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裡魚龍混雜,但不失爲收集信息的好地方,這不,隔壁桌那兩個身着布衣的粗壯漢子的談話便吸引了我的注意。
“李大哥,你可叫我好找!”一個年輕一點的男子爲年長一點的倒了碗酒水。
那中年漢子也不推辭拿起來就喝,一碗就下肚,他原本黝黑的膚色便漸漸透出點黑紅,好像風乾了的血色,喝了酒,他那神色也一掃原先的頹廢,慢慢興奮了起來。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擦了擦嘴角,眼睛泛着紅光,對那年輕後生道:“好兄弟,你差點便見不到我啦!”
那年輕人神色一緊,忙問道:“怎麼說?”
那中年漢子私下裡看了看,又向後生討了碗酒水,咕嘟咕嘟幾口下了肚:“這說來可是話長,一個月前我接了一趟鏢,那投鏢的人好生闊氣,訂金便給了這個數!”
他伸出一個巴掌,翻了翻,那後生立刻眼睛放光,捂着嘴“啊“了一聲,那漢子見他這個樣子,面有得色的笑笑,夾了一大塊牛肉放進嘴裡,大快朵頤。
不消一會兒,半盤子牛肉被他幾口囫圇吞進肚,那後生禁不住催促道:“然後哩?”
那漢子嚥下口中的食物,醞釀好唾沫道:“我還是第一次接這麼貴重的鏢,生怕半路上有差池,便連投宿也省了,只是日夜不休地趕路,好容易押鏢進了城,已是後半夜了,那天月亮淡淡的,哦!正是是十天前!我那幾個夥計都累得連睜眼皮的力氣都沒啦!我看到了城中也應該沒什麼危險,便招呼大夥投宿,想第二天再把鏢送去。”
我心中咯噔一下,心想,這十天前不就是紅鳶姐姐失蹤的日子嗎?便凝神靜氣聽下去。
他頓了頓,像是壯膽似的又喝了口酒:“誰知,我們這一行人剛來到那客棧門口,便聽得頭頂上方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我當時心中一緊,暗叫不好!要是青天白日的倒也沒什麼,這大半夜的黑黢黢一片,心裡更是慎得慌!我打了個手勢叫兄弟們準備好傢伙,心裡想着要是有人劫鏢,就與他拼了!”
“心裡打定了主意,我的膽氣也提了不少,逃是逃不了了,我與兄弟們就伏在牆根底下等着。一行人默不作聲屏住呼吸,只聽得那兵器交錯的聲音越來越近,卻看不見半個人影!”
那年輕後生“哦”了一聲,半天才狐疑道:“怎會有這等怪事?”
那漢子瞧了他一眼,嘆氣道:“不是他們會隱身術,而是這幾個人身形移動的實在是太快!黑漆馬虎的天再加上我們幾個肉眼凡胎,根本看不清啊!當時我那握着刀的手都溼了一片,不是大哥我膽子小,是大哥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光聽那聲音就知道,這幾個人個個武功高強!”
“我們幾個兄弟面上不動聲色,心裡都打着鼓,這幾個人若是不爲這鏢來,算是我們萬幸揀着條命,若是衝着鏢來,明年的今個就是哥幾個的祭日啦!正思尋見,只聽得咚的一聲,便從上方掉下一個人來!堪堪砸在我腳下,我定睛一看,哎呦媽呀!”
那漢子說到這像是有意吊人的胃口般,喝了幾口酒,又拾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大嚼特嚼。
我正聽到關鍵時刻,見他忽然停下來,急的恨不得揪着他衣領讓他說下去!生平最恨話說了一半才賣關子的傢伙,好像尿尿了一半要人生生憋回去一樣,不爽氣!
那後生也急了,忙道:“李大哥,你到底看見什麼了?!”
那漢子打了個酒嗝,舒了口氣道:“哎呀!那人死的那叫一個慘啊!身上被生生紮了十幾個血窟窿,那血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噴,濺得我滿頭滿臉啊!我好歹也是刀劍上走過來的,雖是心有慼慼,也還沒嚇得失去心智,便仔細一看,天可憐見!竟是一個細皮嫩肉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
聽到這兒,我的心竟然忽悠一下,像是叫囂着要跳出來,我回頭看了一眼藍若溪,他還在謹慎的護着我,像是壓根都沒聽見那幾個人的談話般神色自若,心裡忽然便泛起了酸,若溪哥哥,我當真是看不透你的。
那漢子還在激動地說着,神色興奮彷彿重新將那場景走了一遍:“我心裡不由得惋惜,可惜當時我也身處險境,哪裡顧得上憐香惜玉,誰知,就在這時候,那姑娘竟突然睜開眼睛,迴光返照一樣兩眼冒光!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一把抓着我的腿不放!我嚇得連連後退,卻被死命抓着不放,怎麼甩也甩不開!”
