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長恭看他如今兩手空空,之前一直被寶貝抱在懷中的三絃琴也不見了,再加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街角陰暗巷子。
她有理由相信——他被人搶劫了!
男子擡眸小心翼翼地覷了靳長恭一眼,看出了她眼中的善意,也許是出於動物(?)的直覺,他張嘴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我,幫。”
靳長恭微微詫目,這下她算是明白了,這廝原來根本不懂大陸通用語,所以剛纔一直沒有說話。
這麼說來,他也根本沒有聽懂別人在說些什麼了?
她半蹲於他面前,伸出手撩起他垂落的一縷雪白銀絲,細細觀察不似染色,真的是純然的白髮,但並不乾枯粗糙,而是像一種冰涼的名貴絲綢,觸手即化,令人留戀忘返的觸感。
男子看着靳長恭在摸他的頭髮,表情帶着本能警惕的防備,還有一種……緊張地害怕。
但隔了一會兒,看靳長恭並沒有做出任何準備傷害他的舉動,他才放鬆了身子。
“зиевацщчъюФ……”他睜着一雙琉璃雪眸盯着靳長恭,長長的銀髮披在雪白頸後,脣若施朱,額間佩戴的一枚幽色墨玉更襯他膚色晶瑩剔透。
一個男子,生得若他這一般皎潔無暇,竟也可以用“嬌豔欲滴,活色生香”來形容了。
“走吧,替你去找弦。”
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但靳長恭指尖滑捋,放過了他的頭髮,略帶頎賞地瞥了他一眼,便施然起身。
遊吟詩人看她要走,慌張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溫暖,像溫水泡浸的暖玉,軟滑生膩。
他沒有聽懂她所說的話,只是在眼中溢滿流露出絲絲勾人的懇求:“幫,幫……”
若他能說大陸通用語,估計這句話的完整版就是——幫幫我吧。
靳長恭挑眉一笑,順勢將他拉了起來,出意遊吟詩人的意料,他站起來比她高半個頭的身子被她輕鬆拽起,並且是直接拉着就走。
遊吟詩人愣了愣,腳步猶豫了一下,霧靄的水眸微漾望着她,朱脣微啓欲言又止。
她側眸睨向他,盈盈生輝似月華流轉,他似懂了她的意思,便微微頷首似畫卷優雅的仕女便無一不雅,無一不美。
他帶隨着她的腳步,這纔剛踏出一步,自他腰間處便傳來一陣悅耳的似簫似笛似吟似風的韻雅流水聲音。
遊吟詩人頓時如雷蟄般一僵,驀地底眸看向腰間,那一雙水色交頸的蛇形玉佩。
瞳仁微縮,一臉不可思議。
剛纔……玉佩響了一下?
“剛纔什麼聲音?”靳長恭頓住腳步,蹙眉,視線於四周環顧。
而遊吟詩人看着靳長恭若有所思,似感覺到玉佩的吟唱便更爲驚訝了。
這名少年……他竟也聽到了?這怎麼可能?
遊吟詩人沉吟地垂下頭,拿起剛纔掉在地上的布巾,將腦袋包起來後,反手拉住靳長恭朝前走。
靳長恭被他反客爲主的形爲弄得有些訝異,他這是做什麼?他是要帶她去哪裡嗎?
事實上,遊吟詩人的確是被人搶了,不過人家搶得可叫一個光明正大。
被遊吟詩人領到“客似雲來”客棧門口,大紅燈籠高掛一排,客棧人流量並不大,這跟靳國的整體國家有關,靳長恭也表示不意外。
遊吟詩人率先先走進客棧,他緊了緊覆在頭上的黑紗布,卻被眼尖的兩名小二橫步一前攔住了。
“哎?怎麼又是你啊,你又回來幹嘛。我們掌櫃的不是說嗎?若你再來惹事鬧事,小心我們對你不客氣啊!”
兩名小二橫眉怒目地掄起袖子,伸出手使勁將遊吟詩人朝外推攘出去,直到門口處,兇巴巴地吼道。
遊吟詩人抿住朱脣,眸露隱忍清流,雙手費力地比劃着手式,那模樣就像是在跟他們準備講一講道理。
“滾,滾,滾!老子聽不懂你個蠻子在胡扯什麼鬼話,就你們這種從異域來的怪物,看着就令人討厭!趕緊走!”
