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長恭很鬱悶,亦很納悶,她跑過來,也只不過尋思着人多的地方接地氣兒,她能夠一邊看兵式一邊探聽到一些有趣的事情,獲得某些被忽略的情報,這才捨棄了原本那安謐冷清的月臺。
但她沒有預料到的是,那麼鬧騰騰熱鬧的場面,卻因爲她一個人而引起了這麼大的反響。
渾身如鍼芒刺背,再次被隔絕開來,令她萬衆矚目。
所以說——究竟是要鬧哪樣啊!
原本很單純的一件事情,卻因爲周遭揣揣不安,猜測紛擾的態度,而變得複雜難辨,就好像她一出現,不搞定陰謀詭計,不弄點破壞動靜,就不符合大衆期待似的。
她挺直了背脊,如身控筆挺的軍裝凜然氣勢,匯然天氣的君皇霸氣,絳紫羽縐毛緞鶴氅隨着她步伐搖曳擺動,派頭十足。
周圍的帝君不由得挺了挺背樑,總覺得怎麼有種對方是條尊貴的龍,他們是條泥底的蛇的錯覺呢?
不行!雖然比外形上他們爹孃不爭氣比不過,但這氣勢總得拿上去,別被貶低得太狠纔是!
於是靳長恭不過隨意走了一路,便感覺到周邊突然多了許多伸脖子提臀的,腦袋仰視四十五度角的畸形人形。
她斜眸一瞥,眼底劃過一道……奇怪。
徑直走到夏合歡身邊,正欲張嘴,卻被他一句問話,黑了黑臉。
“阿恭,出什麼事了?”
出什麼事?能出什麼事?話說回來,他是盼着出什麼事?還是覺得她一來鐵定會出事?
靳長恭眯睫幽冷地撇了他一眼,便走至祈伏樓身邊,正欲說話。
“靳帝,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人得罪你了?”
他睜着一雙汪汪大眼睛,帶着些許小心翼翼,退了一步。
靳長恭臉倏地一下沉下,這一次直接走到秦帝身邊,看他臉色一變,不等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做出什麼令她當衆弒君的暴行時,她率先出聲:“借道!”
秦帝準備喊出的話便卡在喉嚨,儍眼。
沒有管他怎麼想,靳長恭順利地得到一個視角佳的地方,仰着下頜,冷嗤一聲。
周圍人等了許久,看她沒有動作——
繼續等——
接着等——
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們等到全身都僵硬如冰雕了,這才明白過來,這坑爹的靳帝,根本就是來找個地方看練兵式的!
臥了個槽!
周圍安靜的氣氛頓時被打散,熱鬧重新迴歸,人流如開閘的潮水,重新匯聚到了一塊兒。
而靳長恭則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這一個二個吃飽了撐的,她難得如此正直善良不給他們整點意外發生,他們倒是不習慣了,開始鬧情緒了。
神經吧,這羣人!
“阿恭,別站那裡,來我這裡。”夏合歡看靳長恭像是被他氣走了,趕緊討好上前拉人。
靳長恭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他臉色一訕,儼如天鵝般的眼眸,偶一流盼,如柔絲般:“阿恭,你怎麼能讓我跟別人一樣的待遇呢,即使我有錯,你也該看在咱們整整認識十年的份上,果斷乾脆地原諒我,是不是?”
而秦帝揹負雙手,厲繃着一張蠻橫的臉,不冷不熱地刺道:“認識十年又如何,亦不過是一個知人知面不知心!”
“沒跟你說話,搭什麼嘴呢。”靳長恭當即亦不冷不熱地頂了一句。
秦帝一雙英武的眼睛瞪大,氣勢全放:“這個地方是寡人的,你們鳩佔鵲巢還有理了?”
