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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山是礦業學院畢業分配到梅莊煤礦的,原來在掘進一區實習。現在和任衛東一樣也是轉崗,不同的是分到了計劃科。
王金山介紹說,計劃科裡,一位科長,一位副科長,三位科員,加一個實習生,就是王金山自己。科裡事情比較雜,有月計劃,季計劃,半年計劃,全年計劃,有采面產量,掘進進尺,巷修維修計劃,材料採購,煤炭銷售,還有月考覈,季考覈,半年考覈,年終考覈等等,這些都要有計劃科彙總形成數據。
據他說,這計劃科是整個梅莊煤礦生產經營的一個要害部門。慢慢地時間長了,一來二去的,對一些情況就有所瞭解。這人啊,時間長了,才知道人與人還真有大大的不同。王金山身份特殊,只是個實習生,外人對待他的態度自然不同,自己眼再拙,也看得出來。
採煤區隊遇到過斷層、地質構造什麼的,這個月完不成產量任務,要寫報告,要求礦上酌情考覈,不給點兒好處,是不會有人給你向領導彙報的,即使有那效果也會大打折扣。誰來向上報告,就是計劃科,因爲它負責礦井生產計劃制訂和修正。掘進區隊遇到過硬巖或是流沙層,完不成進尺任務,不打點一下,還是按正常條件考覈。煤炭銷售上,產銷存報表有一點對不上,看我怎麼在領導面前糟蹋你。
你瞧,工作原則變成了利益交換的籌碼,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呢,這爬上去,就決定了很多人的吃喝,更嚴重點說也能決定你的命運,你說不撈錢鬼也不信。
這王金山而言卻是另一回事,你就是個實習生,裡面的人,外面的人,知道得清清楚楚。幹活可以,想得到好處門兒也沒有,因爲人家知道你只是個臨時的,在這裡呆不長。
到年底歲末了,這天上午也巧,整個計劃科裡,就剩下科長和一個實習生了。而科長也去礦上開會了,現在辦公室裡只有王金山一個人。採煤區隊來報完不成產量報告的,掘進區隊報告欠尺原因的,輔助單位上交零星工程的,財務上報費用預算的,採購上來報告採購任務的,銷售上來報告預計銷售量的等等一干人員進來出去的沒有間斷。這個問科長去哪了,那個說副科長下井了嗎,這人問劉科員幹嘛去了,那個說誰誰怎麼不在啊,很多人慾言又止,人們就是不和他說什麼實質性的問題。他聽說過,並且也親手辦過給計劃科人員送錢送禮的事情,現在輪到自己在計劃科工作了,卻沒有人給自己意思意思。原來,自己還不是其中一員,沒人拿自己當回事。
最近幾天,王金山一直爲這事鬱悶不已。
時間像一頭瘋狂奔跑的野牛,是誰也拉不住的。不知不覺地寒冷的冬天,就變成了鳥語花香的春天。
一九九四年的春天來臨,但是梅莊礦人感覺到的卻寒風襲來,因爲礦上精簡人員的風聲越來越緊,從上到下接連不斷地開着各種會議,文件裡、標語上做着各種各樣“減人提效”的宣傳。幹部和工人都心裡沒底,整個礦區人心惶惶,生怕自己會成爲被減掉的那位。
這天下午三點。職工大禮堂裡,梅莊煤礦召開精簡人員、減人提效動員大會。機關科室全體人員、基層單位副科級以上管理人員,跟班下井的除外,所有人員必須全部參加,不得請假。
禮堂裡座無虛席,人們面無表情地聽着講話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特別是礦長袁韌旺講話時,大家更是把耳朵樹得大大的,生怕漏掉了什麼。
袁韌旺慷慨激昂地道:“當今中國,改革是主旋律,這一點已經沒人懷疑。我們梅莊礦也要認清形勢,絕不能在這場改革大潮中滯步不前,更不能掉隊。這些年,機構臃腫,人員只進不出,特別是人浮於事,副職越來越多,效率越來越低。工區裡原來只有六七個管理人員,現在有的單位達到十多個。人多了推諉扯皮,不幹正事。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人多瞎胡亂,雞多不下蛋。必須減人,那就從幹部減起,機關裡要減,工區裡也要減。對於梅莊礦來說,這就是改革。原本準備合併科室,實行大部室制。後來從大局從穩定出發,經礦務局批准,暫不實行,只精簡個別人員。今天開會的目的,就是動員大家積極投身到這場改革洪流中去,實際上這也是給大家打個預防針,要正確看待這場改革,擺正自己的位置,儘快給自己尋找一個正確的出路。”
