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匆匆歸來,朝服未脫便來到我房中,竟是屏退左右。
我見着爹爹神色嚴肅,便也跟着緊張起來:“爹爹,發生了什麼事?”
爹爹看了我一眼,臉色稍霽,對我笑道:“扶蘇不必驚慌,過些日子,爹爹要出趟遠門,扶蘇可能要自己在家中了。”
我一聽,便急了,若溪哥哥走了,爹爹也不在,便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了,我忙揪着爹爹袖子道:“扶蘇也一起去,不成嗎?”
爹爹輕輕擰了眉,攬着我坐下:“扶蘇,此去路途甚遠,又要快馬加鞭,你身子吃不消的。”
我忙不迭地疊聲喊道:“吃得消!吃得消!扶蘇壯得像頭牛!”
“乖,聽爹爹的話,有追雲逐月保護你,有事便與張管家商量,他們都忠心耿耿,定會護你周全。”爹爹爲我整理整理了頭髮,竟一把抱緊了我,“扶蘇長大了,是嗎?”
什麼意思?爲什麼竟像是說遺言的口吻,追雲、逐月、踏雪、疾風四大護衛從不離開爹爹身邊的,怎麼今日要撥與我兩位?我不喜歡這樣!
我慌了,從爹爹懷裡鑽出來:“爹爹!告訴扶蘇,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有自己的護衛,他們是保護爹爹的,扶蘇不要!”
爹爹笑了笑,颳了下我的鼻子:“呵,傻孩子。爹爹是怕你惹禍!不許再爭辯!”
我懷疑地盯着他,想從他的眼中看出些蛛絲馬跡。
爹爹又說:“來,拿着。這是爲父送你的,一定要日夜隨身攜帶。不許再弄丟了!”
我呆呆地低下頭,發現掌中赫然躺着一枚瑩潤的血玉,擱置掌中竟如手捧明月,心境豁然。
血玉,顧名思義,是指透過血的玉石。有些大戶人家,當有人落葬之時,作爲銜玉的玉器便被強行塞入屍體口中,有的屍體將將嚥氣,那玉便隨着喉嚨滾入血管密佈之中,落葬久置千年,便形成血玉,是乃無價之寶。
我曾親眼見爹爹拿在手裡不斷地摩挲,愛護備至,每每向他討要,皆被拒絕,甚至連碰都是碰不得的。
怎麼今日?
爹爹見我呆呆地不肯收下,便道:“這塊血玉是你孃的傳家之寶,以前不肯給你,是怕你頑劣。如今……”
他說到這兒,微微一頓,便又道:“扶蘇,你必要收好,定要做到玉在人在!”
爹爹說得如此莊重嚴肅,我聞言竟是渾身一凜,心中驀地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凜然力量,將手中血玉緊緊一握,沉聲道:“玉在人在!”
爹爹見狀欣慰的一笑,幽幽道:“扶蘇到底是長大了,對你娘我也算是有了交代。”
他又問:“扶蘇,喜歡登山嗎?”
爹爹忽然轉了話鋒,我先是一愣,繼而道:“喜歡的。”
“好,待到你十六歲,爹爹一定要帶你去那望舒峰,你要記得,是望舒峰!”
“是,扶蘇記得了……”
他捧起我的臉,笑道:“來,讓爲父好生看看扶蘇。”
總覺得爹爹今日太不尋常,可又問不出所以然,只覺得心中悶悶地,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可到底是什麼又說不清楚,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卻真的好磨人!
我擡起頭,望着爹爹的柔和而親切的臉:“爹爹,定要回來,扶蘇一個人,真的好怕。”
柳暮風聞言一滯,竟是半晌不能言語,片刻,他強自笑道:“傻孩子。”
爹爹走的時候,天還未亮,栽在門口的百年柳樹垂着頭安靜的睡着,早起的鳥兒已經開始捉蟲。
我倚在門口,看着一身幹練勁裝的爹爹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赫赫,黎明前的黑暗將他襯的無比灑脫,也隱去了我濃濃的惆悵,他笑着與我揮手道別:“回去罷!天涼露重。”
我揮着帕子,帶着黑暗隱不掉地鼻音笑着:“爹爹!要記得多給扶蘇帶些好玩意兒!”
爹爹朗聲一笑,英姿颯爽,他扭過身子一勒馬頭,那馬兒立時噴着鼻響,嗒嗒嗒在原地穩健地走了幾圈。
他手掌一揮號施令:“照顧好小郡主!”
“是!王爺保重!”柳府的人齊齊跪了一地。
“駕!”
一輪朝日倏忽從東方躍出,爹爹收緊馬腹,迎日而去。
爹爹,朝日爲你鍍了金身,定會保你平安。
我攥緊帕子倚在柳府高耀的門楣下,渾然不知薄露已打溼了我的衣裳,渾然不覺淚已沾巾。
柳暮風,一定要回來,你答應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