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衝他笑笑,笑得不會好看,因爲是殭屍一般的臉,或許更有嚇人的效果,但她還是燦爛地朝他笑,然後吞下了盒子裡的藥丸。
然後,等着……
等着死神。
君意服下的是化去修爲的藥丸,烈性藥丸,化去她體內剩下的頑強的火系靈力。
是的,君意的修爲是火系,已經修煉到煉氣五重天,在內門相同年紀的女修之中算是中上的,她修煉得刻苦,十幾年沒有耽誤過一天,雙休日、節假日都沒有的,生病、生理期都咬牙努力,每天每天只會超額完成,如果沒有耗費靈力助明真師兄修煉,再有人給她“助修”一下,運氣再稍微好一點的話,她應該能到煉氣十重天,差不多可以開始衝築基的階段,比明真師兄的修爲還高一層。
修仙煉氣期一共分十重天,因爲是修仙歷程上最低的修爲又被分成十個階段,聽起來好像很簡單,其實不然,其實特別難,就像名稱一樣——“十重天”,堪比登天。
有詩云“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蜀道已經難攀登,青天比蜀道還要難無數倍。每一階段都如同從地面攀登到天空,然後天空成爲新的一層地面,繼續往新的天空攀登。
每一重天,都是天壤之別。
開始幾重天枯燥、難熬而又艱險,往上幾個階段,更枯燥、更難熬、更艱險,而且更高……很多修者卡在煉氣八重天上不去,更多人卡在煉氣九重天,甚至卡在十重天,無法進入築基階段。
在人間的修仙者們來說,能築基,就是略有小成了。
那次君意從靈山回內門之後發生了一件無法回憶的事,因爲那件事,她在衝動之下一掌自毀修爲,但是她是從小就開始修煉的,基底非常紮實,她的煉氣一重天和二重天這倆層基礎火系修爲被沒有被她自己的一擊徹底打掉,只是打散到肌肉中了,一直修煉的身體是有本能的,一段時間後,君意的身體自己把這兩重修爲的靈力整理、彙集、安撫,重新進入正常軌道。
發覺到這一點後,君意偷偷哭過,原來自己煉得這麼好這麼紮實,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可是現在又怎麼樣?!現在又能怎麼樣?!
這些年的努力,這些年熬過的寂寞,這些年時時刻刻燒着身體的痛楚,終究是要白費的。
她有水火雙靈根,當初爲了幫明真師兄雙修師傅纔給她選定了火系,現在她要修煉水系靈力,水火相剋,要重新修煉水系靈力,火系修爲非要全部打掉不可。
君意不是沒想過繼續修煉火系——既然火系練得如此紮實。
但是君意不想,她不想再爲那個人活着了……如果自己不再修煉火系,就再不能給那個人淬鍊靈力不能跟他雙修;如果自己不再修煉火系,跟那個人徹底沒有關係了。
她不想跟那個人再有一點關係了,哪怕是有關係的可能。
想爲自己活——她有這樣的念頭。
開始,君意沒有下決定,她無法下決心抹殺最後兩層又自己凝聚、流動起來、捨不得離開自己的火系靈力,化去它們意味着抹殺自己短短一生的所有努力,幾乎是從一出生就開始的努力。
她也分析過自己是不是在賭氣,是不是覺得太委屈又沒有辦法所以只能折磨自己求清白、求關注,最後,她不得不承認開始化去火系修爲是一時衝動,但現在想要重頭開始修煉水系是值得認真考慮的理智決定。
她的水火兩個靈根比較平均,如果沒有明真師兄的話,煉哪個都一樣的,火系修煉比較苦一些,修爲長進的時候身體會燒得難受,相對來說,水,更適合如水一樣的女子。
當然,君意受得了苦,她也受了十幾年苦了,絕對可以肯定自己受得了苦,更難受更苦都可以忍受下去,但她不想忍受了,如果一直是忍受而不是喜歡,有大成就的可能性是比較低的。
如果想做一件事,人就會找到去做的理由。
君意想修煉水系靈力,她想起來她很小的時候就很想煉了,小時候她就很羨慕修煉水系的師姐師妹們,女子如水,顧盼生情,君意她想變漂亮,變成那樣吸引人的如水一般柔情的女子。
煉火系靈力的女子當然不是不漂亮,火繫有火系的一番風情,熱情、火辣、高傲,同樣的修爲火系的殺傷力也更強,可是,君意覺得也許是自己真不適合火系,她修煉了之後只有火爆的壞脾氣,其它什麼火系的*格都沒有煉出來,連胸部都沒有變大,身材都沒有變得更火辣。(真是白修煉了……)
總之,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在感情上,她真的更喜歡水,不然也不會實在難受了就往水缸裡鑽,無數次被人當水鬼。
這次,她想自己選擇一次,這次,她想拼出命來走一條自己選的路。
一個理由當然不能讓君意做出這個的決定,但無數個理由一起,君意覺得自己無法抗拒,她體內水的小天使終於第一次打敗了火的小惡魔,君意的腦補中,巴掌大的可愛的水天使正揪着小火惡魔的耳朵,並且使勁拿水形成的錘子砸小火惡魔的腦袋,一邊砸一邊張狂大笑:“哈哈!終於要佔上風啦!哈哈!終於輪到我欺負你啦!哈哈!哈哈哈哈!……”(咋覺得是倆個小惡魔呢?)