不屑地呸了他一口水吐在他腳邊,連推帶撞地讓他離開,在推擋之間,手指不經意勾扯住了他的黑紗巾,並滑落了細微的銀色頭髮,遊吟詩人心下一驚。
他知道他的頭髮不能露出來,否則一定會是一場災難,特別還是現在暴露在這種人多廣衆的地方。
他伸手扯住想趕緊地給包回去,但被那兩名小二誤認爲他仍舊頑固抵抗,眼神一狠,一腳朝前踢去,而遊吟遊人一愣,猝閃不及。
但他拼死也不能鬆開手,唯有閉眸承受這一腳,但驀地卻被一道力扯着往後退,一隻手俐落地替過他那慌亂的手,將蓋在頭上的布巾重新覆好。
“再讓我看見你們動他一下,便動哪裡宰哪裡!”
陰森滲骨的嗓音,令店小二瞳孔一窒,滿臉驚怔。
遊吟詩人愕然回頭一看,正好看到靳長恭長身姿玉般站在他身後,她臉色沉凝一片,一雙幽亮的眼睛覆了一層冰清之色,她淡淡一瞥,那強大的氣勢便令剛纔囂張跋扈的店小二驚得倒退了一步。
他們既拘謹又有些害怕地盯着靳長恭,憑着他們多年來跑堂練就的毒辣眼力,明白今兒個他們碰上鐵釘了。
明眼人一看,這位紅脣皓齒,邪中帶着倨傲,貴不可言的錦衣華服少年便不好惹,她身上隱隱透着一股不怒而威地霸悍氣息,眉目清冽生凜,丰神俊偉。
遊吟詩人一回頭看到靳長恭,模樣就像小孩子受到欺負乍然看見家長一樣,那一刻秋瞳盈盈流露出不自覺的依賴,抿緊嘴脣。
靳長恭眼神一閃,拉着他的手,輕伐步履地進了客棧,而她身後的兩名小二見他們踏進了客棧,這纔回神,連忙追上。
“哎,哎,這位公子,您,您等一下啊……”
靳長恭充耳不聞,而遊吟詩人不自在地扯了扯手臂,面雖露怯,但心底卻因爲靳長恭在而安心無虞。
而聽到外面吵吵鬧鬧的掌櫃一臉怒意地步出櫃檯,但一擡頭卻看到了那頭披黑紗巾模樣的異域人,掌櫃的怒目漸濃時,卻又看到他身邊一道走來俊美貴氣少年,心下一驚,忙收回臉上的不善之色。
“掌櫃的,他……”
“好了,這件事情我會處理的,你們去打呼別的客人吧。”掌櫃見機行事,趕緊出聲打斷兩位店小二的聲音,給他們一人使了一個眼睛。
店小二多看了幾眼掌櫃的,頓時明白過來,便點了點頭退下去了。
掌櫃的看來者不善,生怕因此惹了什麼難以收拾禍事,畢竟這裡是天子腳下,遍佈皇親貴胄,他熱情上前作了一個揖道:“這位公子,不知道來小店是準備投宿還是用膳?”
靳長恭鬆開遊吟詩人,薄脣勾起似笑非似,似在嘲弄掌櫃的自作聰明,亦似藐視着他的劣拙表演。
“你可是這間客棧的老闆?”
掌櫃在靳長恭的眼神下,站立不安只覺全身上下都被看個透徹,連臉上的笑都有些抽搐:“是,小的是。”
不自覺連稱呼都改變了,在他心目已經將眼前這位氣度不凡的公子定位爲大人。
“那你可認得他?”靳長恭懶懶挑眉,指着遊吟詩人出聲問道。
掌櫃的一愣,看着那一身有別於大陸的異域服飾的男子,他自然認得他是誰。
“小的的確認得,那位公子前些日子便是一直住在小的客棧內。”掌櫃不敢隱瞞,出實道。
靳長恭聞言,睫毛微眯,自有一種壓迫襲去:“那你可拿了他的東西?”
