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看着那個遠去的身影,發現自己一貫自傲的堅強在一刻轟然坍塌。捂着臉,癱倒在那片花瓣鋪就的地毯之上,晶瑩的淚水順着白皙的臉頰滑落。
時至今日,她纔看清楚,自己並不是在那個以自我爲中心,人人平等的現代。李世民的話,讓她恍然自己這是在唐朝時期,那個歷史上渲染了衆多筆墨的盛世皇朝。這是一個王者爲尊的年代,身爲皇家之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着落在那個位子之上。李承乾是,李泰是,便連他亦是。
但是她卻清楚地知道最後的勝者只有一個,而且不會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長孫無忌的出現讓她正視了那個人的未來。
謀反牽連,被致冤死;心懷不軌,禁宮溢殺。他是她所愛之人,她怎能夠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但是她卻無能爲力,李世民已經察覺了她這一異數,萬不可能放任自己再插手他們之間的爭鬥。
李恪的懷疑令她心寒,但是李世民的多疑卻更讓她膽顫,她究竟該怎樣在這個世界固守自己的幸福,究竟該怎麼在這個天下尋到自己的前路?
熒光閃爍,朦朧了她的視野。若水向前走了一步,熟悉到可怕的場景讓她的內心一片惶然。
“水兒。”那熟稔的呼喚從身後傳來,讓她驀地轉身。燭火搖曳,仿若沉溺了多年的紅酒,醉人而魅惑。煙霧漸漸散去,那掩藏在帷幕之後的身影漸漸顯現。
那張妖媚的連女人都嫉妒的臉上帶着溫柔笑意,右手向前一伸,仿若在召喚着自己,若水好像被蠱惑了般,一步步的向他走去。
倏地,若水停住了腳步,驚恐的看着前方,那雙澄澈的眼眸之中,倒影出了李恪的身影。一道漫長的鮮血順着一抹劍光從李恪的身後噴濺而出,映紅了李恪的側臉。
若水的瞳孔一縮,看着李恪臉上的笑意僵住,那雙曾經寵溺凝視自己的眸開始渙散,身體不受控制的向一旁倒去,在他的身後,另外一個人影顯現出了猙獰的笑意。
“啊—啊—”若水猛地從夢中驚醒,水藍的牀帳映入了眼簾,讓她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
門被快速的打開,思弦在第一時間衝了進來,卻看到若水臉色蒼白的坐在牀上,額上的冷汗順着她的臉頰不斷的滑落,修長的指節緊緊地攥着身下的羽被,一雙水色的眸子更是毫無焦距的注視着遠方。
“王妃,怎麼了?”思弦擔憂的喚道。
若水渾身一顫,仿若驚醒一般,鬆開自己緊抓着羽被的手,聲音略帶着顫抖的說道:“無礙,只是被夢靨着了。”
思弦眼中的擔憂並未散去:“那奴婢去給王妃端碗安神湯過來。”
若水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待確定房中無人之時,才伸出左手緊握住自己的右手,制止手上那猶在驚魂的顫抖。
爲什麼會做這樣的夢?是在預示着什麼嗎?若水忽然想起自己在現代一直在做的那個夢,和今日的夢何其相似。自己就這樣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卻無能爲力。不!我絕不可能讓這件事情發生,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
及至思弦回來,若水已經恢復了常態,隨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桌前發呆。
思弦將湯遞給若水,若水接過卻並不急着喝下,而是問了句:“王爺最近……”
欲言又止的話語,思弦又怎會不懂:“王爺最近都在瑤花居
,沒有踏出王府半步,王妃您是不是……”
話還未說完,若水已經將其打斷:“我曉得了,你先下去吧。”思弦的後半句只能重新咽回,恭敬的退了出去。
不管他現在信也好,不信也罷,自己絕對不會讓他重蹈歷史的覆轍。他是自己所愛之人,自己就算放棄一切也不會讓其他人傷他分毫,即使是爲他逆天改命,也在所不惜。
透明如鏡的安神湯微微盪漾,映照出了月下少女,那雙堅定而凌厲的雙眸。
月迷疏影,一處高大的院府之內,一個男子長身玉立,擡頭看着天上的圓月,溫和的月光照在他的側臉,映照出了他比起一般人更爲蒼白的膚色,俊逸而稍顯冷硬的線條仿若古希臘精緻的浮雕。
一陣樹影搖曳,男人雙耳一動,收回凝視着月色的眸子,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的聲音傳出:“你回來了。”
“師父。”身後的少年躬身說道。
“情況如何?”男人略一轉身,月牙白的衣襬在空中劃開一抹痕跡。
“李世民三日之後會在宮中設下庭宴。”
“很好。”男子一雙凌厲的三角眼微微眯起,冷硬的臉上也揚起了一個小小的的弧度。
少年心中一驚,師父是嫌少笑的,每次他笑,便是又一場的江湖浩劫。
“可有芸娘和清兒的消息?”