這個決定是理性的,理性地選擇一條死亡率普遍在99.99%的路,理性地瘋狂。
這個決定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出生以來的所有努力,甚至是一個人能付出的最大的代價——死亡。
吞下能化去功力的烈性毒藥丸後,君意在等着死神。
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毒藥進入體內開始融化,毒素進入自己的四肢百骸,所到之處是溫燙的,甚至有些舒服。
四肢百骸都熨燙得很舒服,舒服地只想睡覺,她看向旭光,用眼神向他求助,自己現在應該怎麼辦?旭光朝她點點頭,伸手摸摸她的頭髮說了一句什麼,君意有點聽不出了,她猜是“順其自然,你不要抗拒。”
其實旭光說的是“睡吧,睡吧,小寶貝乖乖。”
君意垂下眼眸,迷迷糊糊中她在想:沒想到這麼舒服,萬一以後不想活了拿這個自殺還真不錯嘿,回頭問問白大哥哪家買的,要不備一個……
君意睡着了。
……
不知睡了多久,渾身的刺痛將君意喚醒,“就知道不會舒服的……”君意在心裡嘟囔着,她睜開眼睛(她覺得自己睜開了眼睛),卻沒有看到古樸的石壁和那張有可氣又可愛的臉,眼前是一片山花爛漫的草地,涼風習習,無邊無際。
身上的刺痛加重,是每個細胞每個神經每塊肌肉都被小錘子敲着的痛,君意痛得腳下趔趄,低頭髮現自己站在一片燒得火紅的土地上,面前山花爛漫,而身後,是一片火海。
君意意識到其實自己沒有醒來,她只是以爲自己睜開了眼睛但事實上沒有睜開,她到了一個很奇幻的地方,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奈何橋?不是,這裡沒有橋,對了,如果自己死了,這應該是到另一個世界的路,是陽關路吧!嗯?陽關路,有這個說法麼?
那現在的自己,就是傳說中的靈魂了?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興奮地看看自己,原來靈魂是這個樣子的啊,跟死之前沒倆樣,失望……Um……衣服不錯,純白的飄逸的,喜歡!
她做的第二件事纔是往前走幾步,離開流動着火紅巖漿的地面,站在草地上。
站在草地上之後身上立刻就不疼了,輕風拂過臉頰,舒適柔軟的草地上小草漫過赤.裸.的腳背,藍天白雲悠遠,遠遠的還有一家子土撥鼠從土裡鑽出來……一切都撩撥地人心癢癢的,只想在這片無邊無際地草地上歡呼、打滾!
想做就做,君意正要躺下去打滾,卻聽到旭光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君意,不管你看到什麼都是自己想象的,別往前走,趕緊回頭;君意,不管你看到什麼都是自己想象的,別往前走,趕緊回頭;君意,不管你看到什麼都是自己想象的……”
君意想說“啊……你也死了麼?”她的第一反應是旭光也死了,不然怎麼能跟已經死了的自己說話?但是她發現自己沒法說話,只能在心裡想,沒辦法說出口。
旭光的聲音還是從遠遠的地方傳來,一遍一遍不停地重複,跟唸經似的:“君意,不管你看到什麼都是自己想象的,別往前走,趕緊回頭;君意,不管你看到什麼都是自己想象的,別往前走,趕緊回頭……”
君意迷迷糊糊的,有一個意識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她還沒死,在生和死之間的某個狀態,背後那條熔岩鋪成的路是回頭的路,是生的路;眼前美好的風景是通往死亡的路,如果往前走,她就真的死了。
熔岩似乎在延伸,向四周流淌、擴張,她回頭看,卻看不見熔岩的另一頭延伸到哪裡,只一片灰濛濛霧茫茫的,腳下的熔岩向草地蔓延,眼看就要灼燒到她的腳邊,她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避開炙熱的熔漿。
旭光的唸經聽起來漸漸遙遠:“君意,不管你看到什麼都是自己想象的,別往前走,趕緊回頭;君意,不管……”
知道了知道了,唸叨得真是煩啊,跟唸咒一樣,……君意心裡想着,擡腳在熔岩上踏出第一步。
剛踏上熔岩,腳底四周升起一片“火烤肉”產生的白霧,君意渾身的疼痛瞬間迴歸,每個細胞、每根骨頭都被錘子狠狠在砸着,她疼得眼前發黑,倒吸一口冷氣,本能地將腳收回了。
“君意,不管你看到什麼都是自己想象的,別往前走,趕緊回頭;君意,不管……”旭光的唸經聽起來更遠了,君意有些着急,是不是聽不到他的聲音的時候她就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