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又落下。一天就過去了。
獨自坐在餐桌邊吃簡單的晚飯,池小影感到自己已經適應了離婚後的日子。一個人的晚飯好打發,前後用不到半個小時。吃完後,天還亮着。她習慣地趴在窗如上,只有在這時,公寓裡才能透進最後一絲餘暉。看着晚霞慢慢由橙色轉爲青褐,她的臉在暮色裡慢慢變得模糊。
這樣的日子,很安靜,靜得可以聽見心跳的聲音;很緩慢,慢得能細數時光的流逝。
沒有電視,沒有電話,晚上看看書,聽會音樂,十點牀上睡覺,然後在凌晨四五點醒來,做早餐,洗衣,收拾房間,接着換衣服去上班。
每天的日程,就象鐘擺一般,有條不紊。
她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可是在別人眼裡卻是孤單淒冷。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在池小影離婚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同事們知道小影的爲人,猜測一定是宣瀟出軌了,立刻替她打抱不平,拍着胸膛說一定要幫她找過勝過宣瀟的男人,讓宣瀟氣歪了鼻子,於是,她的身邊莫名其妙就多了許多熱情的關心者。
先是她辦公室陌生的訪客多了起來,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男人,衣冠楚楚地向她點頭頷首,文質彬彬地問個好,不說多,坐坐就走了,然後就有某個同事衝到辦公室,問她感覺如何?
下班時分,又有另一同事約她在某某餐廳見面,說有個聚會,等她趕到時,發現只有一個陌生的男人等在那裡。
有過幾次,池小影有點吃不消了,她似乎還挺有行情的,與她見過面的男人,都託話來想和她繼續。池小影很婉轉地對同事說她目前沒有再成立家庭的打算,同事說,誰讓你嫁他了,先處處。
她哭笑不得,只好能躲則躲,能推則推。
同事們以爲她嫌那些人條件不好,過兩天,又換了一撥人,池小影嚴重懷疑濱江市三十歲左右未結婚的男性全給同事們蒐羅來了。
小影真的不懂,難道離婚女人一個人生活,是法律不允許,還是天地不容?
難得的週六,又有聚會,是院長安排的。她擔心宴無好宴,想回絕,可怕拂了院長的好意,只好單刀赴會去了。院長特地叮囑,至少要坐滿一小時才準離開。
早晨,天落雪了,飄飄揚揚,像要傾訴什麼。窗外的街道寂寂的,公寓內似乎比平時更冷了幾度,更靜了幾分。
約會是在午後兩點,左岸咖啡廳臨街的一張咖啡桌。池小影沒有刻意打扮,黑色的大衣,灰色的高領毛衣,一條厚厚的紫色圍巾是她身上唯一的亮點。
下雪天,咖啡廳裡客人不多,池小影一進來,便看到了那個約會的男人,身材高大,兩眼聰慧,笑容溫暖。
這種有型有款的男人也要相親,是不是要求太高,還是月老都罷工了?池小影輕嘆。
“小影?”男人慢慢站起來,伸出手來。
池小影禮貌地點下頭,碰了下他的手,便收回了。
“我叫鄒華。”他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毫不掩飾對池小影的驚訝,“是電視臺的記者。請坐。”
池小影笑笑,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了。兩杯冒着熱氣的咖啡擺在桌子中間。呷一口,咖啡的味道非常醇厚。
池小影說:“鄒記者,我知道寧院長很關心我,可是我想……”
“等下,”鄒華打斷了她,“寧院長是我的遠房姨媽,我是被她硬逼過來的,本來帶着很無奈的心情,可是現在我的感覺全變了,幸好,我來了。”
池小影扁扁嘴,到底是做記者的,真敢說,他們才認識幾分鐘,能有多少感覺。
“我今天來,是……”
“也是和我一樣,對不對?”鄒華又打斷了他,“看來我們真是有緣的,我還以爲這世上氣質清靈的女子絕跡了,沒想到給我趕上一個。小影,你是做秘書的,我是做記者的,我們都從事文字工作,這是冥冥中的註定,我們將會有聊不完的共同話題。”
池小影咧咧嘴,心裡面直泛酸水,有點坐不住了。想開口告辭,鄒華總有辦法搶在她前面堵住她。
“小影,我之前交過幾個女朋友,可是她們太俗,整天臉上塗成個大花臉,我想看她們的本來面目都看不到,要是哪天娶回家,半夜一醒來,旁邊躺着個陌生女人,你還以爲上錯了牀,那不得嚇死。”
池小影笑,“鄒記者真風趣,我還有事,下……”
“別別,外面下着雪呢,能有什麼事能與喝咖啡賞雪重要。我再給你講一個真實的趣事,會笑到你噴飯。上次不是召開那個跨江大橋新聞發佈會嗎?媒體如雲,濱江市和交通部的重要官員全到場了,第一個講話的是工程指揮部的總指揮,哈哈,他站起來向下面示意時,到是一臉嚴肅,可是你知道下面發生了什麼嗎?”
池小影傾傾嘴角,懶懶地搖搖頭,看看窗外悠悠揚揚飄灑的雪,很無力。
這個鄒記者真是個話癆,有完沒完呀!
“他坐下來,可能是想從口袋裡掏老花鏡,結果,掏出來一條內褲,哈哈,粉色的,還繡着玫瑰花呢!下面的人眼都發直了,大氣都不敢出。他自己也嚇傻了,躁得臉紅脖子粗的,越緊張,還越抓着那條內褲,象是不敢相信。媒體醒悟過來,那一個勁敵猛拍,網上有這個視頻的,你有空去搜搜,簡直是本世紀最累的新聞發佈會了。”
鄒華笑得前俯後仰,池小影只會眨眼,思緒像停滯了。
又見玫瑰內褲,只是巧合?現在幽會都流行贈內褲嗎?
