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劉大學士府。
大學士劉一燝稱病在家,以大學士韓癀爲首的東林黨魁首相約前來探望。
“諸位大人,我家老爺有請。”老管家躬身邀請道。
韓癀微微頷首,踱步進入了正院臥室,見劉一燝臥榻不起,連忙上前撫慰了一番,而後兩人對視了一眼,劉一燝吩咐道:“福伯,你退下吧,讓人守好門戶,不要打擾我和幾位大人敘舊。”
“是,老爺。”老管家福伯答應了一聲,退出了臥室,帶上房門,來到院門口,沉聲道:“老爺有令,看好門戶,不要讓宵小驚擾了老爺。”
“是。”
整齊的答應聲響起,就見一隊家丁護衛裝扮的精壯漢子,動作熟練的將整個正院包圍了起來,連房頂上都有人站立,四處掃視了一番,而後爲首之人來到門口,輕輕在門上敲了三下。
屋內。
“好了,已經確定安全了,不會有魏閹的爪牙窺視。”原本臥牀不起的大學士劉一燝,掀開被褥,下了牀榻,整理了一下衣冠,才引着韓癀幾人來到客廳。
韓癀幾人對此毫不意外,落座後,韓癀嘆息道:“魏閹禍害天下,流毒無窮,竟逼得我等聖人子弟,商討國事,也要如此小心翼翼,時刻戒備,真是畢生之恥辱呀。”
“是啊,不僅如此,他還殘殺我東林士人,致使朝廷上,正人退散,小人得道,情勢已經到了千鈞一髮之際,再不有所改變,我大明必亡矣。”
“可嘆陛下不聽我等之諫,整日深居內宮,將治國的權柄盡數交予閹黨手中,使得我等空有報國輔政之心,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閹黨禍害大明天下,唉……”
“哼!太祖皇帝曾有明令,禁止太監干政,如今陛下不尊祖宗之法,終日只知道沉浸在奇淫技巧、下賤雜役之中,不可自拔,非社稷之福,我等身爲孔門弟子,肩負教化天下、撫育萬民的重責,就算是身死族滅,也要一肩擔之,吾相信,千載之後,青史之上,必有公言。”劉一燝冷哼道。
此言一出,衆人臉色立變。
韓癀深吸了口氣,皺眉道:“季晦所言,雖然有理,但此事非同小可,一旦有所差池,我等就算萬死也難以贖罪呀。”
“魏閹只是一個倖進小人,目不識丁,無才無德,何以能夠權傾朝野,霍亂天下,還不是因爲陛下寵幸?我等三番五次,想要勸誡陛下,親賢臣,遠小人,但是毫無所得,反而讓忠心耿耿如揚大洪、左浮丘等正臣,慘死於詔獄之中,眼見魏閹的勢力越來越大,我等難道只能束手待斃嗎?”劉一燝激動道。
“唯一的辦法大家都心知肚明,後宮有客氏在,陛下被她所惑,致使子嗣艱難,有龍脈斷絕之危,而客氏早有呂不韋之心,竟然不顧國法宮規,擅自敬獻豔女,想要誕下身份不明之子,承繼大寶,一旦得逞,宗廟社稷必將毀於一旦,大明自太祖開創以來,養士三百年,吾等焉能坐視這等天大的危機降臨?”
“劉大學士之言甚是!陛下並無子嗣,一旦有變,只有親弟信王殿下可以承繼大統,而信王殿下,天縱之資,深慕我孔門教化,有聖人之相,必定可以清理閹患,重整山河。”
“……”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語一出,衆人還是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魏閹雖然聲勢滔天,但卻不得人心,就連他的乾兒子,也有棄暗投明之意,這次內監奉造寶船,正是我們最佳的時機,諸位不可猶豫不決。”
“此人可信嗎?”
“粘上此事,還有退路嗎?”
“其實諸位不必過於驚懼,我們只是順手推舟,一切都看天意。”
“正是,一切都看天意!”
衆人微微點頭稱是,而後又交流了一會,各自離去。
大事已定,劉一燝心中喜悅,信步來到了庭院之中,欣賞夏季美景,老管家福伯捧着一個禮單走了過來,躬身道:“老爺,這是蘇州曹家,杭州馬家,送來的冰敬禮單,請老爺過目。”
劉一燝眼神一動,接過禮單,從頭到尾細讀了一番,心中已然估算出大致的價格,足以抵得上他百年薪俸,不覺撫須微笑,將手中的禮單遞了回去,故作不耐煩的說道:“我最厭這等俗務,你將它交給夫人就是了,又何必來攪擾我。”
“是,老爺恕罪,老奴這就轉交給夫人處理。”老管家福伯不動聲色的回道。
這等套路,每年都有好幾次,他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了。
“嗯!”劉一燝親嗯了一聲,等到福伯退去,再也掩飾不住臉上的笑意,嘴裡哼起小調,轉身去往後院,準備品嚐江南富商敬獻的揚州瘦馬去了……
千里爲官只爲財,而大明的開創太祖,又是一個窮人出生,建國之後給官員們定下了極爲苛刻的薪俸,要是想要靠着這點薪俸養活一大家子人,實在太困難了,於是貪腐之風盛行,就是太祖皇帝時,爲此各種嚴刑峻法,也殺之不盡,更何況天下承平了三百年?