他身後戒備的侍衛鏘地拔刀,待命準備進攻。
“秦帝,不就是一個位置嗎?既然你覺得我們佔了你的,那寡人便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你,又何必如此小氣呢?”夏合歡擋於靳長恭身前,藍染衣袂翻飛激盪起颯颯戾氣。雖然明着是退讓一步,實則明顯是在嫌棄趕人。
秦帝看着夏合歡那護犢的德性,不陰不晴地笑了一聲:“這位置本就是寡人的,要走要讓還是要換,皆是寡人作主。”
“好了,別吵了。夏合歡,跟那種白長了那麼多年歲數,卻仍舊不長腦子的人,沒有什麼好說的。”靳長恭越過夏合歡,挑釁勾脣一笑。
“靳、長、恭,你什麼意思?”秦帝雙眸倏地一寒,冷聲道。
她竟敢當着這麼人的面前,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分明是沒有將他放在眼裡,她靳長恭當真以爲他秦國怕了她不成?
“秦壽,你今年多大?”靳長恭刻意壓低聲音問道。
秦帝獰眉,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問一下,十年前你有是多大?而寡人又有多大?”靳長恭眼角微微上勾,露出一種淡淡的冷嘲,她轉身望着下方一片於雪色蒼茫中氣勢浩蕩,山舞銀蛇的軍隊。
心道:若不是想減少他對“影兒”曾經一事的負面影響,她的確也懶得跟他解釋,畢竟這種情況,懷柔政策總比硬碰硬強些。
“別因爲對自己的境遇太自憐自艾,而忽視了一些現實情形,當初寡人亦不過就是七、八歲,而你一個已經快二十歲的人了,卻跟一個小孩子計較了這麼多年,用不論當初的事情如何,難道你就不覺得太小題大做了嗎?”
而秦壽一震,神色有片刻怔忡,但隨即便硬邦邦道:“在皇室中是沒有小孩的。”
“的確,身爲皇室的人,是不允許有普通的童年,但是小孩子的感情卻是最直接的,最真摯的,這一點卻是不容作假的,而你寧願相信當初背後的一面之辭,寧願抱着受傷的心藏在一邊暗自痛苦,亦不願意鼓起勇力上前確定真實,亦不願意相信那長期培養的患難感情,那寡人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靳長恭眸露黯淡,似自嘲地笑了一聲。
秦帝一愣,怔怔地看着她。
靳長恭迎着他的視線,周身突地散發着柔和的氣氛,薄豔的嘴角略略上揚,似融化了整個世界,彎眸微微一笑:“秦哥哥,這些年你過得可好,在與我離別之後?”
風拂過她的發,她的笑,她那如記憶般深刻的面容,亦拂過她那令秦帝呼吸緊促的話語,靳長恭收斂起笑意,挺直身軀,與他擦身而過。
而秦帝雙目死死地盯着一處,拳頭緊緊捏起。
感受到周圍人看他們兩人眼神愈發怪異曖昧,她淡淡斂下睫毛,脣角滿意地勾勒起來。
這下就算秦帝跳進黃河,那撇不清靳國與秦國的關係了。
不知道何時蒼帝擋在她必經的路上,她略頓了一下,不經意在他身上嗅到一絲熟悉異樣的味道,她蹙眉看着他,不慎被呼了一口煙。
“好歹亦算認識過,靳國卻不願意跟寡人打一聲招呼嗎?”
靳長恭鼻翼間充斥着淡淡菸草味道,她側過身子:“寡人當然願意跟蒼帝打招呼,但前提是,你真的是蒼帝。”
靳長恭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便錯身而過,揚長而去。
而蒼帝握煙桿的手僵了一下,然後緩緩放下,黑紗中一雙狹長的眼睛眯起,脣角勾起。
“竟被發現了,你越來越聰明瞭,該如何是好呢……”
將震南留下,陪着鶴在練兵式會場,靳長恭帶着震北迴到城贛府,剛踏進房間,便遇到華韶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藥過來。
掐點掐得真準時,靳長恭嘴角一抽。
“師傅,這藥還要喝多久啊?”靳長恭垮下肩,懨懨地摒退震北,一邊解開披風,一邊朝房內走去。
“喝到你能夠懷孕爲止——”
“師傅!”靳長恭急聲打斷他,深吸一口氣,迅速將他拉進房,闔上房門,才轉過身來正色道:“拜託,這種人命關生的事情能不能別到處說啊?”
