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崗岩的黑色十字架,整齊的排在一羣墓碑之間,除了新點兒以外和別的墓碑看不出多少分別。就像是老頭,普通到了扔進人羣都認不出來。
從得到老頭死去消息的第二天,趕着最早的一班飛機,簡恆直飛蒙大拿,從卡利斯佩爾下了飛機直接就奔着墓地來了。
彎腰在墓碑前面擺上一束小白花,花束上沒有大的花朵,直挺挺的莖,直挺挺的枝,上面綴上了星星點點的小小花朵。
在花店第一眼簡恆看到它,覺得它和老頭特配,於是要了大大的一束,也沒有讓人包,直接用根繩子這麼把根一系就算是成了。
簡恆知道老頭一準兒不會怪自己,不光不會怪要是會說話一準兒要誇上自己兩句。
“沒有想到,去年春節的時候咱們爺倆還在一起喝了酒呢,現在我在外面你卻躺在裡面了!”
簡恆彎下了腰,蹲在老頭的墓前,擡頭看到墓碑上有一塊鳥糞,從口袋裡掏出了紙巾隨手給擦了。
“你說你這老頭也真是夠倔的,就算是死也不給別人留個念想是不是?”簡恆擦完鳥屎,順手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伸手摺了一根草莖,拿在手裡一邊玩一邊說道:“你說你想走的乾脆,你就走的乾脆一點兒,把你的牧場往慈善基金這麼一捐就好了,您沒事幹打我什麼主意啊。哦,知道我剛要發一筆小財,你這老頭就惦記上我啦?咱們做人能不這麼不厚道成不成?我這剛拿到了健身教練證兒,好傢伙,還沒有開心起來呢,你這邊抽冷子上來給了我一棍子...”。
嘴裡抱怨着,但是簡恆說着說着就說不下去了,鼻頭這麼一酸,眼淚不自覺的就下來了,伸出手背抹了兩下淚,平復了一下情緒簡恆就這麼看着離自己不到一手距離的墓碑,上面寫着:安德斯-李,一九四零年——二零一七年。
簡恆和老頭結緣還得從簡恆來美國說起,十六歲的時候,簡恆和自家老子,也就是簡振華大吵了一通,那時不知天高地厚的簡恆直接離家出走。
十六七歲的孩子哪裡見過多大的天啊,自以爲離了父母憑着自己的能力一準兒能闖出一片天來,正巧奔着南方去打工的時候,長途車上遇到了一位‘好心人’和簡恆談美國多好多好,然後涉世未深的簡恆就信了這位仗義大哥的話,直愣愣的來到了美國。
可是到了美國這才發現,鬼特孃的好嘞!自己直接被這幫子人蛇賣到了美加邊境的一家伐木場,呆的地方鳥不生蛋,方圓百里沒人煙,現實給簡恆溫習了一遍包身工那篇課文。
那鳥地方,人家根本不怕你跑,這麼說吧,只要不是順着路跑出去,那就只有一條路:死!順着路,不出十分鐘,人家帶着狗就能把你捉回去。
在這地方,什麼臭脾氣都能給你改好嘍!幾頓一餓,什麼公子脾性都給你磨沒了。
簡恆認識到在這兒你就算是死了,別人也只是把你往林子裡的一扔,不是餵了熊就是餵了狼,死的跟一條狗沒什麼區別。於是簡恆老實幹活,時不時的還拍拍工頭兒的馬屁,混了小半年居然成了工頭兒的小跟班,幾次人家試探性的給機會,簡恆都忍住了沒跑,漸漸的有了一點兒小自由。
有一次跟着工頭開車出去採買東西的時候,正好窩點被警察給突擊掉了,小工頭兒一看到事情不對,直接扔下了簡恆開車轉頭就跑。
簡恆只得一個人在零下二十來度的路邊邊走邊等車,這一等,就等來了出去看閨女回家的老頭。
簡恆上了車,兩人就這麼開始聊,得知簡恆是中國人的時候,老頭居然用起了簡單的中文,這下簡恆才知道,老頭的父親以前是國x黨的軍事教官,他出生在中國南京,在中國一直長到了十歲,然後新中國建立了,他纔跟着父母一起回到了美國。
就這麼着簡恆在老頭的寂靜湖牧場幹起了活,沒用一年,老頭花了錢把簡恆當成什麼人才給弄了美國籍,過了幾年後簡恆這邊要出來見識一下,老頭也沒有攔着,這不簡恆就到了紐約。
事兒簡單,兩言兩語說完了,但是在這事中吃的苦頭,那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就像是從天堂一下子掉進了地獄,這下簡恆才知道,同一個地球上,真的有人活的連條狗都不如。
老頭可以說是簡恆的救命恩人!
