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發家本是爲了光宗耀祖,現在走出門去誰不知道自家是這城中新富?自己的母親喜做善事人稱活菩薩,可是怎麼都難以掩蓋當年看着姐姐被邱家接走時姐姐眼裡的絕望和傷心,再一次知道姐姐的情形,已是二十年後,熬了二十年的姐姐死在邱家,臨終時想辦法讓人傳給自己一封信,沒有半個抱怨自己的字,只有拜託自己照顧好唯一的女兒。(
邱家在姐姐筆下,無異龍潭虎穴。方老爺嘆了聲看向邱玉蘭,見邱玉蘭還是坐的端莊,那張酷似姐姐的面上沒有半點表情,若這個外甥女肯口出怨言,或許心裡的傷心和後悔還能少一些。
方老爺對方老太太道:“娘眼前還有玉蘭呢,她是姐姐的女兒,娘瞧着她不就跟瞧着姐姐一樣?”方老爺說這話時候邱玉蘭正好看向方老太太,這張酷似女兒的臉讓方老太太心中閃過無數情感,悔恨傷心怨恨都有。
怎麼不知道邱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呢?但只有這樣的人家才能出得起價錢,當日收了邱家銀子時候,就當女兒已經死了,惟其如此才能告訴自己,所做的沒有錯。(
方老太太突然的沉默讓方老爺的眉皺起,當看見一邊的邱玉蘭坐的依舊筆直,但眼裡有隱含淚花時候,方老爺的眉皺的更緊了。自己孃的心結在哪怎會不知道?不就是怪自己不該把玉蘭帶回來,讓她見到玉蘭就想起當年的事,夜夜不得安枕嗎?
可若不帶回來,邱家是什麼地方?那位人人都讚的邱太太,會對玉蘭真心相待嗎?況且當初邱家那位十五姑娘雖都說是溺水而亡,但也有風聲傳出,說這位姑娘死的蹊蹺,並不是溺水而是有人做了****背德的事怕人知曉才被人推入水中。
既能做出這種事又不被追究,此人在邱家定十分重要,甚至會是當家人。有這麼一個當家人,一個孤女在這家裡能長大嗎?而且這是姐姐唯一的願望,她這一生過的都不好,若連她的女兒都不能照顧,連****都不如。
只是這樣的話方老爺不敢對方老太太說,說出這樣的話豈非指責自己娘做錯?此時見方老太太低垂下眼不說話,方老爺嘆一聲對方太太道:“帶回了些衣料首飾,你先帶着玉蘭去挑,挑剩下的再分到各房吧。(
方太太坐在那兒也是如坐鍼氈,夾在丈夫和婆婆之間,方太太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邱玉蘭,對她好會戳了婆婆的心,對她不好,會傷了丈夫的意,況且總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方太太不是那種能狠下心折磨孤女的人。
此時看着邱玉蘭眼中含着淚花卻不說話依舊坐在那兒的單薄樣,方太太一來當着方老爺的面要討好一二,二來也覺得邱玉蘭實在有些可憐,伸手挽住邱玉蘭的手對方老爺應是後才帶着人退出。
方老太太一直低垂着眼,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邱玉蘭和她告退。方老爺不由嘆氣:“娘,您這又是何苦,玉蘭她,並沒有錯。”方老太太這才擡眼看着兒子:“她沒有錯,那錯的就是我了?兒,一件事已做錯了,再多做別的都彌補不了。”
方老爺的手握成拳,過了會兒才緩緩地道:“可是兒子不能忍心,兒子不能當做姐姐死了什麼都沒留下。(
好歹?方老太太捻着腕上的佛珠,低低唸了幾聲佛才道:“當日我把你姐姐賣了,就立下誓,縱落十八層地獄受遍苦痛也只能當你姐姐當時就死了。”方老爺的眼裡也有淚水,喊了聲娘就再說不出話,方老太太繼續捻着佛珠低聲唸佛,若死去的女兒對自己有百般怨恨萬般憤怒,也全報到自己身上。
方老爺開頭那兩句方太太聽見了,但後面的方太太不敢聽也不能再聽下去,只是握住邱玉蘭的手道:“天熱,我正想說裁兩件紗的呢,誰知你舅舅就帶回來衣料首飾了,趕緊去挑出來做好了正好這幾天穿。”
對這個舅母,邱玉蘭秉承尊重而不親熱的原則,此時聽她這樣的話也只微微一笑應個是字。方太太瞧着邱玉蘭這一貫的乖巧疏離,心裡不由輕嘆一聲,才十三歲的小姑娘,本該是最活潑開朗的年歲,而不是這樣沉悶不愛說話。(
可再想想她的身世,這樣的沉悶不愛說話也是情有可原的,別說孩子了,就算是自己在這家裡應付婆婆壓服妾侍照顧庶出子女都覺得透不過氣。更何況她在有些人的眼裡不過是孤苦無依前來投奔舅舅的孤女?