掌櫃一驚,額汗直涔,他擺了擺手趕緊解釋道:“這,這小的也是事出無奈啊,那位公子身上又沒有銀子,卻白白在小店裡吃住數日,這,這小的沒有辦法纔拿了他東西來抵債。”
靳長恭蹙眉看向遊吟詩人,他亦懵懂,若雨露微潤地看着靳長恭,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
靳長恭忍不住想嘆息一聲:“將他東西還給他,欠多少錢我來替他付。”
掌櫃的一聽,略一躇蹉,但在靳長恭的威逼下,他也不敢將事拖着,心底暗歎一聲可惜,爲那異域人的好運氣,於自已的倒黴運而嘖嘆。
他立即小二去將東西拿出來,取來一個布包裹,一柄三絃琴,一大長型的匣子盒。
遊吟詩人看到被拿出來的東西,眸光若陽光初綻,美眸奪目,他驚訝地看着靳長恭,雖然不知道她跟他們說了些什麼,但是她真的幫他將東西要回來了。
靳長恭使眼神讓他去查一查有沒有什麼遺漏。
遊吟詩人一一檢查後,全部都在,他回頭望着靳長恭,溼潤的秋瞳,無限惹人憐愛地抿脣一笑。
“嗯。”
這個簡單的單詞他還是懂的。
“給你。”靳長恭取出一顆拇指大小的珍珠拋給掌櫃的,便帶着遊吟詩人離開了。
而掌櫃看着他們離去的背景,神色從剛纔的無奈卑微而恢復沉吟一片。
“掌櫃此事需不需跟上面報告一聲?”小二謹聲地問道。
“你知道她是誰嗎?”掌櫃把玩着手上那顆玉潤流盈的珍珠,眉眼沉沉地問道。
小二皺眉,想了想剛纔那丰神俊美的少年,卻沒有印象,但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覺。
“掌櫃認識?”
“本來還不確定,但是這顆珠子……南海珍珠,若我沒有猜測,她就是永樂帝!”掌櫃眸露一絲隱懼。
小二瞠大眼睛:“永,永樂帝?!”
“將此事儘快稟告上頭,遊吟詩人的東西已被永樂帝取走,此事最後到此暫時不宜輕舉妄動!”
掌櫃深沉的眼睛斜向小二,慎重地交待道。
“是的,掌櫃。”
而遊吟詩人將長匣子背於身後,左手抱着三絃琴,肩上掛着包袱,他看着靳長恭眼神充滿了感激。
剛纔他看到靳長恭是給那個掌櫃一顆昂貴的珍珠才換回他的東西,他總覺自已好像欠了她些什麼,可是他出來並沒有帶什麼值錢的,不知道該怎麼還她這一份人情。
從客棧步出來,月色朦朧,遊吟詩人抱着若有似無地撥着琴絃輕彈幾聲,面露淺淺滿足的微笑。
“你叫什麼名字?”靳長恭驀地轉身,視線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的三絃琴。
乍看一眼很普通的琴,但她剛纔沒有錯過掌櫃在拿出這些東西時候,眼底劃過的不捨與遺憾,即使她送了他一顆遠超這些東西價值的珍珠,依舊沒有表現得很驚喜。
男子眨了眨翩鴻似羽的睫毛,顯然沒有聽懂。
靳長恭此刻方深深體會言語不通的苦逼之處,她耐着性子指着自己,張脣一字一字緩慢道:“靳、長、恭。”
“精,漲,恭?”他愣了一下,清透空靈而乾淨的聲音聽着念。
“靳長恭!”
靳長恭板着臉,什麼亂七八糟的!
遊吟詩人感受到她的不愉,更加咬字清晰,道:“精,匝,恭?”
“——恭!”聽來聽去,也就最後一個“恭”字算他說得準確,靳長恭翻了一個白眼。
“你呢?”現在輪到指着他,靳長恭出聲問道。
男子指着自己,很快明白了:“玥,玠!”
這兩個字倒是與大陸發音接近,她重複道:“玥玠?”