在牧場的幾年,簡恆就和老頭一起,一老一少照僱六千多英畝的牧場,除了特別忙的季節會僱幾人幫忙之外,所有的活兒都是老頭和簡恆一起幹。
坐在墓碑前,簡恆一邊回憶和老頭的時光,一邊對着老頭的墓碑就這麼說着以往的事兒。
正說着,簡恆眼角的餘光發現一個人影向着自己這邊走了過來,擡頭一看發現是一個壯實的美國漢子,上身是灰色的長袖襯衫,褲子是洗的有點兒發白的牛仔褲,腳上一雙皮製的半高靴子,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髒髒的,一看就知道是幹牧場的人,身上帶着一股子牛糞味兒。
“簡?!”來人一臉好奇的走到了簡恆的身邊,先是把手中的花放到了老頭的墓上,然後望着簡恆好半一會兒纔不確定的說道。
“雷明頓?”簡恆也認出了來人,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
“嗨,夥計!”雷明頓立馬熱情的過來伸手一下子攬住了簡恆:“好些年沒見,你還好麼!”
“挺好的!你呢,職業球員的生活怎麼樣?”簡恆緊了緊雷明頓,用力的拍了兩下這才放開了他。
“我傷病退役了!”雷明頓說到了這兒,神色不由的一暗。
“對不起,我不知道”簡恆看到雷明頓臉上的神色,立馬明白碰到了人家的傷心事兒。
雷明頓想笑一聲,不過臉上的表情卻很不自然,伸過拍了一下簡恆的胳膊:“你呢,聽說你撿了一輛奔馳,行啊,夥計!”
“估計是白撿了”簡恆嘆了一口氣。
聽到簡恆這麼一說,雷明頓一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安德斯的牧場你還是放棄的好,安德斯去世之前自己也知道,這是個大包袱,找過無數投資人,最後都沒有談成。夥計,我的建議還是讓銀行收回的好!老安德斯不會怪你的,想挽救他的牧場真的太難了,沒有八九百萬真的不行”。
“怎麼會欠下這麼多的錢,六百七十萬美元!老頭什麼地方要這麼多錢?”簡恆說道。
老頭的牧場總價也就在一千萬左右,現在像這樣的純牧業牧場真的成交價都不一定過一千萬美金,別看六千四百英畝的地(換成中國的畝有三萬多畝)好像挺牛的。
但是牧場的價值,大小是一方面,主要還得看上面的建築,灌溉的系統,像是寂靜湖牧場這種傳統牧場,十幾二十英畝才能養活一頭牛,灌溉好的牧場只要五英畝就能養活一頭牛,這就是差距!也就人家牧場能上三千萬美元,它這就只值一千萬。
“安德斯的女兒你知道吧?老安德斯的律師文件上註明了在他生病的時候瑪麗有牧場的處理權,誰知道安德斯這邊一進了醫院,瑪麗就簽了抵壓合同,用牧場爲抵壓貸給了她在洛杉磯的公司八百萬美元的資金.....”。
簡恆聽他這麼說,直接就剩下感嘆了。
寂靜湖牧場可以說是老安德斯家祖傳的,這麼說吧在蒙大拿還沒有併入美國的時候,他的祖先就是這塊牧場的主人了,在牧場幹活的時候,簡恆就不止一次聽老頭勸女兒回來接班,只是沒有想到,瑪麗居然揹着老頭來了這一手。
看到了簡恆無言的樣子,雷明頓接着說道:“原本我們家也想買的,不過算了一下太貴了,銀行的打算是把整個牧場拆成幾個小塊,賣給城裡的有錢人們做爲渡假牧場,我們的會計師算了一下沒有一千兩百萬美元根本不可能把銀行要分出的六塊全拿到手,不是整個牧場,對我們來說也沒有意義,所以我們只得作罷”。
雷明頓說的簡恆也都明白,這邊文件發紐約的時候,簡恆已經找自己紐約的律師和會計師看過了,這麼說吧,現在簡恆繼承了牧場,其實比買一個同樣大小的牧場賺不了多少,不光不賺還有可能花更多的錢。
有些人可能不明白,因爲美國人的遺產稅真的太高了,自己得的錢就得交老大一筆稅,這要是純賣還能免,繼承牧場可能這約百分之五十的稅還得交,再加上繼承稅,簡恆這不光得欠着銀行的錢,還得欠特麼國稅局的錢。
最關健一點兒,簡恆並不喜歡牧場的生活!
國內大家夥兒一聽,好傢伙,家裡有六千多畝牧場,指不定日子過的怎麼好呢。這其實和你在北上廠的繁華地有套房子,但是自己拿兩千多的工資差不多。房子標價上千萬的,你拿去賣了您自己住哪兒?同樣牧場賣了你吃啥去?
最重要的一點兒,牧場生活沒特麼的一點兒樂趣!
書上寫的什麼詩情畫意全特麼的扯淡,除非你不靠着牧場賺錢,原本就是大總裁,大長板,牧場僱人打理,自己來就是騎馬溜達的,那看牧場纔有詩情。
你要是用牧場來謀生,那每天幾乎從天不亮,就得開始三件事,吃飯、睡覺和鏟牛屎!一直到晚上七八點,牛進了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得如此,就算是你病了只要不是快死的病,你也得起來鏟屎修棚。
因爲你要是不做,牛生活環境糟糕,它會生病,病重了會死!牛全死了,你一牧場主吃屎都吃不出熱乎的來!
一個牧場罩頭上,對於現在簡恆來說不是喜訊,完全就是天災啊!完全被躺在泥裡的老頭給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