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威廉斯的兩個侄子侄女,實際上跟威廉斯家族沒什麼關係了,他們姓布朗,負責接待的是威廉斯的侄子阿瑟。
“hey,夥計,你們來得急,我媽媽只做了些特色小吃,沒有太正式,請原諒~”
互相打過招呼後,阿瑟布朗歉意道。
楊橙也禮貌的迴應,“是我們冒昧打擾,你們別見怪就好~”
如今被改造成博物館的莫瑟府,看上去沒有書中描繪的那麼蕭瑟,人氣很旺,當然,這時博物館到了關門的時間,除了少數還在樓下週邊紀念品商店購物的遊客,大部分都已經走光了。
阿瑟帶着他們到了二樓生活區,迎面便是吉姆威廉斯的油畫肖像。
左右兩邊分別是起居室和餐廳,讓楊橙比較疑惑的是,整個二樓都沒看到傭人的身影,難道威廉斯家族已經沒落到這種程度了?
阿瑟的母親,也就是吉姆威廉斯的姐姐瑪麗威廉斯,此時正在廚房忙活着,有不少菜已經擺上了餐桌。
查爾斯介紹道,“薩凡納和查爾斯頓在食物方面差不多,由於兩座城市處在低窪的河流入海口,所以外面人稱呼我們這裡爲‘低地’,因而也造就了獨有的‘低地’美食。”
這個小知識楊橙還是知道的,大多數美國人喜歡吃公蟹,因爲怕母蟹的蟹黃弄髒自己的手,但是在查爾斯頓和薩凡納,有專門的母蟹濃湯,看起來別具風味,畢竟在美國其他海港城市很難找到這道美食。
沒想到瑪麗威廉斯也會做這道菜,除此之外,他還看到之前在露天市場見到的“芝麻脆餅”,按照查爾斯的說法,這是一道被很多人遺忘的傳統點心。
“低地”美食中的代表作還有由蝦、香腸和玉米粉精心燉制的“鮮蝦玉米粥”,還有以佐治亞小漁港富羅格莫的名字來命名的“富羅格莫亂燉”。
在美國廢除奴隸制之前,大量的黑人奴隸在當地從事打魚、種水稻等艱辛勞作,打魚收穫的大魚都要交給種植園主,只有種植園主不入眼的小蝦才能夠由黑奴留下,黑奴就將小蝦、土豆、玉米、芹菜、香腸等不登大雅之堂的普通食材放在一起亂燉,燉成香味撲鼻的“富羅格莫亂燉”,“富羅格莫亂燉”這道菜本身就是“低地”的一部活歷史。
沒想到吃個飯還能吃出歷史感,楊橙覺得今天這頓飯他會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記憶猶新。
還有菜沒做好,阿瑟便邀請衆人坐下來聊。
剛剛在電話裡,查爾斯就表明了來意,事實上如果不是兩人有商業聯繫,這種事情他是不會答應的,畢竟涉及到家族的隱私。
但查爾斯是他很重要的合作伙伴,得罪不起,只能捏着鼻子認了,還得讓母親親自下廚做飯。
別看查爾斯在楊橙面前像三孫子似的,但在查爾斯頓還有薩凡納,他也是不折不扣的‘貴族’,非要搞個權力排行榜,穩穩進入前十的那種。
面對這樣的人,阿瑟心裡沒有說不的勇氣。
“坐吧,你們想了解些什麼?”阿瑟的表情要多無奈就有多無奈,這些年試圖跟他打聽秘密的人數不勝數,不過基本都被他糊弄過去了。
查爾斯道,“雖然這樣做很不禮貌,但關於案件的結局,我想每個人都好奇。”
阿瑟攤開手,“其實小說裡寫的,包括現在人們流傳的,都是真的!案件以祖父忽然之間的猝死而告終。
至於鬼魂復仇說,我沒法給你們答案。”
小說中,作者將薩凡納搭置成了一個大戲臺,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願成爲別人的配角:
以聖誕派對左右薩凡納人社交的古董商、遛一隻不存在的狗的黑人老頭兒、能唱6000首歌的女人、麻煩不斷卻始終風度翩翩人見人愛的浪蕩律師、由男身變性而成爲性感尤物的“沙凡納女皇”,個個無不怪異,都任由自己的靈魂騷動,努力在熱鬧的戲臺上發出自己的聲音。
至於自己的行爲是錯是對,對別人有怎樣的影響,大概不是薩凡納人關心的。
正如午夜的墓園裡,12點之前的半小時屬“善”,12點之後的半小時屬“惡”,善惡交替,錯綜複雜,作者通過小說試圖將美國特有的人性展現得淋漓盡致。
但是這畢竟是小說,哪怕揭露了一個現實的案件,可它依然是本小說,既然是小說就一定有藝術層面的改動,或者適當的誇張。
