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乖巧的仰躺在他身邊,感受着他不時激動地抽搐,興奮道:“臻兒覺得,經過這一役,臻兒與哥哥的關係像是更親近了呢!臻兒真的好開心!”
可能是月奴哥哥太過欣慰,竟一時激動地無法說話,他和衣倒在一邊,只是略帶急促的喘息着。
我便更加靠近他,摸着他剛剛恢復的手腕,和藹可親地問他:“月奴?這是你的藝名嗎?”
他僵住,用沒有受傷的手支起搖搖晃晃地身子,微微吸了口氣,用飽含親切的眼神看着我,淡淡道:“不是。”
“襖。”我用同樣溫柔的眼神看着他,我相信,如果他是一坨冰激凌,一定會徹底融化在我如此銷=魂的眼神中。
他再次吸了口氣,悄無聲息地一點一點挪至離我最遠地軟榻邊靠着,輕輕擦拭掉額頭沁出的汗珠。
他緩了一會兒,纔開口道:“臻……兒,我母……孃親,生我的時候,正是塑月,葬月之日,再加上我從小身體不好,我娘希望我日後能有一個強壯的體魄,是以取名爲月奴。在我小時候,我,娘便常常這樣叫我。”
“那你娘,一定很疼你。”
“嗯……”他點了點頭,又將目光投遠,微微嘆了口氣:“是?”
我見他終於聽話的有問必答,心中不由得暗自高興。
“月奴哥哥,聽說……”我看了他一眼,萬般擔憂道:“聽說昨晚聖上生病了,是因爲煩憂國事嗎?”
他愣了一下,看向我,眼中依然無波無瀾,一副清清淡淡的樣子,我卻覺得他突然便嚴肅了起來,竟又有些背脊發涼的感覺。
我低下頭,像是做了一件罪大惡極的壞事一樣,居然覺得一陣心虛,頭皮也陣陣發麻。
我被他的氣勢所壓,聲線不由得放低,喃喃道:“難道真的病的很重?”
沒有人回答,我偷偷斜着眼角瞄他,卻見他閉着眼睛靠在軟榻上,頭髮靜靜的鋪在身後,胸口起伏的痕跡清清淺淺,乍一看就像是沒有了呼吸一樣。
我爬到他身邊,悄悄繞着他轉來轉去,卻見他只是不動、只是不語。
心中忐忑又無趣,便支着身子偷偷看他的臉。
其實,我從未仔細的看過他,這一看,竟覺得從未見過一般:皮膚細嫩到幾近透明,五官精緻到無可挑剔,一如出水白蓮般,教人遠遠觀望便朝思慕想,近在咫尺卻又不忍觸碰。
心下恍惚,竟然覺得,此等仙人之姿只應天上有,即便是誤落凡塵,也必是紅顏薄命,不能久留呵。
驀地,那包裹着精緻眼珠的眼簾毫無預警地擡起,心跳瞬間停止,竟是不能呼吸。
初生嬰兒般純潔無辜又冰冷無情的眼睛,我瞪大眼睛仔仔細細地看着,那黑到發紫的葡萄一樣的眼眸真真實實的印着我傻傻的倒影,可我竟然還是覺得不真實。
眼前的人,鏡花水月般,彷彿一碰,就會碎了。
“你覺得,做皇上,有趣嗎?”他總是這樣,即使我的鼻尖即將貼在他臉上,他的語氣也依然如這般不慌不忙、不喜不惱,平靜的令人心慌,淡然的不真實。
我看着他,心裡居然產生一個有些變態的想法,是不是隻有痛,纔會讓他變得真實一些呢?
我退到一邊,手臂撐着身體,仰着臉搖頭道:“做皇上什麼的,最是無趣了。”
他的眼睛追隨着我,對於我的回答頗感興趣:“何以這樣說?”