“不過一瞬間便回過神來,她怕是有話要講!我靜下心來,便小聲問那姑娘,姑娘你有什麼事與在下交代?那姑娘聞言,眼睛徒自睜得老大,幾乎佔了她大半個臉,看我的毛骨悚然。她張了張口,便嘔出血來,我看着她可憐,便想扶起她,這才發現她的左臂竟被人生生砍掉了!”
握緊茶杯的手忽然被一片冰涼覆蓋,我擡起頭來,便見藍若溪閃着好看的眼睛笑道:“公子,茶涼了,屬下給你換一杯。”
我茫然地看了他半晌,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姑娘伏在我耳邊,血便吐了我一身。”那漢子搖搖頭,滿臉的惋惜之情。
“她說了什麼?”
那漢子還在繼續說着:“嗨!我哪裡曉得!我將將扶起那姑娘,便感到一股寒氣迎面而來,那是我押了十幾年鏢練就出來的直覺!我一擡頭,果然!兩個形同鬼魅般的人影不知何時立在我面前!他們穿着夜行衣,手中的劍只有寒氣卻不見光亮,想必是在火上烤黑或是塗了黑,我心知這是便是殺人不見血的殺手啊!心下明白今日是再劫難逃了,便抄起傢伙,大吼一聲衝將過去!”
那年輕後生眼冒精光,連連道:“大哥,你是不是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
那漢子窘着面擺擺手,喃喃道:“那個個子細細高高的殺手輕輕哼了一聲,也不動手,只是單手摸着肩膀,像是等着我殺過去似的!知道他這是對我的不屑,心中更是氣惱,血氣登時上涌!一劍便刺過去!”
“沒想到的是,那殺手竟然衝我眨了眨眼,身子向後一彎腰,便彎折過去,那身體像根麪條似的,竟比女人還軟,頭髮倒垂在地上,手不支地也不倒下去!”
“我心中噗噗亂跳,竟被那雙眼睛勾去了半個魂兒,要不是他比我還要高,我當真以爲她是個女人啦!手中一軟便撲了個空,還沒刺出下一劍,便聽得另一個矮一些的殺手冷哼一聲道:改不了你那下作的習性!連個死人也勾搭!原來那矮個子竟是個女人!我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便覺得胸口一涼,登時昏死過去!”
後生神情恍惚的搖了搖頭:“當真如此厲害?”
那漢子拍了拍額頭,嘆息道:“等我醒來已是第二天正午,只覺得身邊發出陣陣惡臭,我定睛一看,竟是遠郊的亂葬崗!那些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那裡,有的已經風乾成了乾屍,有的腐爛着招了些不斷蠕動的屍蟲!我差點沒吐出來,連滾帶爬的爬了出來。這纔想起我的那幫弟兄,便又跳下去翻,結果,那些個弟兄竟一個也沒有活下來,均被人一劍刺穿心臟而死!”
那漢子說到傷心處,竟擠出幾滴淚來,他喃喃道:“作孽啊!”
那後生忙安慰道:“大哥死裡逃生當真是奇蹟,便不要想那麼許多啦!”
“嗨!”那漢子嘆了口氣,道:“好兄弟,你可知我爲何沒有死?”
他拍了拍自己胸口:“大哥我的心臟和那旁人長的位置不同,是在右邊的啊!”
“啊——”那年輕後生好像劫後重生般輕吐出一口氣,一臉的不敢置信。
“說來也奇怪,那兩個殺手竟然只殺人不劫鏢,我那車鏢居然還像垃圾一樣被扔在一起扔在亂葬崗!我忍着萬分悲痛交了鏢,心裡感慨啊,人爲財死,要不是押着勞什子的鏢,哥幾個還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逍遙自在哩!如今天人兩隔,都是這貪財害得啊!”
那漢子擦了擦眼淚,拍拍那後生的肩道:“不說這些個啦!大哥我今天就是要與你告別的,明日便回老家種地,再也不理這江湖中事!好兄弟,爲兄奉勸一句,江湖險惡,須得知難而退啊!”
聽到這裡,心中忽然想起一首詩,默默唸叨: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皇圖霸業談笑間,不勝人生一場醉。
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
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