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一眨眼,兩天便過去了。
無暇的心情驀地開始沉重,如有一塊頑石壓在胸口,有時候,甚至覺得喘氣都會困難。
明天,玉郎就要去南京了,這一去,不知道幾日能還。想他自然是其一,其二,便是他的身體,怕到時候忙於奔波和繁事,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再者,他這人不在身邊,她還有些擔心他。
……擔心他什麼?是個大人了,還跟着蕭老爺以及蕭家護衛呢……
可是就是擔心啊,牽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
不需要。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他還沒有走,無暇便已經開始體會了。
默默的在房中,包好了幾劑量的草藥,思前想後,都不夠放心。匆匆抱着藥跑去前院。就見玉郎也正在房中慢條斯理的整理着要帶的物品。
“玉郎。”無暇強作笑顏,看着他手中的衣物,“你真細心,整理的這麼好。只是這事應該叫我們來做嘛。”說着放下手中的藥包,幫他把未整理的衣物疊好,一件件往箱子裡放。
“我反正現在也沒有事。”蕭玉郎溫溫淺淺的笑着,“不用那麼多,簡單點好。”
“不行,反正不用你擡,多帶點衣物,萬一下了雨天馬上就涼了,你的身體不行,一定要注意。”無暇說着心頭又蒙上一層陰霾。
對下雨天,她總有點心理恐懼。
“我記得了。”蕭玉郎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將她帶到身前,垂目柔和的看着她的手指,輕聲道:“你在家也是,要好好吃飯,瞧你現在越來越瘦了,等我回來後,不準看到一個瘦骨伶仃的無暇。”
無暇眼眶倏地紅了,卻哽着喉嚨嘟着嘴回道:“誰瘦骨伶仃了?”
蕭玉郎纖白的指揉了揉她的臉頰,再度將她擁入懷中,啞聲囑咐:“我不在,儘量不要出這院子,好好照顧自己,一切都要小心行事。”
兩行清淚無言的滑下紅潤的臉龐,無暇再也忍不住,埋進他胸膛嗚嗚哭出聲來,抖動的肩膀呈現着她難捨的心痛。
蕭玉郎扇動了下眼簾,纖密的睫毛上亦沾溼了清白的水光。
哭了一會兒,無暇慢慢止住了泣聲,哽咽着鬆開他懷抱,擡起淚光閃爍的眼睛,澀聲說:“你放心去吧,別擔心我,男兒志在四方,我不能拖你的後腿。但是,你要在心裡記掛着我,每天都要。”
蕭玉郎抿脣微笑,眯了眯眼睛輕輕點頭,“我會的。”
真是的,又那麼俊雅如仙,又這般溫柔如水,這人怎麼就這般的好呢?想狠心一點少一分關心少一絲疼愛都做不到……
望着無暇撇着嘴角又忍不住要哭的模樣,蕭玉郎心裡一揪,不禁低下頭輕輕的在她的眼睛上一吻,沾去了殘留在眼簾上的淚痕,將他的脣染上一層薄薄的溼意。
無暇好努力的纔將心底的痠痛暫時隱去,她還不想,讓玉郎走的不安心,於是抽了抽鼻子,思緒稍有清醒,目光一瞥,鬆開了他的懷抱轉身走到桌前,拿起剛包好的藥草,給他交待:“玉郎,這裡是幾劑藥,這個紅色的繩子捆的,是泡茶用的,黃色的繩子是泡腳的,你要記得按時用啊。”
蕭玉郎上前撫了撫她的肩,由衷地道:“無暇,你費心了。”
“說什麼呢。”無暇白他一眼,將藥包放到箱子裡。
蕭玉郎看着她蹲下身仔細的爲他整理箱子的模樣,心底涌起濃濃的暖意和酸酸的感動,從來不曾有這種感覺,出門的時候會有人牽掛,有人叮囑照顧,還有人在家裡癡癡的等待。
“玉郎,我去燒水,你現在要沐浴嗎?”無暇蓋好箱子,站起身問。
蕭玉郎頓了頓,拉起她的手,“這些事,讓小鳳去做吧,你還是留在這裡多陪陪我。”
無暇臉紅了臉,羞澀又喜悅地搖搖頭,“不要,我自己來,這以後要多久不能侍候你,今天所有的事都要我去做,這樣你在外面的時候,會更多的記起我。”
蕭玉郎也不再多辯,只用明亮清純的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我先去了。”無暇對他甜甜一笑,便放開他的手轉身跑出門外。
腳一踏出門,心便一下子沉重起來,彷彿有千隻螞蟻鑽進心口裡,塞得滿滿的沉沉的,同時又被一口一口的嘶咬着,一揪一刺的讓人掙扎而惶恐。
燒着水,望着跳躍的火苗,無暇的神思開始恍惚。
以前她總覺得燃燒着的火苗是那麼的充滿生命力,可是此時,爲什麼看着它們是如此絕望,那張牙舞爪不斷涌起的火苗,像是魔鬼的手,一點點撕裂着快樂和希望。
無暇搖了搖頭,極力讓自己擺脫這種憑空而來的臆想。