聽到她叫他的名字,展顏一笑,剎那綻放芳華,對她點點頭,說:“嗯,玥玠。”
靳長恭不由得被他那過度燦爛的笑容晃了一眼睛,不明白他在高興些什麼。不過這個名字——沒聽過。
靳長恭瞧出來些時辰,便準備啓程回宮,基於人道主義與外交方面的考慮,靳長恭送給遊吟詩人一錠金子,她道:“你拿着這個……”然後,她又指了指另一間客棧:“去住着。”
遊吟詩人拿着金子,表怔有些怔愣。
她既不想帶他回宮,也不想陪他站在這冷風中過夜,自然是給了錢便任他自已處理了。
他的物品她剛纔隨着他的檢查看了一遍,並沒有看見任何可疑之處,除了那個像武器亦或是琴匣子的盒子沒有打開過,但看他一副不諳世事,像偏遠地區剛出世的山頂洞人模樣,也不似別國派人的可疑分子,她於是也懶得再管他了。
靳長恭啓程回宮,但她身後卻一直跟着一道身影,緊緊相隨,靳長恭望着青石地面,月光映照下,一道拖得長長的影子伴在她的腳下。
一直跟到宮門前,那塔塔的腳步聲依舊沒有停歇,她一頓,拂袍一回頭,便沒有意外地看着遊吟詩人抱着琴絃,提拉着報復,腳亦一頓,表情有些茫然微顯無措。
“你跟着我幹嘛?”靳長恭與他隔着彷彿有街頭與街尾的距離,通信基本靠吼。
男子琉璃眸圓怔,抿了抿脣便抱琴跑上前來,那張豔冠桃李清透瑩潤的臉,姿態仿高山巔最純淨的雪水,無暇乾淨地笑了笑。
“謝、謝。”吐字很艱難,但他還是彆扭地正確地說出。
僅兩個字,卻令靳長恭表情一怔。
“哦,嗯。你走吧。”
她扯了扯嘴角,剛纔冷冷的神情像是被一雙溫柔稚童般乾淨的眼睛抹拭,她儘量溫和道。
遊吟詩人眼波一閃,繼續道:“謝謝。”
靳長恭頭痛地撫額,他該不會是想賴上她吧。
“謝謝。”
謝個屁啊!靳長恭轉身欲走,卻剛巧撞遇到了宮門前的一對——公冶與——單凌芸?
她眯了眯睫,看清楚的確是那兩人,她瞬間便拉着遊吟詩人一道閃至角落旁,他們距離宮門前仍然有一段距離,是以公冶他們並沒有看見靳長恭他們。
靳長恭看公冶身旁並無青斛,而單凌芸亦是獨身一個,如今宮門前除了像雕塑般靜立站崗的守衛,便是一對孤男寡女私下會面!
她轉身撫住遊吟詩人柔嫩的脣畔,對他比了一個噓聲的動作,沒有理會他疑惑的眼睛,便轉過頭探聽着前方他們於夜風飄拂過來的對話。
“單姑娘,夜已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公冶清潤醇厚的嗓音,別有一番青石玉秀之質。
“少主,今日若非凌芸擅作主張,讓青斛聲稱主母吩咐凌芸有重要事情傳達於你,你是否仍舊不會出宮來見我一面?”單凌芸此刻沒有遮顏,一張天生麗質的臉於月光下,更瑩色如玉,她望着公冶,盈眸盛淚,卻倔強地抿緊嘴脣,不肯讓自已展露柔弱的一面。
公冶長眉若柳,長身玉樹,淡佛拂面,不溫不冷道:“靳國正是多事之秋,單家乃有很多事情需要你處理,你不必一直逗留在靳國內。”
他對她的問題,直接視若無聞。
“我——那你什麼時候能夠與我一起回八坡塢呢?”單凌芸心底微寒,卻仍舊打起精神,問道。
公冶道:“我的事情,我會自有安排,你且先回去吧。”
單凌芸表情很受傷,今天他們的會面他說的最多的便是勸她離開,難道他真的就這麼不待見她,這麼想趕她走嗎?
“少主,我知道你或許不喜歡我,可是,既然你同意了我們的婚約,那我便是你的責任,你末來的妻子,你爲何要如此待我?”
她緊緊地盯着他,鼻頭一酸,但仍舊不肯落淚,苦苦地撐着最後一絲尊嚴。
公冶一雙清澈的眼睛,無波無瀾地落於她身上:“我如何待你了?”
單凌芸一窒,說他對她冷漠嗎?說他對她不依別的末婚夫那般溫柔體貼,說他對她不關心,說他對她不好?