“喝了它,爲師便替你守口如瓶。”華韶清淡的面容帶着嚴肅,他將手中的藥遞給她。
靳長恭暗中翻了一個青蔥白眼,他竟會拿這種事情來要挾她!看來他很認真。
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碗,看也不看,憋住氣就一口飲盡,頓時滿嘴的苦澀異味,令她難得像個怕苦的孩子一樣皺起了臉。
“這能調理好嗎?其實有沒有孩子我都無所謂——”
“你還真打算當一輩子的靳帝?”華韶打斷了她的話,微微顰眉。
靳長恭倒了一杯茶水漱口,隨意笑了笑:“難道您老認爲現在我還脫得了身不成?”
華韶那一張麪攤臉帶上幾絲鬱氣:“你始終是女子,難道真的不曾想過與人成親,白首不相離?”
靳長恭動作頓了一下,臉色露出一個滑稽的笑容:“哈,成親?和誰啊?是跟男的還是跟女的?”
雖然靳長恭說得很不屑與冷淡,但是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腦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麼幾個身影。
“……你的未婚夫。”
華韶看着她的眼睛,眼波瀲灩泛起了波瀾,彷彿世間萬物都沉甸於其中浮沉。
一時不慎被他的話嗆了一下,靳長恭瞪直眼睛:“什麼未婚夫?我什麼時候有了一個未婚夫了?!”
“阿恭,你好像從來都沒有問過你的親生父母吧。”華韶避開她那一雙驚訝的星眸,突然道。
靳長恭舔了舔紅脣,神色有一瞬間驟然變冷,挑眉道:“有必要嗎?”
“沒必要嗎?”華韶反問。
“沒必要。”她肯定道。
靳長恭撩袍坐下,看華韶一直看着她,那深沉的神情她看不懂,也懶得去猜測。
“師傅的父母可健在?”她淡淡斂下睫毛,她的睫毛很直很長,不笑的時候,令她的眼部輪廓有一種倔強,絕情的錯覺。
華韶撩了撩雪色僧袍,亦隨之坐在她對面:“他們——”剛起了一個話頭,便止住了,他驀地訝然地看向靳長恭。
她問的是你父母可健在,這說明……她已經知道她的父母已經逝世了?
似知道他的疑惑,靳長恭倒了一杯茶,指尖遊轉着杯沿,笑道:“若我父母真的還活着,那麼在神武族認出我身份的時候,他們就該尋來了,就算是因爲有事情被耽擱,可這麼長的時間,也夠他們露一面了不是嗎?”
更重要的是,華韶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她的父母,這一點足以令她有了很多猜測。
華韶語氣柔和地嘆了一聲:“他們就在你出生不足幾日便死了……”
靳長恭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只是指尖微顫了一下,便被她掩飾過去了:“他們怎麼死的?”
“你不會想知道的。”
“呵,竟玩起了欲擒故縱,師傅,真不想說,便不會特地提起這件事情了。”
華韶人淡如月,清俊飄逸,神情恬淡平和直直地看着她,有一種說不出的神聖專注:“他們是爲了你而死的。”
靳長恭看向他,一雙眼睛清澈,不閃不爍,凝靜,深不見底。
“你的母親體質陰寒,冒險懷孕後,曾數次滑胎,於是她便一直服用生陽之物來維持胎中腹兒穩定,最終在拼命生下你後,血崩而亡。當生命面臨二選一,她義無反顧地保全了你。”
即使靳長恭不練就浴血魔功,那遺傳於她母親的陰寒體質,仍舊令他擔憂,所以他才一直替她調養,改善體質……
“還有呢……”
“刺入你身體內的饕餮紋身除了需要珍貴的藥物配治,還需要一味絕對的藥引,就是你最親人的血替你洗禮。阿恭,他們是愛你的,你從未失去過他們,因爲他們已經永遠地與你融爲一體了。”華韶重重道,就像剝開覆在她身上那堅硬的殼,讓那隱藏在暗處的柔軟能夠重見光明。
靳長恭聞言,薄淡的嘴脣勾了勾,卻發現表情太過僵硬,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他以爲她是因爲從小被父母拋棄才變成如今這種薄涼冷漠的性子的嗎?不過……或許他猜對了也不一定,畢竟兩輩子,她都不曾得到過所謂的父母愛,她靳長恭是爺爺養大的。
“我從來就沒有怨過他們,只是——我已經這麼大了,已經缺失掉了那渴望親情,渴望父母疼愛的階段了。”
她不需要了,無論是以前的靳長恭,還是如今的靳長恭,況且她並不是“影兒”,也沒有資格去批評指責什麼,所以她才選擇忽視。
而她之所以從來不問他們這件事情,是因爲她覺得,既然真正的影兒已經在下面跟他們團聚了,是過是錯,是愛是恨,都是屬於他們的故事,與她何干?
