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塔叔叔,我能問問你找老闆有什麼事情嗎?如果我能解決,也許我們沒必要聯絡老闆。”
雷科斯塔抿了抿嘴,似乎有些話不好說出口,別看他如今在市議會風光無限,代表着黑人羣體的他,擁有無上的話語權,可真實面對的情況卻恰恰相反,尷尬,是他如今所處位置的代名詞。
因爲他現在是上、上不去,下、下不來,周圍有十幾個同僚對他的位置虎視眈眈,其中也包括與他相同膚色的同胞,所以他必須要早做打算,要麼抓住一切機會向上搏一把,要麼就收起野心,安安心心的幹到退休,不爭不搶。
可顯然,他對頤養天年這事沒什麼大興趣,不然也不會找到自己的子侄輩。
琢磨了好一會兒,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時間沉默下來。
這時,兩位在附近桌位,擁有着與楊橙相同膚色和麪孔的遊客,引起了伊恩艾爾的注意,當然也是因爲這兩位一臉苦惱的樣子,看上去非常需要幫助。
伊恩艾爾見雷科斯塔半天也沒說話,乾脆主動迎上去,操着一口濃重的利物浦口音問道,“兩位是來自Z國嗎?你們是否需要幫助?”
這兩位遊客確實是來自Z國,而且他們都是紅軍的鐵桿粉絲,這次特意趁着放假到安菲爾德朝聖,誰知剛從倫敦機場出來,身上的錢包和證件都被小偷一掃而空,好再其中一人兜裡還揣着在機場臨時換的100來磅,總算是幫助他們從機場搭乘大巴來到了利物浦。
可到了這裡才知道鬱悶,這100來磅可不夠兩個成年人在利物浦一週的生活,關鍵是他們還要找到大使館補辦護照,無疑,這次行程讓他們體驗到了資本世界的邪惡。
作爲利物浦人,剛剛和雷科斯塔的交流自然而然的用上了本地的方言,對於利物浦口音的吐槽,可是英國人最喜聞樂見的話題,哪怕你知曉英國各地方言各異,哪怕你能完全跟上格拉斯哥的蘇格蘭口音,但在利物浦你就會發現自己變成了聾子,別說外地人了,就連英國本地人都不大聽得懂利物浦口音,彷彿置身國外一樣。
利物浦獨特的口音形成,來源於19世紀中葉的愛爾蘭大饑荒,那場災難爲城市帶來大批的愛爾蘭難民,加上同時期抵達的蘇格蘭人,在蓋爾語的影響下,發展出今天非常難習慣的利物浦口音。
緊接着,更多的移民裹挾着本地人繼續前往新大陸尋找生計,從1830年到1930年的百年間,共計900萬人在此搭乘丘納德和白星公司的大型輪渡,告別歐洲,也塑形出後來的北美人口結構。
總之,這兩位來自Z國的遊客,英語水平也就是大學6級的程度,口語勉強能溝通,但是面對英國人都懵逼的利物浦口音,他們只能奉上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三人面面相覷的時候,雷科斯塔走上前來,玩笑着提醒道,“伊恩,你的利物浦口音我都聽不懂。”
伊恩艾爾拍了拍額頭,十分誇張的行了個紳士禮,“非常抱歉兩位來自遠方的客人,請原諒我的失誤,如果有什麼能幫助上你們,那將是我的榮幸。”
兩位Z國人哪裡見過這麼大陣仗,連忙站起來鞠躬回禮不知所措,但眼前的困難,讓他們忘記了羞澀,其中一位身形較小的男人磕磕巴巴的開口道,“非常感謝,但是我們的錢包在倫敦被偷了,護照也在裡面,現在我們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伊恩艾爾和雷科斯塔相視一笑,非常鄙視的吐槽道,“請原諒倫敦人的粗魯,爲了把自己裝裹成國際大都市,倫敦引入了大批外來移民,導致治安環境急速下降,不如這樣,由我先帶你們在利物浦的景點轉一轉,稍後我會幫你們安頓下來,我們可以一點點解決問題,比如聯絡你們國家的領事館,重新辦理證件。”
在他特意照顧放慢語速之後,兩個年輕的Z國人聽懂了大部分意思,對於兩個落水之人,伊恩艾爾的出現無疑跟救命稻草一般,甭管有沒有危險,先抓住不讓自己淹死再說。
又是一陣連連道謝,伊恩艾爾笑眯眯的擺擺手,扭頭跟雷科斯塔說道,“雷,我有工作了,你的事情等你想好了再說吧。”
雷科斯塔拽住伊恩艾爾的胳膊,“伊恩,我也需要你的幫助,請務必幫我聯繫你們的老闆,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跟他談。”
其實,剛剛伊恩艾爾主動接觸兩個年輕人,並提出幫忙,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也許是覺得和老闆一樣的膚色覺得親切?也許是動了惻隱之心?又或者單純是想躲避雷科斯塔?