她說不出來,他對她從來便是客氣有禮的,相敬如賓,單家的事情,亦是他暗中幫襯她少了很多麻煩,才能順水順舟地恢復,她出了事,他亦會在第一時間趕到去救她,他不像別的男子那般左擁右抱,花街柳巷,他……從他的言行舉止,她尋不到一點錯處。
他……沒有錯,他只是不喜歡她而已,單凌芸悽悽心碎地苦笑一聲,不喜歡而已……就算他爲她做得再多,僅是一句不喜歡已能夠讓她墮入地獄,遍體寒冰了。
看她身上流露出一種傷心悲哀的濃重氣息,公冶微愣,暗暗蹙眉。
“少主,可是您讓青斛傳話,讓我親自去八歧塢與主母認錯,我能請求你,不要將我與陽家合作的這件事情告訴主母好不好?”
單凌芸深吸一口氣,語氣帶着一種疲憊與懇求道。
“即使你不說,難道母親就會不知道了嗎?”公冶地看着她,眉朗眉眼,淡淡微笑,帶着一種詭麗的莫辨神色。
單凌芸咬緊下脣,臉色煞白一片,她不想讓主母知道這一件事情,她不想讓那位老夫人對她的印象變差。
她知道憑她的能力自然阻止不了這件事情的暴光,可是少主有啊,只要他肯幫她,這世上便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難倒她的。
單凌芸眸中注入一抹神彩,她驀地不顧女子的矜持伸臂抱住了公冶少主,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面露羞怯與深刻的堅定。
靳長恭於陰暗角落看見此一幕,眸光一暗,抿脣成一條直線,遊吟詩人看到她神色不佳,便順勢看向前方那一雙男女身上,但他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就算聽到了,也聽不懂。
少年,認識那對男女?遊吟詩人眸光若有所思。
“夙,我是你的末婚妻,對不對?”:
這是單凌芸第一次叫公冶的名字,雖然這個名字在她心中不斷地念了成千上萬遍,可是她都不敢這般放肆地叫他的名字,可是今天——她豁出去了!
夙?是公冶的名字嗎?公、冶、夙。
她好像從來都沒有問過他的名字,而他也沒有說過,而如今,可是從第三者的口中才知道。
靳長恭淡淡垂下睫毛,兩扇陰影覆於她略帶輕諷的黑瞳。
公冶並沒有推開她,他視線落入一片黑暗之中,波流盼生輝,月下折射出盈盈玉光。
“是。”
“那……”她喉的話斷斷續續,卻仍舊沒有勇氣一口氣說出。
公冶伸臂推開她,單凌芸一僵,聲音微顫道:“你又推開我了。”
“夜深了,你一人回去不安全,我會派人於暗中保護你,早些歇息,有些話日後再說吧。”公冶似清水洗滌過的柔和嗓音輕聲勸慰道。
單凌芸咬脣,忍了很久,才道:“既然不安全,那我能夠與跟你一道進宮吧,我一個人住在外面——”
公冶很快便打斷了她,那雙漆了上好墨汁的眸子轉向她,溫潤而笑,但語氣卻不容圜轉道:“靳宮內苑深處不方便入住女眷,況且住在宮外,於你少些規矩也更隨意些。”
說罷,他便轉身欲走,卻末走幾步,聽到身後傳來單凌芸的聲音。
“少主!”
她叫住了他,握緊拳頭,一張芙蓉俏臉漲得通紅,她閉着眼睛大喊道:“你、你回去就娶我好不好?”
公冶微訝,一回頭,單凌芸就像用足了一生的勇氣猛地衝過去抱住他,咬緊下脣,以勇士赴死的豪壯之態,墊起腳尖便閉眸朝他的脣瓣砸去。
而公冶卻被她的大膽告白而驚怔住了,看到她親上來,第一反應便是蹙眉,冷漠地撇開臉,而她的脣也最終沒有落在他的臉上,而是被一根冰冷的手指半途截住了。
“兩位,這好歹也是寡人的宮門口,你們這般傷風敗俗的事情,就不要在大庭廣衆做了吧?”
一道夜涼似水的聲音乍然響起,驚了公冶,亦讓單凌芸驀地睜眼,她看到竟有一個觀衆一直在旁“觀賞”她剛纔做的那一幕,頓時慌亂地退了一步,面似火燒,連耳朵都透紅,恨不得挖一個地洞直接鑽進去算了!
