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推開一旁的窗子,注視着窗外透進來的點點晨光,目光復雜,當初若是自己沒有將雲夕瑤當成那個人,若是能夠就那樣認清的自己的心,與她在一起的話,現在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李世民的嘴角揚起了一抹苦笑,或許誠如某人所說自己不過是不習慣自己一個人的生活,卻又防備着任何一人闖進自己的生活,故而纔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別人,傷害自己。
或許那個時候那個和尚並沒有說錯,雲夕瑤確有三個坎,而那三個坎便是自己,江祁寒和若水吧,而今她已經越過了自己的坎,和江祁寒雙宿雙棲,卻獨獨留下了自己一人。
李世民的手緊緊地抓着窗桓,幾乎摳出血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聲雞鳴聲,不多時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了進來。
“皇上,該上朝了。”太監尖細的叫喚喚醒了李世民的神智,也打碎了他所有的堅持。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應道:“進來。”
太監宮女魚貫而入,李世民任由他們在自己的身上擺弄着裝,龍袍加身,一干人等全部退到了一側,李世民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微閉着的眼陡然睜開,揮袖走出宮殿。
他不後悔,誠如若水所言,他該放手了,因爲他已經沒有了禁錮那兩人的理由,也因爲自己如今是整個大唐江山的帝王。
踏出這個門,李世民便不再是李世民,不再是當初的李家二公子,而是整個大唐的皇者,唯一的至尊,而他與雲夕瑤也註定有緣無份。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站在石階的最上方,俯視其下,敢於站在這個位置上,他老早便該有了孤獨一生的準備,以前是,如今是,今後更是。
晨起徵鐸,大唐皇宮的遠處,一輪紅日正在慢慢的升起,映照着整個大唐的一切,映照着那個孤單的千古帝皇。
夜幕落下,華燈初上,一圈圈的光暈瀰漫在長安夜晚的街道之上。
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地駛向一處幽靜的閣樓前。
“公子,到了。”車伕從車上跳了下來,對着馬車之中喊道。
馬車中傳來一道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爾後一隻修長的手掀開了車簾伸了出來。
從馬車中走出的是一個弱冠少年,少年的臉色相較於他人過於蒼白,一身華美的月牙長衫包裹着他瘦削的身形,少年俊秀的面龐稍仰,看清了閣樓之上的匾額。
李承乾淡漠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悅,撩起前擺跳下馬車:“把馬牽到一旁,誰也不許跟進來。”
“是。”跟隨在馬車邊上的侍衛們聞言對視了一眼,往上一躍,消失在街道邊緣。
李承乾雙眸微閃,向閣樓之中走去。樓中不若想象中的嘈雜,除了戲臺之上不時傳來的幾聲斷斷續續的唱調之外,倒是沒有什麼大聲喧譁之人。
李承乾站於門口,目光稍稍往上,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端坐二樓向下望來的少年,少年顯然也看到了他,伸手朝他揮了揮。
李承乾點了點頭,向二樓走去。
“太子殿下來晚了,這戲可都唱了一半了。”李承乾還未落座便聽得對面的少年抱怨道。
“四皇弟是越來越不知禮數了,竟然挑了個這麼複雜之處。”李承乾冷着臉說道。
“大皇兄此言差矣,這間戲園可是長安有名的消遣之地,此處的戲子唱得好不說,人也是一等一的美。”李泰輕挑着他那雙略帶妖媚的狐狸眼,微微笑道。
李承乾微微蹙起了眉頭:“四皇弟最近是太過空閒了嗎?可別忘記了皇舅所言,切忌因美色誤事纔好。”
李泰手中轉動的酒杯猛地一頓,臉上的笑容也頃刻間斂去:“本王向來有分寸,這一點便不勞太子殿下關心了。”
李承乾怔了怔,看着李泰眼中明顯的防
備與危險,輕輕嘆了一口氣,什麼時候開始同胞的兄弟已經生疏成了這般?
當年長孫皇后在的時候,兩人雖然不常相聚,但每到皇后寢宮還能夠多話幾句家常,倒也不算生分,但自從長孫皇后逝世之後,兩人除了見面時候點頭招呼之外,基本已經沒了交集,加之自己太子身份也是諸多顧忌。
李承乾眼中掠過一抹冷光,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便是他們現今共同的親人,趙國公長孫無忌的刻意爲之,讓他們兩個更是形同陌路。
“罷了罷了,你既不願孤多管,孤自然也不會多做干涉,只是你還是收斂點的好,最近父皇的心情可不像平時的那般好。”李承乾移開目光,端起桌面上的茶盞輕抿。
李泰也收回了一開始的冷厲,又掛上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多謝太子殿下的提醒,本王會注意的。”
“今日你找我前來,只怕不止是爲了在這裡喝茶聽小曲的吧。”李承乾也不打算在這些混話上糾纏,低聲問道。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最近發生了些事情,不知皇兄可知道三皇兄班師回朝之後,父皇便爲其許了一門親事?”李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狀若無意的說道。
“既是父皇賜婚,自然有其道理。”
“可是太子殿下應該也知道吳王妃的人選是誰吧?”
“雲若水,半年前被父皇帶回宮,並認爲義女的小公主。”李承乾淡淡的答道。
“殿下既然知道是她,便該知道父皇對於這個義女的重視,父皇此刻將其許配給三皇兄,太子殿下不覺得太過蹊蹺了嗎?”
“父皇辦事向來有其考量,四皇弟,要知道,揣摩聖意可不是什麼好事情。”李承乾的目光瞬間冷厲了起來,通體的威嚴在頃刻間顯露無疑,也讓李泰怔了怔,什麼時候自己這個病怏怏的太子皇兄竟也有此氣勢了?