想到此方太太不由對她更親熱些,指着雨青整理出來的那些衣料首飾道:“你瞧,你舅舅帶回來的這些正好這些日子穿,我瞧着,這鵝黃色的輕紗裁出來,去賞荷的時候穿最好。還有這支簪,紅的這麼正的紅寶石可真不錯,恰好陪這個海棠紅。”
方太太拿起一匹又拿起一樣首飾往邱玉蘭身上比,雨青在旁想說又不敢說,等方太太講完才道:“太太,方纔奴婢帶人把這些收進來的時候,羅姨奶奶正好看見這根簪子,說就缺這麼一根紅寶石的簪,想請太太賞給她。”
方太太的眉挑起看向雨青,雨青的面色更有些急促,若不是說太太還沒瞧過,只怕當時羅姨娘就直接把簪子拿走了。
邱玉蘭忙道:“舅母,既然這根簪是羅姨娘的心愛之物,我就選別的,瞧,這隻玉鐲也不錯。”邱玉蘭手中拿的一支白玉鐲,上面雕了牡丹花紋。方太太正要點頭贊好,雨青又一臉爲難地開口:“可是,這支鐲子羅姨奶奶也看上了。”
方太太的眉不由一皺,那根簪也好,這隻玉鐲也罷,在這匣子首飾裡面一瞧就是最好的,羅姨娘可真會挑。邱玉蘭不由把玉鐲放下,眼往匣子裡面瞧。方太太見她這樣小心翼翼倒更加憐惜一些,把簪子和玉鐲都拿過來讓雨青包好交到邱玉蘭手裡:“這寶石夠紅,這玉的顏色也嫩,正適合你這年輕小姑娘戴。我們這些人戴什麼?”
邱玉蘭沒料到方太太會這樣說,不由微微一愣才道:“舅母,您還正年輕,哪裡就稱老?”方太太微微一嘆:“什麼年輕,你舅舅都四十了,我就比他小四歲,也奔着四十去了。這房裡別人倒也還年輕,可是誰又配戴這紅寶石呢?”
別人自是指方老爺的四房妾室,羅陳趙周,聽說周姨娘跟方老爺日子還更長一些,是方太太嫁過來五年後沒孩子親自爲方老爺挑的。可惜生產時候難產,不但傷了身子孩子只活了兩天就斷氣,常年躺在病榻上,邱玉蘭也只見過她一兩次。
然後才又納了陳姨娘,挑了趙姨娘,羅姨娘反倒是最後進門的,可她運氣好,進門頭一年就生下個胖小子,生生把別的妾都壓的矮了幾頭,之後陳姨娘又生的一個女兒也沒能蓋過她的風頭去。
這家裡除了方太太,紅的這樣正的寶石也沒人能戴了,羅姨娘想來也是爲了這個才特意指明。窗外已經傳來羅姨娘高亢的聲音:“別人不配?太太,您這話未免也太戳人心了。”話到人到,羅姨娘已掀起簾子俏生生地走進來。
她今日爲迎接方老爺歸家,着意打扮過,面上粉光脂豔,身上也是新衣,水紅色的衫子裁的時候省了不少布料,勾勒的腰肢嫋娜,白色灑金裙子邊還繫了兩個金鈴,走一步那鈴鐺就響一聲。
即便方太太不喜歡她也要承認除了兒子,羅姨娘還是有那麼幾分勾住男人心的本錢的。見羅姨娘嫋嫋娜娜地走進來,方太太的脣微微一勾:“我戳人心?羅姨娘,我要真戳人心就不會讓你這樣過日子了?況且玉蘭算來是我們的甥女,你好意思和外甥女爭首飾?”
羅姨娘進來後那眼就一直往邱玉蘭手上的東西瞧,聽到方太太的話就冷笑一聲:“外甥女?我可沒有福氣被人叫舅母。太太,您平常是最賢良淑德的,怎麼連這麼兩件小首飾都不肯給我?”
說着羅姨娘斜斜地望向邱玉蘭:“表姑娘只怕也覺得叫我這樣的人做舅母玷污了她。”邱玉蘭心內雖十分憤怒,但這種時候不是自己出頭的時候,手動一動正準備把手裡的首飾遞到羅姨娘那邊,方太太已經冷冷開口:“既知道自己的身份,那給你什麼你就拿着什麼。哪有來爭好嫌壞的?就算老爺知道,難道還會嫌我對外甥女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