“是的,你長大了。”華韶對於她太過平靜的神情,心底談不上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接着道:“或許,你該渴望一些別的事情了。”
靳長恭不置可否,撐着下巴:“師傅,你剛纔說是未婚夫是什麼意思?”
華韶搖了搖頭:“沒什麼了,你歇一下吧。”
他起身,端起藥碗便要走。
靳長恭眨了一下眼睛,沉吟了片刻,突然叫住他:“師傅,我不需什麼未婚夫,如果師傅真的認識他,便替寡人婉拒了,省得耽誤別人,當然如果他對我無意,或者是根本不知道這些,便當我沒有說過。”
華韶一僵,半晌才道:“我並不認識他。”
說完,他就走了。
而靳長恭則保持着原來的動作,眸光直直地落在空氣中。
“筱蝶,蒼帝那邊怎麼樣?”
“還能怎麼辦,他跟我一直都是這樣不冷不淡的。哥,你說他真的會娶我嗎?”
“傻瓜,別擔心這種事情,他當然會娶你,即使不爲你,亦會爲八歧塢的支持,爲了他統一整片大陸的野心。”
安靜地房內,沉浸在心事中的靳長恭神色一動,聽到了從後院內傳出的交談聲音。
她淺步走至窗邊,透過窗櫺隙縫落到後院處,那裡正好站着一男一女,女的一身似彩蝶翩翩飛舞的靈動,男的一身珠光寶氣,不正是公冶爝與公冶筱蝶。
靳長恭能感覺得到他們周圍藏着不少神秘人物暗中保護着,看來公冶家確實沒有虧待過他們,這重視級別眼瞅着跟正派少主相差與幾嘛。
或許是對他們有信心,不會有人敢接近,這兩兄妹纔敢如此肆無忌憚地交談。
當然,從他們的角度是不可能看得到她的,要說這間雅閣設置的確很奇妙,十分利用窺視與監聽。
“可是……可是少主好像並不贊成我跟蒼帝在一起,哥,你說怎麼辦?”嬌柔清柔的嗓音,帶着一種甜甜的依賴,先不論其長相,光是這一把好聲音便能令人心生好感。
“哼,他有什麼資格管你的事情,我看他自己就跟那個斷袖的靳帝之間不乾不淨,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腦子有病,這麼多有能力的不選,偏偏選擇了那個除了殺人,一無事處的靳帝!”公冶爝對公冶夙的態度明顯值得考究。
一個哥哥會對自己的弟弟用這種惡劣的語氣說話嗎?
“哥,我覺得少主不是那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從小他爲人就比較孤僻,除了做生意賺錢之外,卻什麼事情都不感興趣,我想他既然選擇跟靳國聯姻,十分有可能是他在靳帝身上看到什麼有利可圖的事情。”公冶筱蝶倒是有另一番想法。
“不管他是怎麼想的,總之八歧塢的未來是掌握在我們兩兄妹的手中,你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趕緊拉攏了蒼帝,千萬別讓他跑了,這對我們接下來的計劃纔會更有利。”謹慎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
“……嗯,我知道了,哥,你放心吧,這一次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等兩人密謀完離開之後,靳長恭緩緩靠近窗邊,視線落在雪地上的兩對一大一小的腳印,回想起剛纔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莫名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練兵式”於三日後終於迎來了高潮。
鋪墊完一切花哨華麗軟綿綿地開場白後,接下來纔是真正能夠體現各國軍隊實力展現的比試——對練。
師傅刷屏:將阿恭養得白白胖胖,調養得身體倍兒棒,將來替我生一個乖娃娃。
阿恭刷屏:師傅最近很奇怪,幹嘛總是逼我喝藥呢?
其它撒種的男主:難怪這麼勤快都生不出孩子啊啊啊!坑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