“那……那後來呢?”
“能有什麼後來,那個總指揮五十多歲了,老婆也是一老媽媽,可能穿那種內褲嗎?大家心照不宣地一猜昨晚他發生了什麼韻事,看來是個騷妹,夠酷的,可誰也沒當場看到,也許他有把內褲當手帕的癖好,哈哈。他一臉灰白地念完講話稿,下臺時是秘書扶下去的,聽書一回到賓館,他就把水建公司的老總叫過去海訓了一通,可能水建公司這次會退出大橋的競標,這是小道消息,目前不知真假,水建公司的員工把這次事件命題爲‘一條內褲引起的怨案’。”
也是水建公司,池小影心裡面嘀咕開了,不會又是一巧合?那條內褲和宣瀟車上的內褲是同一條嗎?
去,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幹嗎要知道?
池小影甩頭,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聽到包裡手機在響,是秦朗從機場打過來的,他去北京參加一個醫術研討會,順便看看父母,走了一週,現在=正準備坐車回市區。
“在外面?冷不冷?”秦朗問。
“我在左岸咖啡廳。”池小影看看對面的鄒華,說道。
秦朗笑了,“那給我點一杯暖暖的皇家奶茶,我馬上就到。”濱江市的機場離市區,坐車只要半個小時。
“誰呀?”鄒華很好奇。
“我朋友。”池小影回答得很模糊。
鄒華不太滿意,但也沒追問,繼續講他遇見的各種趣事,池小影心不在焉地聽着,不住地看向咖啡廳大門。
半小時後,秦朗披着一身的雪花走了進來,一看這情景,心裡面就明白了。不等池小影介紹,他很有風度地向鄒華伸出手,“秦朗,池小影的朋友,我去北京的這期間,看來關心她的人不少。”
說話間,他的手臂輕輕擱在池小影的腰間,擺明了關係非淺。
鄒華不傻,不好意思地笑道:“秦先生別誤會,小影的院長是我姨媽,我們就是隨便聊聊。”唉,這樣的氣質美女怎麼可能無主呢?
“哪裡,聊到哪了,不介意我參加吧!喔,一會一起吃晚餐,就在對面的川菜館,下雪天吃火鍋最好了。”秦朗溫雅地輕笑,牽着池小影的手坐下,“小影,你的手怎麼這樣冰?”他蹙起了眉頭。
鄒華摸摸鼻子,“不了,我還有個採訪,下次再約。”他抄起桌上的賬單,秦朗搶先拿了過來,“我來,我和小影再坐會。”
在這種儒雅不凡的男人面前,鄒華唯有灰溜溜地逃了。
一等鄒華走開,池小影才長長地吁了口氣,“如果你不來,我真的要打120了,沒見過這麼能侃的男人,你根本沒機會插嘴,我都續杯三次了。”
“那要不要去下洗手間?”秦朗挑挑眉。
池小影臉一紅,一提還真的要去下洗手間。
從洗手間回來,秦朗給她叫了一杯熱拿鐵,“這位鄒記者應該不是唯一一個關心你的人吧!”他用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池小影。
“嗯,在別人眼裡,我是個可憐蟲,一個人會活不下去的。”池小影自嘲地聳聳肩。
“小影,要學會把自己的真實表達出來,別勉強自己,要學會向別人說‘不’。今天我碰巧幫你解圍,但下次呢,再有這樣的情況,你要怎麼辦?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願意就是不願意,不想見就不想見,別考慮什麼人情、禮貌,別壓抑自己,你有這樣的權利。”秦朗撫了撫她的頭髮,“新發型不錯,看上去精神許多了。”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池小影突然擡起頭,一本正經地說道。
秦朗愣了一下,點點頭,“那好,我先回憩園,記得別在外面呆太久,晚上風雪會加大,我給你發短信。”
他站起身,彎腰拎起打李包,聽到池小影噗地捂着嘴偷笑,方知上當。
“調皮的丫頭。”他笑着坐回,不提剛纔自己的心顫了幾顫。
“我知道了,秦大醫生,一見面就教訓我,以後不會讓自己再落入這麼難堪的局面。走吧,外面去吃火鍋,給你接風,我請客,但是隻能點最便宜的低鍋,目前我比較窮。”可能是秦朗的年歲還有縱容,在秦朗的面前,池小影自然而然就無拘無束,俏皮、活潑得象個小姑娘,好像拾到了從前遺失太久的快樂。
“難得你主動掏一次腰包,我纔不會放過你的。”秦朗寵溺地對她瞪瞪眼。
兩人買了單,說笑地出了咖啡廳,秦朗牽住池小影的手穿過馬路,走進對面的川菜館,門前,他拉起她冰冷的手輕搓着,替她彈去額角的雪花,摩擦產生的溫暖在這種陰冷的日子讓池小影感受深刻。
雪天的傍晚,路燈在飛揚的落雪中,變得溫婉柔和,甚至櫥窗裡的模特都眉目傳神。
因爲一個人,一座城市開始脈脈含情。
不可否認,她真的有點依賴秦朗了。
雪漸漸大了起來,車輛小心地在街道上滑行,川菜館前面的一個轉彎口,兩輛車不小心追彎碰上了,交通立時堵塞。
深陷其中的宣瀟不耐煩地按着喇叭,無聊地四下張望。
突然,他的目光停住在一個櫥窗口,他揉揉眼,沒錯,那個巧笑倩兮的女子正是他的前妻池小影,正在給她佈菜的是那位秦醫生。
他的心冷不丁抖了一下,他忽視了什麼?
他冷着臉,一眨不眨地看着,俊容凝結成霜。他拿起電話,“陳律師嗎,那份協議你修改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