不能入眠,
當着媽媽的面,她裝出開開心心的,不是她享受慣了,不是她嫌房子小,無論如何,她都沒辦法把這當成家,
這個家裡只有她一個人,
從今天起,她與宣瀟正式分居,接着就是離婚,
以後,就是一個人的以後了,
重新回到單身,像碗隔夜的湯,回鍋再燒,味道其實也差不多哪裡去,但細品之下,總是少了些什麼,與沒結婚前是不同的,原來一直是一個人,不覺着什麼,突然從兩個人變成一個人,孤獨便悄無聲息地襲來,瞬間包裹全身,
她以爲她準備好接受一切了,真的執行時,還需要一個適應過程,
不過,她不打算怯步,只是有一點唏噓,
手機放在枕邊,熒光在黑暗裡一閃一閃,秦朗來了條短信,告訴她晚餐很好吃,他到家了,看會書就休息,她笑笑,沒有回短信,讓秦朗以爲她已經睡着了,
她過一會看一下手機,手機靜靜的,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
看看時間,十二點,她嘆口氣,把手機關了,命令自己閉上眼,
這世上,有的人你永遠不要等,
天上,一彎新月掛在樹梢,很羞澀的模樣,淺淡的月光揮揮灑灑,照到菜場門前一輛落滿夜霜的車上,兩相輝映着,
車內,宣瀟躺在車椅上,點起一根菸,像焚香那樣,燃到菸灰有了一寸長時,才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