講到這裡,下面有人竊竊私語,嗡嗡聲一片。袁韌旺用力拍了幾下桌子,麥克風裡傳出“啪啪”聲,下面安靜了不少。
他繼續道:“像我們梅莊礦這樣的國營企業人浮於事、管理落後等諸多因素,導致效率低下,活力不旺,怎麼辦?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改革。放眼全國,衆多國營企業已經支撐不下去開始破產,職工下崗自謀職業,現在這樣做也比人家晚了不少。很多人依賴心裡嚴重,這麼大了還是依靠喝父母的奶生存,這是國營企業人員最大的惰性,也是最大的弊端!一個人有出息的人,長大了就應該離開父母懷抱,費力大人翅膀的庇護去廣闊的藍天翱翔。不轉換思路,去外面創一條屬於自己的天空,那就等着被精簡吧!早走出去早主動,晚走就被動,到時候沒飯吃,哭鼻子也晚了。”
袁韌旺引經據典,講得頭頭是道。衆人聚精會神地聽着,沒人敢說一句話,心裡卻泛起波瀾。
這個想,機關科室裡人多,誰安插進去的,不就是你們當官做老爺的人乾的嗎,老百姓有這個心沒也這個能力,更沒這個權力。現在卻爲了趕時髦,以人多爲藉口,對科室裡幹活的人進行精簡。科室進人你們說了算,減人你們也說了算,左右都是你們說了算,錯對都是你們有理,講出來還頭頭是道。
那個道,文件明確規定精簡對象只是副科級以下人員。哈哈,真是笑話,難道我們這些人天生就該倒黴,真是王侯將相寧有種,自古就有刑不上大夫,現在也有減不上科級之說。看來荒唐之事,什麼時候都有,只不過是有人明目張膽地做,有人冠冕堂皇地找各種藉口而已。
也有的不屑一顧,什麼?減人提效?減人能提效,這是什麼邏輯?從來沒聽說減人與提效是遞增關係。提出減人提效這個概念的人,不是閉門造車的臆想,就是信口開河,或是根本沒有經過調查研究只是屁股決定大腦的思維。就如戰場上,敵人正在發起一輪輪地猛烈攻勢,你這裡卻大搞減人。敵酋肯定會興高采烈的,不是笑你是個瘋子,就是心裡在嘀咕,我可沒有花大價錢收買你啊!直到最後把你俘虜了,也會照樣把你給斃了。想當李後主,門也沒有!
還有的嗤之以鼻,企業不應該把“減人”當法寶,絕不是“一減就靈”。如果兩眼只盯住減少人員,不進行生產工藝和作業流程優化,不發揮技術和管理的作用,不統籌安排工作。那麼,減人帶來的就是整體工作水平的下滑。人員減少了,必然導致人均工作量增加。仍然固守落後的薪酬分配結構和理念,工資不增加的話,願意對企業奉獻的職工會越來越少。最終導致人心渙散,隊伍就慢慢失去凝聚力、戰鬥力,企業離關門也就不遠了。
任衛東想起了幾天前人們講的一則笑話:
一個五十二三歲的煤礦領導,當礦長五六年了,提升無望。兒子學習不好,花錢託關係進了煤校,畢業後只得再進煤礦,在基層區隊當一名技術員。
到了結婚的年齡,選來找去,找了一名女朋友。礦長雖然心裡不滿,但又說不出口。一天,兒子開口:爹,給您沒過門的兒媳婦安排個工作吧!
礦長答道:兒子啊,這不是難爲爲父嗎?找女朋友時就給你說過要慎重。的確,是人可能都有不如願的時候,你喜歡的沒工作,有工作的女孩你不喜歡。
兒子說:我與她情投意合啊!
礦上的事情,礦長管得頭頭是道。自己的兒子卻管不了,也難怪,兒子不是一個木偶,不會什麼事情都唯自己這個父親馬首是瞻,自己卻不能不管吧。
礦長絞盡腦汁,第二天給了兒子回答:礦機關科室不好進,看來只能減人提效了。
兒子睜大眼睛:減人?哪她怎麼進去啊?
傻兒子,不減人,她怎麼進去啊?這叫戰略迂迴。礦長笑嘻嘻地道。
不久,礦上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機構改革,該減的減,該走的走。人少了,活也就相對地多了,有些活沒人幹了。這些活可以一時不做,久了就會影響礦井整體工作的,沒辦法只得招聘人員。礦長未來的兒媳婦通過報名、資格審查、筆試及面試等關鍵環節,有驚無險、技壓羣芳地通過招聘,名正言順地進入了礦機關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