他自己也說不準,但眼下雷科斯塔把事情說的這麼鄭重,他也不好拒絕,只能勉爲其難的點了點頭,“科斯塔叔叔,我會把這事告訴老闆,但他是否見你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說完,也不給雷科斯塔繼續糾纏的機會,衝着兩個年輕人揮了揮手,三人走出咖啡廳,在伊恩艾爾的邀請下,上了他的黑色路虎。
路虎沉穩的啓動,伊恩艾爾大大的鬆了口氣,看着後視鏡中兩位拘謹的年輕人,儘可能展現出自己最親和的笑容問道,“兩位,我叫伊恩艾爾,就職於利物浦俱樂部,你們可以叫我伊恩,不知我該如何稱呼你們?”
兩位年輕人一聽,大喜過望,先前一直沒說話的大個子,揮着拳頭開心道,“伊恩,你在利物浦工作?真是太棒了,我們這次來利物浦就是爲了到安菲爾德參觀的,對了,你可以叫我young,這是我朋友liu。”
伊恩艾爾比他們倆還高興,沒有什麼能比無意間碰到利物浦的球迷更讓他高興的事情了,“liu?young?你們果然是Z國人,我代表俱樂部上下歡迎來自遠東的客人光臨默西塞德郡首府利物浦,這裡不僅是英國第四大城市,還因爲與古Z國的貿易可上溯至清朝年間,因此在市內建有全歐洲最古老的中國城。”
伊恩的熱情,讓兩個年輕人感受到了利物浦的魅力,連連道謝的同時,又問道,“伊恩,你怎麼會主動幫助我們,難道是因爲你們老闆是華人的原因嗎?”
問話的是大個子young,經過最開始的不熟悉,到因爲伊恩艾爾工作在俱樂部,讓他找到歸屬感,此時也慢慢打開了話匣子。
伊恩艾爾毫不避諱,乾脆的點了點頭,“沒錯,我感覺你們可能跟我老闆是同胞,如果讓他知道我看到他的同胞遇到困難而置之不理,恐怕我會被開除的。”
兩人大笑,隨後,伊恩艾爾一邊開出一邊進入了導遊的角色,指着不遠處的河岸景色介紹道,“這裡就是如今利物浦最重要的景觀——阿爾伯特船塢,不過包括碼頭頂那被譽爲“美惠三女神”的皇家利物浦大廈、丘納德船舶公司大廈、利物浦港務大廈,均是在販奴貿易被禁止後,才隨着常規人口流動和貨運往來而興起的。
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到同在阿爾伯特船塢的默西塞德海事博物館,那裡事無鉅細又互動充分地講述着從移民潮到泰坦尼克,再從兩次世界大戰到港口衰落的故事。
不過那些故事我都是從小聽到大,看到那副巨大的海報了嗎?早在20世紀初,隨着客輪漸漸成爲可支付的旅行載體,在美國夢的移民宣傳海報中,也出現了到第三世界觀光和考察的風情廣告,在滿目的金光燦燦大郵輪和椰子草裙風光畫背後,也隱藏着十萬個不幸童年,那是從1869年到1967年,從孤兒院、童工廠甚至狠心卻窮苦的父母家裡,被迫遠走加拿大、澳大利亞和其他英聯邦國家的孩子們。
在一戰的焦灼狀態下,德國大使館在美國報紙上登出聲明,稱任何乘坐懸掛英國旗幟商船的美國旅客,其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但或許是因爲自信足夠快的航速,抑或認爲德國人不敢亂來,搭乘皇家郵輪盧西塔尼亞號的大批美國乘客並沒把警告當回事。
可當郵輪駛入愛爾蘭外海時,德國佬的U20潛艇發射的兩枚魚雷兌現了承諾,造成共計1198人死亡,也成爲美國加入一戰的導火索。
針對民用交通的襲擊新聞,讓憤怒情緒在死傷者家屬衆多的利物浦引爆,德國僑民的商鋪最先遭殃,歐洲最早的華人社區乾洗店也跟着倒黴,而兩次世界大戰中利物浦的角色和故事,也作爲海事博物館中最爲重頭的部分,跟着盧西塔尼亞號鋪張開來,你們現在看到的海報,是每一位來到利物浦的遊客,都需要多少了解的。”
講到這,伊恩艾爾似乎回憶起小時候父親將他扛在肩上,在博物館門前向他講述這段悲痛歷史的畫面,不免有些傷感,乾脆將車子停了下來,示意兩個年輕人一同步行到博物館門前。
兩個年輕人很懂事,其實對於伊恩艾爾的悲痛他們也能感同身受,作爲新時代的Z國人,不能忘記過去那段受盡屈辱卻無比光榮的抗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