小說里豪宅與派對的奢華,掩不住背地裡的罪惡勾當;紙醉金迷、繁華熱鬧下,落得的卻往往只是寂寞孤心,但是對這個空洞的名利場,人們仍如撲火的燈蛾一般趨之若鶩,顯然,這部分的薩凡納,正是南方罪惡與誘惑之美的縮影。
可曾經有人說過:只有在主要講述公寓裡發生的恐怖故事的某種偵探小說裡,十九世紀後半葉的傢俱風格才得以被充分地描述和分析。
傢俱的擺放同時也是致命陷阱的設置地點,套房的佈局規定受害人逃走的路徑。
這種偵探小說始於愛倫坡,從十九世紀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資產階級的室內佈景——四周牆上巨大的裝飾板上刻滿了浮雕,不見陽關的角落裡擺放着盆栽的棕櫚樹,陽臺後面是嚴陣以待的矮護牆,長長的走廊裡響徹煤氣燈火焰的歌聲——只適宜死屍居住。
只有出現死屍,毫無生氣的奢華室內裝飾才令人感到舒適。
在偵探小說中,比東方風景更令人感興趣的是東方顯貴居室內的景象——波斯地毯和軟墊椅子,懸掛着的油燈和高加索的匕首。。。
死亡總是如期而至,感覺更像是反諷,小說結尾,幾番庭審都無法定案後,富翁嫌犯卻猝死家中,而地點正是命案發生處,真的是冤魂作祟?而不是符合讀者或者資本主義美學的期待?
這是楊橙唯一存疑的地方,有沒有可能是吉姆威廉斯受不了流言蜚語畏罪自殺?
或者又是受害者生前某個相關人士的‘傑作’?
阿瑟忽然道,“我可以帶你們看看書房,當年叔父去世的地方,自那以後,房間再沒人用過。”
楊橙欣然同意,當年,約翰伯蘭特沒費什麼力氣就抓到了他的寫作素材,每個人都挺願意在他面前講講自己。
說過很多次了,這是一座八卦之城,薩凡納人人熱衷八卦,不僅八卦活人,也八卦死人。
隨便一件什麼事都能傳成離奇事件,比如很簡單的一件事,日常生活中家家都在發生的一件事,“走出房間之前,瓊斯太太穿上外套。”
但到了薩凡納人的口中,就變成了,“走出房間之前,瓊斯太太穿上她第三任丈夫,在拿槍打碎自己的腦殼之前送給她的那件外套。”
按照丹納一派法國實證主義的理論,人物性格與地緣、氣候有着直接的關係:南方日照充足,人便熱情,北方氣候寒冷,人也多冷漠。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也許就溫暖潮溼的“海岸帝國”氣候和慵懶散漫的南方氣氛滋生出了薩凡納人熱衷八卦的性格,事實上,這就是薩凡納人最鍾愛的一向娛樂活動。
這場吊足了人們胃口的謀殺案,是在全書進展了一半後才姍姍來遲。
雖然那個充滿薄霧的清晨,德高望重的古董商吉姆·威廉斯的豪宅中巨大的槍聲驚醒了安靜的小城,但是這場謀殺卻並不是作者準備刻意描述的噱頭。
在伯蘭特的筆下,這場謀殺似乎只是爲了讓小城裡更多人物登場,錯誤百出的JC,心高氣傲的地方檢察官,昏庸頑固的老法官,辯護律師團,急着在庭審結束後回家做飯的列位陪審員,還有一直猜不中明牌卻替人整蠱的女巫統統捲了進來。
整個謀殺案,連同訴訟就是一場盛大的派對,要知道,派對可是吉姆威廉斯家的傳統,是薩凡納上流社會的“生活目標”。
每年的聖誕節,吉姆威廉斯都會精心挑選座上賓,他把人名寫在檔案卡上,分成兩沓,一是上榜,一是落選。
一年中誰要是得罪了他,必然會在派對邀請上受到冷落,可惜,案件發生後的那幾年的聖誕派對他卻不得不在監獄中度過。
這一場訴訟整整拖了8年,吉姆威廉斯頑強的3次提起上訴,在第四次審理時,陪審員們一刻鐘就作出了判決,他們擔心立刻通知法官會顯得太草率,於是又靜坐了三刻鐘才宣佈。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訴訟中,伯蘭特一直帶着他不緊不慢的腔調爲讀者娓娓道來,也不忘在訴訟的間隙再添些薩凡納的秘聞,在這裡每個人心中都有個骯髒的小秘密,謀殺也只不過是小城一系列八卦故事中的一個。
而這一切的開始,就是楊橙他們眼前的這間不大不小,裝飾古樸、低調奢華的書房之中開始的!
“如你們所見,這裡還保持着當年案發時的場景,原封不動,除了必要的打掃,包括每本書籍擺放的位置都一樣,你們可以隨意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