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桿子下出政權,出使雪國一事,靳微遙妥協了,亦露面了——在靳長恭以爲他準備龜縮在毓秀宮繼續煩見她的時候。
“咦,不是身體不適嗎?怎麼瞧着咱們聞人太傅面色紅潤,雙眼炯炯有神,連熊都打得死幾隻的氣勢洶洶的模樣呢?”
靳長恭一看他不請自來了,便夾棍帶棒,滿嘴涼涼地譏刺着。
靳微遙靜靜地盯着她,眼神就像熅了一爐火,黯黑的雙眸燎亮着火星燃燒。
“長恭,你這個女人果然夠狠心!”他的一字一句都似從牙縫裡蹦出來,可見氣極而失了平日的強勢淡定。
靳長恭怔愣了一瞬,沉下臉道:“也就囑你辦點小事,你便辱罵寡人?”
靳微遙眸光倏地凌厲異常,但見靳長恭也不甘示弱,亦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半晌。
“對你來說,我究竟是什麼?”他乘風跨步而站於她桌前,雙臂撐着案面,逼近她的臉,一張冷峻玉雕般絕美的面容透着怒,透着傷,透着複雜與剋制。
靳長恭撇開了眼,冷聲道:“別跟我索取你丟掉的東西,亦別妄想這世上真的有原地不動癡癡等待的人。”
靳微遙聞言卻不似前幾次那般痛徹心扉,亦或者說他早就預料到,從靳長恭那一張薄情寡義的嘴裡,別指望能吐出什麼令他高興的詞句。
“既然你不願意與我談情,那我們就來談談別的!”靳微遙發現,如今的靳長恭懷柔政策不奏效,強權亦不屈服,唯有利之一途,她倒是容易被打動,既然如此從今以後,他決定改變策略了。
靳長恭聞言挑了挑眉毛,倒也對他接下來的話興了幾分趣味:“你想談什麼?”
靳微遙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睛裡,道:“神武一族的事情,你想必有很多疑問吧,還有神廟聖主與花公公的真實身份,而西方大陸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地方,甚至於對於他們灌輸你的一切,你有沒有存在過疑問?”
他的話就像一顆石頭投進了靳長恭平靜的心湖,她表情越發地高深莫測,神色陰晦難明。
“難道這些問題,你都有答案了?”
“八九不離十。”
靳長恭慢慢闔眸,啓脣道:“別當寡人是傻子,這些問題寡人自然想過,但是,還不急……真相如何,事實如何,還不急……”
她需要時間,靳國需要時間來成長……
靳微遙聽了她的話,神色一震,緩緩起身,斂眉輕嘆一聲:“你倒是看得透徹,卻揣着明白裝糊塗,也對,如今知道真相又如何,憑你……”
“你該出發了,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先處理眼前的事情爲重。”靳長恭話鋒一轉,不願提那膈應的糟心事兒了!雖說她隱隱察覺有些事情可能不像華韶所說那般單純,可事實如何也不好貿然下定準。
至於花公公的身份……她發現她並不如想像之中那般懷疑,因爲她覺得無論他的具體身份是什麼,他都只會是她一個人的花公公,這一點毋庸置疑!
“雪國雖然是一個新國,可前身雪域卻是一片實力強悍的存在,你就讓我這樣去了?”靳微遙不滿地蹙眉。
擦!一般酷拽冷霸的太上皇大人,也開始學人家喊“窮”了?!
“你不是有人質在手嗎?就是那個雪國太子雪紀武,你拿他威脅雪帝,再隨便意思意思地籤份附屬協議,對你而言何難的!”靳長恭拍桌而立。
靳微遙卻涼涼地睨了她一眼:“陛下覺得容易?那雪帝膝下皇子,就算沒有十個也有九個八個的,雖然雪紀武得他心多寵愛了幾分,但到底與自己的皇位相比,遜色不少,若他不肯就犯,臣又當如何呢?”