玉郎只是去一些時日而已,很快就會回到她身邊的。
可是爲什麼,心頭那種陰雲密佈的感覺揮之不去呢?莫名的越來越濃,還有種從此訣別的悲涼與蒼茫。
不對不對……
無暇再用力的甩了甩頭,不許自己有這樣不吉利的擔心。
人,或許應該容許自己有奢望。
夢想自己是童話中的長髮姑娘,用她純潔的愛戀和思念編織成長長的辮子,緊緊拴在遠方他的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在一個瞬間或許一個偶爾,命運便會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將內心所有的渴望全部抹殺,過去的愛恨會成爲永久的印記,深深烙在心底卻永遠也觸摸不及。
她忽略了,背後有把鋒利無情的剪刀。
其實,童話終究只是童話。
一道彩繪着山水圖面的屏風後,嫋嫋騰昇起一團團白濛濛的水煙,僅是一會兒功夫,房間裡上空便瀰漫的霧氣騰騰,溫熱卻清新的香氣飄散而開,屏風後緩緩裉衣衫的動作映在絲織的屏風面上,看得無暇不由的紅了耳根,一扭身轉過臉去。
她也不是頭一回侍候玉郎沐浴,但是今天覺得尤爲怪異。
兩人都屏着呼吸,誰都不願打破這靜謐的氛圍,傻呆呆的承受着狂亂不紊的心跳。
鬼使神差的,她又移回了眼神,定定地望着屏風上他的影子,那麼纖長,那樣均勻,那樣完美。
玉郎、玉郎……
這時候,她其實可以出去了的,但是她的腳不聽使喚,就這樣如釘在了原地,癡癡的望着屏風上的暗影,緩緩的下了木桶。
激起些許輕微的濺水聲。
無暇的心一跳,不由的吞了一下嚥喉。
玉郎……在洗澡呢,她還站在這兒?呃……
臉唰的更紅了,硬生生移回視線,困難的轉身,萬分不捨的向外挪動。
“無暇……”屏風內暗啞的聲音,魅惑而低沉。
無暇渾身一頓,猛的轉身:“玉、玉郎……什麼事?”
“水……有點熱,加一點涼水來。”
“哦,哦。”無暇應着,一邊手忙腳亂的去屋外端備有的水盆,一邊暗暗疑惑,剛纔放好水,她用手試了呀,覺得不燙啊。
走到屏風口,她不由的停了停腳步,心口有絲繁亂的線揪在心口,擡起眼角,瞥了瞥裡面隱約的影子,輕咳了聲,按捺着內心的慌亂波動,垂下眼簾,小心冀冀的端着水盆走過去。
一點點靠近木桶,余光中隱隱瞥到桶上邊浮着氤氳的霧氣。
“有點熱,胸口會覺得有點悶,不太舒服。”蕭玉郎慢慢的說着,擡起雙眸望向一臉羞紅的無暇,“加水吧。”
無暇應着,小心的將水盆裡的水澆進了桶中。
放下空盆,她習慣性的將手伸入桶中輕輕攪動,不料一隻手突然浮上水面握住了她。
“啊。”無暇輕呼一聲,驀地擡起頭睜大眼睛。
蕭玉郎散披着沾着霧水的黑髮,幾縷懶懶散散的繞在頸間和鎖骨前,額角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正緩緩沿臉頰下滑,眼睛像是沾染了溼氣,原本的清亮變得幽深且迷離,臉龐被熱氣蒸染得泛着粉紅的光暈,微張的雙脣亦如被津泡過的飽滿紅潤。
無暇的腦袋裡放空了數時分。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子的蕭玉郎,依然清雅卻增添了嫵媚。
膽怯羞澀的避開視線,卻不期然又落在他露出水面的肩膀上,瘦削的白晳肩膀不失柔韌感,又深深吸住了她的視線。好窘啊,只得屏住呼吸再往下拉視線,驀然的,盯住了微有波動的棕色水面,天,若不是因爲在水裡用了藥草,那她現在豈不是要看到他在水底下的……
臉嘩的要發燙了,驚顫着下意識的抽了抽在他手中的手,他沒有放開,反而用指腹細細揉摩着。
無暇心亂了……腦子裡飛快閃過一個念頭:他明天就要走了,今天的話……
“其實我也很捨不得。”蕭玉郎脣角微笑着,一雙晶晶瑩瑩的雙瞳恍恍惚惚、遲遲疑疑的望向無暇,“等回來後,我會正式跟爹提我們的事,你要耐心等着我。”
無暇心底觸了一下,有點膽怯的低聲道:“不、不着急……我……”
蕭玉郎的手握緊了,眸瞳微微一縮,悄然閃過一絲痛惜,“相信我就好。”
無暇僵了僵,思神迅速聚集了下,爲了不讓他有什麼擔憂或牽掛,她輕咬脣微微點點頭,“嗯,我相信。”
蕭玉郎眉目一展,脣角一點點盪漾開來。
“我……先出去了,你洗吧。”無暇勉強笑了笑,抽回手,快速轉身走出屏風口。然後停在門口回望了一眼,屏風上他舉手撩水的影子優雅妖嬈。
悄然間,她覺得他飄渺得如夢一般遙不可及。
瞬間,一股沉悶陰鬱的悲傷繚繞籠罩在她周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