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一直身在帝都,但開春後我就授權朗梨包好了工程,林州商城早已竣工了!如今招商引資也已箭在弦上,基本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林州商城,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我遲遲不出面的原因:一來我受制於龍浪;二來可以合作的對象,我心裡早已有數,今日宴席本就可有可無。
方纔,我便把大致的合作意向和盤托出,表面上讓林大發收集一下在座商人的意向,我真正來四海樓的目的還是爲了見那個給我暗號的人。
我找了個藉口說去如廁,遊移在四海樓的行廊上才發現,要找那個等我的人,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晃盪了一會兒,正以爲找不到時,忽聽一個聲音道:“客官,咱北真國的花茶也是頂尖兒的,爲何單單鍾情菊花茶?”
巧得不似真切的感覺,我頓時慌了一慌,卻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菊花,菊花……
我怔怔的想起,那個暗人所給我的指引——‘菊花爲記’?我慌忙收回了思緒,循着聲音走去,我心情起伏的繞過幾間廂房,直至來到一個虛掩的房門,我小心的側身到一旁,竟發現這門底下真的有一朵粉色的菊花!霎時,記憶如打開的水閘 ……
‘這是什麼?’當年,我這樣好奇的問了。
那個溫潤如玉的青衫男子,帶着溫情的笑了,‘難道你想撿起來看嗎?我想,裡面定然是粉菊!’
‘你怎麼知道?’
他又微笑着看我,‘難道你忘記東昭國的菊仙娘子了?’
‘什麼是菊仙娘子?’我懵懂的問了出來。
他,那樣溫暖而戲謔的笑着,‘牧今日才知道東昭國的聖靈女竟不知道菊仙娘子……’
那個月夜下,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他輕柔的將紗巾放在我手心裡,紗巾散開來,裡面果然靜靜躺着一朵小巧粉豔的菊花……
這塵封的記憶,讓我心中微微觸動!門聲響動,一個人影退了出來,我忙往一邊藏身,卻不慎碰觸到了門柱,手臂上痛裂開來的傷口讓我皺緊了眉,我倒吸一口冷氣,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至於痛呼出聲音!
眼見那小二從房裡退出,捧着茶具等物事走遠,我才努力平復了自己的心跳,慢慢朝這廂房走近,心裡卻無來由的一陣慌張,這刻意的繡帕,這詩句,這粉菊……這些只有你知道,昭牧,真的是你來了嗎?
門扉虛掩,我就這樣踏了進去,房裡只有一人,他背對着我,我還沒準備好,他便已經轉過身來了!
房裡的男子約莫二十歲左右,眉目很是清朗,對我微笑,卻帶起了詫異道:“公子是否走錯門了?”
我怔了一下,眼前的男子如此陌生,卻不是他?我卻平靜了下來,“哦,菊花?”
青年男子眉宇光彩洋溢,卻是震了一下:“不是花中偏愛菊……”
呃?敢情天地會對暗號?我淺笑道:“……此花開盡更無花。”我回復了疼痛感的撫住左臂,輕輕接道,掏出那暗人給我的菊花手絹。
男子目光霎時亮了起來,上前端詳我道:“您便是歲姑娘?”
我點了點頭,男子卻更加驚詫了起來,隨即瞭然道:“素聞歲姑娘的易容術絕頂,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我一愣,也隨即想到,人人都以爲我是歲無生胞妹,容貌自然也應是如她那樣美麗無雙的,而歲無生更曾說我陰險狡詐,擅於易容……想來這人看到我此刻的容貌,和歲無生的絕世美貌差別那麼大,也是誤會了!
我搖了搖頭,又覺得沒有必要多說,只道:“請問,你是誰?”
“在下靜軒,是先生的弟子。”
我想起昭牧身邊的那個女子叫靜柔,也是稱呼昭牧爲先生的,原來,他們都是昭牧的弟子嗎?“是昭牧……王爺讓你來的?”
靜軒看着我:“歲姑娘的臉色很蒼白,可是不適?姑娘,您請坐。”
我牽強一笑,我自然是忍着的,這樣的臂傷若在現世,我都要住院縫個十幾針了!“沒什麼,你約我來……”
“不是靜軒約您,是先生約您的,只是……先生來不了了。”靜軒忙道。
“他真的來了北真國?什麼來不了?昭牧……他怎麼了?”我三年沒見他了,聽到他依然難掩恍惚,他出什麼事了嗎?