靳長恭聽到這裡總算是悟明白了,他這是拿喬來跟她談交易了。
“那你當如何?”她沉眸問道。
一看靳長恭卻是真怒了,靳微遙才卸下輕佻傲慢的表情,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爲了你,我自然會不遺餘力替你完成你交待的任務,可是我需要你給我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一次真正的機會。你不要一味地拒絕我,也不要對我視而不見,若最終你對我沒有絲毫動心,我便不再打擾你的生活。”
這是他由靳長恭的性格推測出的一個迂迴的辦法,既然過去發生的已經無法挽回了,那他跟她就重新開始來過,他重新再追求她一次,這一次他會拼盡全力,用盡一生的愛戀來達成。
“你爲何不肯死心呢?”靳長恭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怪異地斜向他。
他真的有這麼表現得那麼愛影兒嗎?
她從影兒記憶中感覺得到,他對影兒屬於一見鍾情,他與她雖然很溫柔且疼惜,但那些在她眼中卻並不是一種成熟的愛,或許也就是一種性成熟產生的朦朧好感,否則他爲何會一遇到懷疑,下意識選擇不信任她,他又怎麼會如此輕易地放棄了她?
如今轉轉折折許多年雖然誤會被解除,但是自從她得到這一具肉體身便一直不待見他,除了部分是被影兒的事情影響,更是他一直不斷跟她作對而衍生出的厭惡情緒。
事實上除了他與影兒相處還算和諧的大半年,之後無論是與影兒還是她,都是一直處在水深火熱,你仇我恨,你厭我惡當中。
哪裡來得感情深厚,哪裡來的至死不悔?她疑惑了。
或許是愧疚,或許是他這般自尊高傲的人絕逼不允許生命中出現一個無法消彌的污點,否則就算再喜歡以前的影兒,也不值得如此卑躬屈膝,憑他的能力與才華,到哪裡都會是一個大BOSS。
亦或者是她不懂感情,他對影兒其實是真愛,所以才能一直忍着脾氣,窩在她靳國替她當下手?
“我愛你,如何能死心?”靳微遙怒道。
被她的質疑,被她的不信任,被她的深深戒備之心打擊得體無完膚,靳微遙又忿又恨。他爲她做了這麼多的事情,忍下了這麼多的不堪,破了那麼多的例,難道她真的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的悔過嗎?
沒錯,以前的他有錯,錯在不夠愛她,不夠信任她,可是他之前也不懂愛啊,這些他現在已經在努力地學習了不是嗎?
或許以前的他們都不夠成熟,他喜歡她,卻不懂得如何去喜歡,如何維護與堅持這一段感情,才導致最終一切越磨越遭,彼此間越傷越深。
可他是真正地愛上如今這個獨立自強,耀目得足以令天下男人失神追逐的女人了,他已經成長,而她更是與從前迥然不同,他們都因爲曾經而改變了,可爲何她卻一點機會也不留給他呢?
在她的身上,他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幾乎比他前半生遇到的全部挫折加起來還多,他很不甘心,甚至也覺得自己自甘墮落,這個女人有什麼了不起,有什麼特別的!
可是無論他如何勸服自己,就是放不下!
“若你辦妥此事,寡人或許會給你一次機會。”靳長恭眯了眯眼,直接忽略他的表白。
其實也不怪她忽略,她愣就沒有見過誰表白跟罵人似的兇相,愣生生的一句感人情話,變成一種咆哮體,它表示很委屈。
此事她倒是有幾分心思答應下來的,她想與其跟他這樣糾結不休,不妨利用這次機會解決掉算了。
一男一女,心思各異,一個想着一舉拿下,一個想着一次解決。
這一場博弈究竟誰勝誰負呢?
靳長恭心中惦記着棲鸞身份一事,聽他幾次託雲莫深要見她,便換了一套普通百姓服飾,帶着震現震北出宮去見見他。
當她一路直線地出宮時,半途卻遇到了蓮謹之與玥玠兩人。
他們並肩遊廊步向花海,在那一片茶花下,百花色死猩血謬,翠翼高攢葉,朱纓澹拂花,兩位絕代風華,一位長眉連娟,微睇綿藐,一位灼灼其華,脣如朱點,嬌嫩誘人。
靳長恭倒是先看見他們,腳步頓了一下,正考慮要不要打擾他們,卻見蓮謹之若有所感地擡眸,眸光微閃。
“恭。”玥玠一看到靳長恭,冰肌玉骨,眉眼柔柔細挑泛起喜色,便錯開蓮謹之,先一步抵達到靳長恭身邊。
他容貌似畫,氣質又幹淨溫順,彷彿若綻放在九天的不世之花,非筆墨所能描繪一二。
不自覺,靳長恭勾脣微微一笑,道:“玥玠。”
她喚完他,卻又看向他身邊的蓮謹之,問道:“你們怎麼在這裡?”