“弟子辦事不力,暫時還未得到師孃和小師弟的消息。”
男人的眼中掠過一抹寒光,在漆黑的夜色下分外寒冷:“塵兒,這一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三天之後,爲師要看到李世民的項上人頭。”
“是。”少年低着頭應到。男人從他的身邊走過,卻遺留下了一句話:“塵兒,不要因爲兒女情長而壞了事情,否則,你該知道後果。”
少年渾身一僵,男人掠過而帶起的風撩開了他臉上的墨色長髮,顯露出了少年的面容。柳色玉顏,赫然是那個贈與若水玉笛的神秘少年。
簫塵默默地轉身看着那個遠去的背影,握緊了手中的玉簫,任陰霾佈滿那如玉容顏。
空中烏雲慢慢,悽風蕭瑟,帝國天下,即將風起雲涌。
今夜的大興宮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宮娥侍衛們來回走動着。宴席桌上觥籌交錯,笑語連珠。
“媚娘,今日的宴會聽說是吳王妃一手操辦的,以前還真是沒有想到。那個刁蠻任性的若芸公主竟然有此能力。”一個身着黃衣的嬌小宮娥對正在佈置瓜果的另一個宮娥說道。
“呃,是啊。”媚娘神色有些恍惚,竟然將手中正在倒的美酒溢出了杯口。
“啊,媚娘你……”旁邊的那個宮娥大叫一聲,媚娘猛然驚醒,卻見那透明的酒液已經灑滿了桌面,心中一驚。想要擦拭,卻因爲緊張而碰倒了一旁的酒瓶。
啪的一聲,那跌落的酒瓶落到了地上,也剛好濺溼了走到幾人面前的少女衣襬。
衆人一愣之後,身後一個識眼色的女官慌忙跪下喊道:“媚娘不懂事,請王妃恕罪。”
一旁不認識少女的女官們也慌忙跪下,不敢言語。
若水看着自己溼透的衣襬微微蹙起了眉頭,現在回去換衣裳顯然已經來不及了。正當她兀自懊惱之時,眼角卻掃到跪在自己面前,弄溼自己衣服的罪魁禍首,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然。
若水一怔,仿若想到了什麼般幽幽的開口:“無事,不過是件衣裳,都起來吧。”
衆女官都面面相覷,卻無人敢真的起身。若水掃了她們一眼,也不強求,既然她們想跪就讓她們跪吧。
“你叫媚娘?”若水走到媚孃的面前站定問道。
媚娘根本不敢擡起頭與若水直視,雖然眼前這個女子說無礙,但是剛纔她偷偷瞄過去的一眼,正對上那雙冷厲的鳳眸,那眼中的寒冷令她不寒而慄。
“是,民女媚娘。”媚娘盯着若水的繡花布鞋,戰戰兢兢的回答道。
若水還想再說點什麼,但身後卻傳來了焦急地呼喊:“若水姐姐。”
若水欲言又止,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女說道:“武尚書有個好女兒啊。”
話音一落,若水便見少女驀地擡起頭,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訝異。
若水轉身,嘴角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沒想到這麼早便能夠遇上整個歷史長河上唯一的女皇帝。不過,這個時候她應該還是一位普通的女官吧。那雙似水漣漪的雙眸這般早便展現出了一個女子不該有的野心與抱負,若水很好奇今後對她又將掀起怎樣的波瀾。
若水一離開,那些個女官便一個個利索的爬了起來。
距離媚娘不遠處,剛纔與她說話的那個女官,過來扶起有些腿軟的媚娘心有餘悸的說道:“看來傳言是真的,若芸公主做了吳王妃之後脾氣真的收斂了不少,這樣放在以前,媚娘你不死也得脫層皮啊。”
媚娘渾身一激靈,回過神來緊抓着那宮娥的手激動地問道:“盈盈,你說剛纔那個人是誰?”
盈盈嚇了一跳,慌忙捂住媚孃的嘴,在皇宮之中,還稱呼那樣高位之人爲“那個人”,媚娘這是怎麼了?
媚娘被盈盈的動作拉回神智,冷靜下來,但一雙手還是緊緊的拽着盈盈求證。
“那是吳王妃娘娘,也就是曾經的若芸公主。媚娘,你是怎麼了?被嚇到了?”盈盈對於媚孃的失常摸不着頭腦。
媚娘卻並不管盈盈的疑惑,放開盈盈的手,失魂落魄的向一旁的樹叢之中跑去。留下一干人不明所以。
那個女人竟然就是吳王妃,那樣令人懼怕的寒意,迫人的氣勢,只有離她最近的自己才能體會到那可怕的壓迫感,可是爲什麼這樣的人會是那個被傳爲一無是處,張揚跋扈的若芸公主?她的計劃全被打亂了,這樣的人她拿什麼來跟她爭?
媚娘快速的奔跑在漫長的走廊之上,好在前殿雖然人潮鼎沸,後面人卻不多,所以她的失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終於跑到一個豔紅的雕樑大柱之前,媚娘撐着柱子喘息着,卻在下一刻僵住,向柱子後面躲去。略略探出的腦袋,一雙眸子緊盯着殿門的方向。
那邊有兩個華服少年正在談論着什麼,媚孃的雙眼緊盯着其中一人。那人面色妖嬈,鳳眼微挑,不知因爲聽到什麼而蹙起的眉頭,完全沒有半分的女氣,反添了幾分屬於男子特有的氣勢。
望着那個男子,媚孃的眼中有什麼沉了下去,緊掐着樑柱的手再次收緊,那張柔美的臉此時竟是佈滿可怕的陰狠。爲了他,自己可以不擇手段,即使是那個女人也不可以從自己的手中奪走他。
風帶起一片片的落葉,有什麼已經在無聲中漸漸拉開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