“歲姑娘,這些年……先生很掛念您,一個月前先生便秘密來了北真國,可暗人一直無法聯繫到您,”靜軒眉目微凝道:“這些日子,黯冥宮冥人似乎已經發現了我們暗人的蹤跡,先生一直避免與他們交鋒,拖延着時日……可就是在昨夜,黯冥宮尊主親自來了,就是在這個房裡,先生和冥尊主交手……”
我愕然的聽着,冥無戈和昭牧在這個房間動手?我心慌了起來:“他們……是昭牧受傷了?”
“先生的‘絕步非音’冠絕天下,就是黯冥宮尊主也未見得能破,先生自然不會落敗!”靜軒頗爲自豪道。
我早已知道昭牧身懷非凡的武藝,但是冥無戈的武功更非泛泛……
“絕步非音?”我今日也是初次耳聞,難掩心慌:“這是很厲害的武功?”
靜軒淡笑着點頭:“不過,那黯冥宮尊主的武功實在不容小覷,先生說,昨夜黯冥宮尊主能被‘絕步非音’震到心脈,實是早前就已經和人交手過了!想必早已受傷,再加上心有牽滯……”
他受傷了?!我心驚的看着靜軒,靜軒不解的看着我,遲疑道:“歲姑娘?”
“他……他們人呢?”我慌張的站了起來,卻失神的將左臂撞到了桌角,頓時低呼出聲,揪心的疼痛讓我整個人都要站不穩了。
靜軒忙上前看我,我將左臂微微側放,他緊緊看着我:“歲姑娘,你如何受傷了?”
“沒事……”
“你的袖口都是血!”靜軒擔憂的來到我左側。
我慌亂的垂目,今日太趕,沒想周全,竟仍穿了淺色的衣衫出門。淺色,很容易漫延血跡,真是失算,早知道該穿深色衣裳的!
“呃,我先前不小心摔到了!沒事……他們怎樣了?”我忍住疼痛轉移道。
靜軒見狀,不好再關注我:“先生說,黯冥宮定然已經盯上了他,不管他在何處見你,黯冥宮冥人都會盯梢……所以先生說,最危險的地方亦是最安全,他引開黯冥宮人,讓我替他守在這裡,先生這麼做,一來怕您空走,二來是怕您有險!”
我正欲開口,靜軒遞過來一支長簫,泛着紫色光澤的紫檀簫,我一怔!
‘……這是西名山最珍貴的紫檀木,我想製作成簫,來代替玉簫的沉重……’昭牧,他那年在夕陽下,對我溫柔道。
當日風情也曾替他轉交我,時隔三年,它竟再次出現了?我此刻的心緒,與當日月夜似乎有太多的不同,卻又說不出來感覺,只覺恍如隔世,我顫顫的將它握緊,掩飾着手臂的痛。
靜軒又掏出一張絲箋給我:“這是先生給姑娘的。”
我怔了一下,心底裡的記憶泛起了無際的蒼茫,我接了過來,依然緊緊的握入掌心……
“先生還讓靜軒囑咐姑娘,他定會想辦法,儘快帶您離開這是非之地,請姑娘放寬心,萬萬要小心那黯冥宮人,一切要以保全性命爲先!不管發生何事,先生會一直等你……”
我已經聽不清靜軒後面的話,只是眼眶溫熱,不可抑制的酸楚着,先不說東昭國對我的諸多發難,昭牧不可能沒聽聞北真國對我的流言蜚語!
時至今日,他爲何還要以這樣的情意,帶給我這樣的女子?當年的那些事,我早已不怪,早已不再掛懷,和我後來遇到的事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苦笑道:“如今北真民間都流傳,歲桃花妖媚奸詐,迷惑北真國主……難道王爺他,沒聽聞嗎?”
靜軒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說,怔愣後垂眸:“先生從不會理會這樣訛傳,所以姑娘放寬心。”
原來他說的放寬心,是這個意思?他還倒過來安穩我?昭牧,爲什麼我總是猜不透你呢?
靜軒復又道:“靜軒本爲暗人,不應多說什麼,但是今日卻想說上一句。先生心裡十分顧念姑娘,這些年來,先生更是在寢居前種滿了桃樹,姑娘一定要等先生纔好,這些年先生最喜愛的曲子更是……”
靜軒似乎意識到自己真的多說了,頓了一下,我不知道如何開口,只是無意識道:“是什麼?”