玥玠秋瞳清澄地看着她,但她的視線卻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他微微斂收了幾分頎喜的神色。
“臣進宮教導玠玥公子學習大陸通用語,臣覺得一昩在房中學習太枯燥,便與他一道出來喻物以教。”蓮謹之恭敬地垂下眼睫,行禮。
看得出來他仍舊介懷泉採閣那一夜發生的事情,但她算是忍夠了,果然有一句名言說得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個二個的,只顧着盤問質疑指責她,但自身卻沒有半分反省。
“謹之倒是越來越懂得享受了,亦懂得悶在房中太枯燥,長夜漫漫,便去別處尋找慰藉?”靳長恭亦不淡不鹹地問道。
蓮謹之錯愕地擡眸,在看到她冷清的黑眸時,優美的粉紅色薄脣有些不知所措地抿緊。
“陛下,臣……”
“玥玠啊,遇到同一件事情,有人選擇的是相信,有人卻選擇的是懷疑與躲避,你說爲什麼會人的選擇會不同?”靳長恭望着玥玠說的,但話卻是給蓮謹之聽的。
她暗喻,那夜他也去了泉採閣,憑什麼認爲她一定是去嫖妓,而他卻是清白無暇的。
他懷疑她,她也可以懷疑他的,不是嗎?
果然,蓮謹之聞言,臉上飛快逝過一道愧疚與猶豫。
“陛下,那日臣會去泉採閣,是因爲有人來丞相府報信,說您會去那裡,臣才抱着半疑半信的態度去的,並非,並非去那裡——”他玉頰泛紅,有些難以啓齒,道:“去那裡玩樂。”
“謹之,那日是有人陷害寡人。”靳長恭認真道。
此話也沒有假,本來就是靳淵柏設計了她。
蓮謹之看着她,回想着這幾日內心的反覆煎熬,想見她,卻又怕見她,原以爲他不去見她,她稍微會想起他,但數日過去了,她既無傳召亦無從別人口中問起過自己,越想他的心便越寒。
心中即酸楚,亦存在一種賭氣成分,若她不念自己,那他便一直不出現在她面前!
但偶爾控制不住自己的腳,便進了宮,一來爲履行當初答案陛下的教導工作,二來亦是尋着點心思想來一場不經意地巧遇。
可偏偏諾大個皇宮,靳長恭事忙夜忙,哪裡抽得有空去閒逛皇宮,於是蓮謹之的多番巧遇都胎死腹中。
好在,幾乎在他快怨念而死時,他終於守株待到兔了!
所以說,他並不在乎她的什麼解釋,只需要一個臺階下,便算服了軟,順着臺階好冰釋前嫌。
冷戰還真是一個考驗意志力的活兒,可他的意志力一碰上陛下便軟了,他還真信了這世人所說,問世間情爲何物?不過一物降一物。
“謹之自然是信陛下的。”
他線條柔和若彎月的脣角掛了抹淡淡的笑,一頭青絲微微拂動,凝笑似月,氣質優雅似出水碧蓮,端是青雪之素,引人遐思。
那一邊,聽着靳長恭與蓮謹之兩人你來我往,你一言我一句聊着的玥玠,眼神一黯,只覺此刻自己就像一個局外人,聽不懂亦插不進去他們之間。
但因爲如此,更堅定他要儘快學會大陸通用語,他想融入她的語言,融入她的生活,她既然答應成爲他“換血”的對象,那她就必須是屬於他的,當然他也會全身心都只屬於她一個人。
“陛下,您這一身……是打算出宮嗎?”蓮謹之注意到靳長恭換了一身低薕的服裝,連她身邊的震大宗師也換了一身很普通的衣服,遂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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