“殿下說的是,但是這個長安城內,有誰不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本王只是想提醒你,有些人不得不防,雲若水的婚事很有可能成爲某些事情的催化劑,至少因爲她的原因,父皇勢必會將注意力多分擔一些與三皇兄。”
李承乾並不答話,只拿一雙眸子看向李泰,李泰怔了怔,在那雙比一般人要澄澈深邃的眸子下竟是莫名的有些心虛。
許久,李承乾才移開了目光,輕飄飄的丟下一句:“故而,這便是你一直刻意討好那個雲若水的理由?”
李泰的臉色變了變,一直以爲自己掩藏的很好,卻未曾想早已被看穿,看來自己這個看似淡漠的太子皇兄可不像所想的那般簡單。
“不論如何,皇弟言盡於此,殿下多多注意便是。”李泰穩住心中的驚濤駭浪,故作無事的端起桌上的茶壺續杯。
李承乾點了點頭,並沒有其他的表示。沉默在兩人的周身蔓延開來,帶着幾分窒息感。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只害得衆百姓困苦顛連。”戲臺上不知爲何忽然寂靜了下來,連帶着戲園子裡面的人也都停下了小聲交談。
爾後一聲悅耳聲音忽從戲臺之後傳出,一道身着淡紫羅緞的身影從臺側擡着小碎步一步步的向前走出,紫色的長袖掩去了她的臉,讓人只能依稀看到那雙清明透亮的眸子。
李承乾心頭猛地一顫,那一眼竟讓他有種莫名的心動,長袖廣飄,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拋物線,隨着布帛遠去,長袖之下的那張臉也漸漸的顯露了出來。
“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裡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擡頭見碧落月色清明。”聲音再起,曼妙輕歌搭配着花旦柔軟的身段以及那張被粉飾之後仍舊美豔動人的臉,讓戲園之內的衆人都不由得屏息了起來。
“殿下……”李泰也發覺了李承乾的
異常,順着李承乾的目光望去,一眼便望見那於臺上肆意揮舞廣袖的之人。
“看來太子殿下今日運氣不錯,來的並不晚,下面正在表演之人可是這間戲園子的頂樑花旦,這長安街不少達官貴人可都是爲了他慕名而來的,只可惜他只會在特定的時間纔會出現在此處,能否看到他表演純屬運氣。”李泰舉杯輕抿,看着臺下之人嘴角含笑。
李承乾怔了怔:“他是此處的花旦?”
“正是,真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呢,只可惜竟是個男子,若是女子的話,也不知這長安街有多少人會想着娶回家呢。”
“男的?”李承乾又是一愣,顯然沒想到那樣的身段與嗓音竟是出自一個男人,聽完李泰的話語之後臉卻再次沉了下來:“便是女的又如何?京城的達官貴人有哪一個人聽說娶個戲子當妻室的,便是娶了也充其量只能當個姨娘罷了。”
“殿下……”李泰手中的茶杯一晃,驚詫的轉頭看着他,顯然沒有想到李承乾會如此反常。
李承乾說完之後也覺得自己有些過火了,忙端起桌面上的茶杯掩蓋住自己臉上的尷尬。
時間在沉默中一點點的拭去,不知不覺間,臺上糾纏的兩人已經演到了白熱化。美人垂淚,低泣與君王,可嘆自己不祥人之身敗了君王一世英明。
“漢兵已掠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妾妃何聊生。”啼血杜鵑在空中輾轉哀鳴,是爲了得到所愛之人的一句眷戀。閃爍的光斑映紅了虞姬的眼,也映花了李承乾的雙眸。
那一剎,兩個毫不相關之人目光對視,癡戀與絕望在一瞬間纏繞在一起,鎖住了兩個人,融合了兩道不一樣的靈魂。
直至一年之後,李承乾才總算明白,那雙眼中承載了怎樣的痛苦,直到經歷了之後的幾年,李承乾才知道那一眼已經將自己的今生來世盡皆束縛了,直至多年之後,李承乾才恍然覺悟,那場戲演的就是他們,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只不過他們在最終選擇之時走了不同的路,所以這一次他們不曾重蹈覆轍。
“高明……”一隻手從身後攬了過來,也將李承乾神遊天外的意識抓了回來。
“在想什麼這般出神,叫了你好久了。”稱心將臉埋在李承乾的背後,低聲問道。
“在想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李承乾緩緩地轉身,捧着稱心的臉,“現在想想是我那個時候太傻了,被權勢地位矇蔽了雙眼,卻忽視了最重要的東西。”
“最重要的東西?”稱心擡頭看着他的眼睛問道。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李承乾一字一頓的說道。
稱心的雙眸猛地一縮,爾後溫馨漸漸從眼底蔓延開來:“現在明白其實也還不遲。”
李承乾微微地笑了,將稱心小心的攬進了懷裡:“今生我最不後悔的便是放棄了那個位子,放棄了那個地方,因爲這讓我得到了你。”
稱心的臉稍稍的紅了:“除此之外還要歸功於若水和簫塵的幫忙,否則……”
“嗯,若是沒有他們也便不會有如今的我們了。”稱心喃喃的說道,仿若想起了當年的一切。
“那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不會再讓你進入那個圈子裡面,也不會再讓你去冒險,那樣的心痛我已經無力再承受第二次。”李承乾抓緊了懷中之人的手,似是要將其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
“嗯,我信你,我們已經不在那個地方了不是嗎?”稱心回手環住李承乾的腰身說道。
“嗯。”李承乾低下頭親吻稱心的額頭,爾後將目光投到了窗外。
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徹底的脫離了那個世界,然有些人卻永遠只能夠被那個地方禁錮。
若水,李恪,他們的未來將會變成如何?誰也無從知曉,誰也無從預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