靜軒看了我一眼:“姑娘的姐姐成爲貴妃娘娘後,先生便離開了皇城,先生念及姑娘,便會奏那《長相守》,先生說,這是姑娘從前奏過的曲子?”
長相守?我讓自己儘量淡漠,卻揮不去那星空下的夜……側身搖頭:“謝謝你,我想我該走了。”
靜軒點了點頭,我帶着沉重的轉身,快要跨出房門的時候,終是頓了一下:“王爺不能來見我,其實他也受傷了,對嗎?”
靜軒在我身後,過了一會兒才應道:“是的……先生今日沒來見你,一是因受傷,二是想等冥無戈離開北真國,纔可身無旁騖的見姑娘。”
我沒受傷的手扶住門框,深吸一口氣,轉身朝他看去,終是難以自制道:“冥無戈……他的狀況,你知道嗎?”
靜軒眸光詫異,似乎有些難解我,我忽然想起了:冥無戈對着天下人說過,我是他的桃花夫人,此刻我忽然問起冥無戈,靜軒怕是以爲我對昭牧薄情了?
果然,靜軒眼眸微垂:“黯冥宮與北真國王叔的關係一向不睦,他這次的傷,多半與王叔龍躍有關……近日,黯冥宮冥人也大多撤回了南音國。”
靜軒似乎很不願提黯冥宮,可我卻似越來越清晰,又越來越迷茫,原來受傷的不只是龍躍,他也不是全身而退的?
“他去了南音國?可以告訴我……爲何嗎?”我更想問他,冥無戈的傷有多重,卻無法這樣開口。
我越來越難解,龍躍收我爲義女,到底是什麼原因?我自嘲一笑,爲了給他下毒嗎?
靜軒不明所以,卻依然道:“南音國陛下遺詔,黯冥宮尊主爲第一繼承人!於情於理,黯冥宮沒有不去的道理。”
我驚愕的看着他,靜軒卻又道:“姑娘,爲何如此關注黯冥宮?”
靜軒明知我和黯冥宮有糾葛,卻這樣問我,我慌亂過後,輕道:“因爲,我認識冥無戈。”
靜軒不解我,或許更沒想到我會這樣回答他,他接道:“冥無戈若要繼承南音國王位,必須要先娶芙韻公主。”
我靜默着,卻無力去管靜軒這句話的意義,只是輕輕道:“他離開了嗎?”
“應當是今日離開,而姑娘恰巧今日來,所以先生不想功虧一簣。”
我道了謝,在靜軒萬分難解眼神下,終是轉了身朝門外走去。眼眶氤氳,我一直以爲自己能自制,卻還是控制不住的問了出來!
可是,我又能如何?清晨才許諾過,不能對人動情!我不知道龍躍和冥無戈的仇是何時結的,傷疤未好,我已經顧不得疼了!我真是沒用啊!
我走在行廊上,微仰起了臉,這樣可以讓眼淚倒流回去的吧!此刻,我恨不得把心裡的恨都呼喊出來!不,我太高估自己了,其實我根本沒有能力恨人,連自己的命,都不知道在哪裡的人,如何去恨?
恨,本就是一種能力!自古便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是我根本沒有自己的命,我有十年嗎?我爲什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思緒再次回到那噩夢邊緣,斷腸崖上的那一幕揮之不去!凌辱,這些年在夢裡一次次驚醒,卻是越來越清晰……
一如那天人男子帶給我的溫暖,若非有他殘留給我的記憶和深情,我想我真的會被那噩夢逼瘋!可是,我又奢求不得……
龍躍,我‘感激’你!
龍浪,我也‘感激’你!
妖嬈,我更加‘感激’你!
仇恨,我恨不起,既然你們都認爲對我有恩,那我就‘感激’你們吧!我緊抿雙脣,不自禁的握緊了手中的紫檀簫,把滿腔的恨意和悲傷隱沒在心裡……
身不由己,命不由己,心也不能由己嗎?我從沒有像這一刻這樣的恨,心裡的痛遠比身上的痛多! 上天,你爲何如此不公?是否真的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我自認不是什麼善良的人,只想好好的爲自己活一世,都不可以嗎?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也可以不折手段呢?我真的很想,把我所受的痛,都還給值得‘感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