公冶在看清眼前一身黑袍,面容掛着薄涼似諷的靳長恭時,瞳仁一窒。
長恭……
而靳長恭則慢騰騰地收回手指,略帶嫌棄地往單凌芸身上擦了擦,而在看到自己剛纔親到的是一根手指上時,單凌芸臉又微稍地變得青綠一下。
直始此終,她都末看過公冶一眼。
看到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靳長恭,單凌芸心底的慌亂羞忿漸漸平復,眼底極快地逝去一道詭光,她畢竟亦算是走南闖北之人,雖然是女兒身,倒性子亦多了幾分男子的堅韌外向。
她很快便恢復平靜了,看了一眼徑直看着永樂帝的少主,她垂下眼簾,施施然對着靳長恭跪拜而下。
“民女單凌芸參加陛下,民女請您允許民女能夠進宮侍候少主。”
靳長恭揹負雙手,姿態嫺雅而邪佞,她不鹹不淡地俯睨着她,並擡步走近她的跟前。
“你當寡人的皇宮是賣菜的地方,是個人想進就能進的嗎?”
單凌芸面色一變,擡頭:“可,少主他——”
她的聲音全部湮滅在靳長恭那一雙凝視着她的眼睛內。
一雙黑得極致,似兩灣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讓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產生一種心魂都要從身體裡脫離出來跳進那黑色深淵裡,甚至連呼吸都快要被剝奪的錯覺。
“公冶,回宮了。”
靳長恭看她啞口無言,便冷笑一聲收回視線,便拖着一旁的公冶要走,但這時卻被另一隻瑩白近乎透明的手悄然地拖住了。
“恭!”
無比清透的聲音,帶着一種怪腔怪調地叫道。
咦?靳長恭回頭,便看到了玥玠,眨了眨眼睛,她嘴角一抽,她竟忘了還有這一隻。
“長恭,他是誰?”公冶在看到玥玠時,亦爲他的那張清透絕世無雙的臉失神了一下。
看到他對靳長恭親膩的態度,心中微刺,公冶遂故作平靜地道。
玥玠擡起頭,看了一眼說話的公冶,禮貌性地頷首笑了笑,然後他抱着行李,抱着三絃琴,睜着清透乾淨的琉璃瞳,看着靳長恭,嘴裡只懂得黏糊叫這一個字:“恭!”
他此刻的形象,面前只差沒捧着一個吊牌子,上面書寫着三個大字:求、包、養!
“你……算了,一道走吧。”
本想將他攆走,可無論是長篇大論,還是冷言冷語地教育一下,可是坑姐的他根本就聽懂他們大陸的語言啊,她跟他說得再多也就是對牛彈琴。
瞧他一臉“我很好騙,快來騙我吧”的單蠢模樣,在這夜間行走,明天醒來,不是被賣掉還替人家數錢,就是被某些“怪蜀蜀”帶到一處陰暗角落,既劫財又劫色。
算了,就當日行一善,趕緊將人先帶進宮再說。
公冶看自己的問話被靳長恭忽視,她只專注地看着那名親密地叫她“恭”的男子。
他不由得想起那些民間的傳聞,難道這個是她從外面帶回來的新男寵?
看到那麼一張驚爲天人,舉世無雙的面容,就連曾經的四大男寵都須遜色一二分,他無法不朝那方面去想。
公冶望着靳長恭的側臉,眸光幽黯渾濁一片,心中似壓了一塊石頭,安靜地跟着她入宮,卻一路無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只剩單凌芸一人臉色難看,被守衛一從攔於宮門前,她看着宮門緩緩闔上之際,那三道不回頭,愈走愈遠的背影,眼底的悲悲涼涼似千絲萬縷爬上眼簾。
她咬緊兩排銀牙,心中飲恨不已:那靳帝說什麼皇宮不是菜市場,那剛纔那一個男人又是怎麼一回事,她怎麼又能隨便地帶着他進宮了!
難道這靳國皇宮,只准男子進得,女子就一律排外嗎?!
正所謂熬得過感冒,卻熬不過夏日拉肚子啊,今天沒法萬更了,手軟腳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