士農工商,爲什麼士擺在第一位,因爲他們替皇帝治理這個國家,掌握着權利,而權利能帶來財富。
就拿一個讀書人來說,只要他取得舉人功名,就有免稅的福利,一旦還鄉,無數佃農會將自己的土地敬獻給他,以換取更低的賦稅,所以纔會有金舉人之稱。
而更近一步的進士,要是爲地方父母官,那也是一份肥差,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可不是蓋的。
至於留京爲官,就有兩種可能了,一個是在沒什麼權利的部門任職,例如禮部,沒有什麼油水可撈,會非常清苦,而另外一種就是權力部門了,比如吏部、戶部等,下面的地方官都要看他們的臉色,自然逢年過節的要敬獻過節之禮,夏季有冰敬,冬天有碳敬等等。
這些纔是京官收入的大頭。
而像劉一燝這樣的內閣輔臣,大學士,已經達到了人臣巔峰,能夠直接影響政策走向的高官,更是江南富庶之地的富商們爭相巴結的對象。
自明神宗收回了鹽鐵專賣之權,嘗過暴利的江南富商們,又怎麼會甘心放棄,於是曲線轉圜,利用豐富的財力,大量資助江南的讀書人科舉,這些人科舉成功後,就成爲了富商們在朝廷上的代言人,形成了文官集團,東林黨人就是旗幟,打着勸誡皇帝不要與民爭利的旗號,意圖放開鹽鐵專賣之權。
卻無視了平常百姓哪裡有資格接觸到鹽鐵專賣之權?真正和國家爭利的只有那些江南富商集團罷了。
明神宗雖然一直深居後宮,但卻牢牢的把握住軍權,並且扶植了閹黨來打擊文官集團,穩定了朝局,文官和富商們無可奈何,只能寄希望於下一任君王。
神宗死後,光宗繼位,文官集團出了大力,於是光宗放開了鹽鐵專賣之權,讓文官和富商集團歡欣鼓舞,大肆蠶食原本屬於國庫的稅收。
天可憐見,光宗雖然對於文官集團來說,是聖主,但卻貪於女色,身子又不好,登基一個月不到,就一命嗚呼了。
繼位的就是現在的天啓皇帝,他雖然讀書不多,略顯文盲,但是也正因爲如此,沒有被文官集團提前攻略,造成了和文官集團之間的隔閡,又因爲不喜朝政,專愛親手DIY,玩木匠style,卻聰明的沿襲了神宗的那一套,扶植閹黨對抗文官集團,將髒活全部丟給了魏忠賢等人,自己泰然高臥,讓文官和富商集團恨得牙癢癢,又無何奈何。
眼見着魏忠賢和客氏玩的套路,比神宗朝還厲害,文官集團損失慘重,而唯一能制住閹黨的天啓皇帝,卻根本不理會文官集團的呼籲。
在江南富商的大力支持和催促下,他們這才起了更換明君之心。
而明朝因爲宦官肆虐,中後期的君主各個身體不佳,子嗣匱乏,天啓皇帝的幾個兒子,全部早夭,沒有一個活到現在,上一任光宗,也好不到哪去,只留下天啓皇帝和親弟弟信王朱由檢。
一旦天啓皇帝駕崩,兄終弟及,唯一的繼承人只有信王朱由檢。
而信王早就被文官集團考察過了,評語是:“天資卓絕,心慕人教,有聖人之姿……”
再加上最近客氏的呂不韋之心昭然若揭,文官集團深感壓力,在東林黨人的幾個魁首牽線之下,定下了一個驚天動地的計策。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金魚衚衕,魏忠賢府邸。
歐文的話語一出,沈煉就有些驚疑不定的問道:“廠公大人的意思是?”
“你可知你愛上的那個周妙彤並不愛你,心中早有他人?”歐文玩味的笑道。
沈煉神色一暗,點頭道:“卑職知道。”
“二弟(二哥)……”盧劍星、靳一川有些吃驚的看着沈煉,沒有想到他真的是歐文口中所說的‘注胎生’……
魏四小姐神色莫名的掃了一眼沈煉,心道:“還真有這樣的男兒……”
“既然你知道,那麼我給你兩種選擇,一是我下令解除周妙彤的奴籍,將她賜予你爲妻,二是將她賜給她的心上人嚴幼斌爲妾,你如何抉擇?”歐文戲謔道。
沈煉沉默良久,說道:“廠公大人,可否將妙彤賜予嚴幼斌爲妻?”
魏四小姐目瞪口呆,盧劍星和靳一川則是相視苦笑,歐文搖頭道:“沈煉,你不會不知道嚴幼斌的身份吧,你認爲周妙彤能夠做他的正妻嗎?”
沈煉苦笑,嘆息道:“是卑職失言了。”
“既然你不能下定決心,那麼我再給你一點提示,四兒,將關於嚴幼斌的生死簿拿過來。”歐文吩咐道。
“是,義父。”魏四小姐答應一聲,走了出去,不一會,捧着一個小本子進來。
歐文擺手道:“給沈煉看看吧。”
魏四小姐將手中的生死簿遞給了沈煉,沈煉接過,匆匆翻閱了幾下,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裡面記載的正是當日嚴姓書生和寧姓書生的對話,一字不落。
“我想娶周妙彤爲妻,還請廠公大人成全。”沈煉心中已有抉擇,合上生死簿,跪在地上,請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