我扭過頭來看他,笑道:“小時候上學,先生叫我做什麼小組長,我當然是很高興啊!可誰知,做了這個小官之後,我便不能再逃學不能再不寫作業,成績不好還要被先生批評得更兇,當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抿着脣淡淡笑了一下,點點頭表示贊同。
我是典型的順杆爬,見他笑了,更加誇誇其談:“所以,我便想,皇上事事都要以身作則,豈不是更累?他不能錯,因爲他犯的一點小錯,便是這個天下的大禍。可只要是人便都是要犯錯的,所以想當一個明君便要事事小心事事操勞,有首詩寫得好:朕爲大地山河主,憂國憂民事轉煩,所以,做皇上真的很難。所以,做皇上最是無趣。”
“說得好。”他舒了口氣,學着我的語氣道:“做皇上什麼的,最是無趣。”
我見他心情好了些,又趕忙伺機道:“尤其是我們聖上,龍體一直欠安,還要肩負起整個國家社稷,當真是辛苦之極啊。”
我一邊說着一邊擡起眼皮看他,卻見他又閉上了嘴,不再言語。
喵了個咪的!這廝鬼精鬼靈的,分明知道我想要問什麼!一說到正事就給我裝聾作啞!
我幾乎要給氣得厥過去,這樣子要跟他耗到何時才能打聽到爹爹的事?!
我撅着嘴拱在他身邊,真的沒有辦法了,難道真的只有暴力才能解決問題嗎?我不想的啊!我是多麼純真善良的一小女孩啊!爲什麼,爲什麼一定要逼我呢?
我盤着腿兒坐起來,急躁地不管不顧地推搡着他:“哥哥,你怎麼又不說話?”
他微微皺了皺眉,在我激動發飆之前冷冷地問我:“你想知道什麼?”
我被他這麼一問竟半天無語,訕訕道:“也沒什麼的。”
我想了一會,又道:“只不過,我作爲一個十分愛國的小老百姓,想關心關心國家,想關心關心我的皇上,也是無可厚非的啊!”
“呵呵。”他冷笑一聲,用平鋪直敘的口氣冷冷道,“抱歉,這些事和這個人,我都不甚關心,所以也沒什麼能與你說的。”
“你!”我被他慢條斯理卻刻薄至極的話噎得不輕,直直盯了他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
鬱結在胸的感覺真是不爽到了家!
我怎能不反擊?我必須反擊!
於是我說:“你這個人當真是自私至極!自己喜歡的便說上兩句,自己不喜歡的,便不予理會!自私自利,惹人厭惡!”
不可否認,這句話說出來,有任性的成分在裡面,但即使他能與我生氣也好,只是不要這樣冷冷冰冰不容接近。
他的手腕腰肢都比正常男子都要纖細得多,給人的感覺就好像精緻的工藝品一般,似乎一碰就碎,可偏偏他又擁有旁人無法掌控的氣勢。無論說話做事,處於領導地位的,一定要是他,如若不是,他便拒絕繼續下去,實在是很討人厭的性格。
我看着他,期望他能給我一點點反應,卻見他面無表情地勾了勾脣角,算是賞賜般地對我的激動做出了淡淡的迴應。
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天的努力當真是可笑至極!明天!明天我便親自去找皇上,死活也要問個清楚!
我噌的一聲站起來,居高臨下的對着他吼:“既然話不投機,那也沒什麼可說的!告辭!”
他半垂着眼皮靠在榻上,置若罔聞。
可惡!
我氣急敗壞地飛起一腳,踢中他的腰側,“這一腳便是我伺候你的工錢!哼!”
他被踢倒在一邊,卻是眉頭也沒有皺一下,手臂軟軟地垂着,只是無語。
“後會無期!”我跳下牀,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幾天我在做什麼,還不如跟狗玩,跟豬鬧,跟猴子耍,也比跟他在一起浪費時間要強得多得多!
對這個世界的無知,導致了我盲目的害怕,其實我在怕些什麼?!不就是找皇上問個清楚嗎?爹爹在哪裡受苦?爹爹是生是死?我有權知道!我必須知道!
沒有人再護着我了,沒有再替我擔着任何事,從爹爹離開的那一刻,我便只有自己了。
我必須靠自己,找出爹爹的下落!
我真傻,養尊處優的生活讓我的腦子也跟着退化!其實,我還有很多辦法不是嗎?比如追雲逐月,他們每天跟在爹爹身邊,有什麼事定會知道!再比如承歡,他是歡館的老闆,歡館那種龍蛇混雜之地,秘密最是多元。還有慕容玠,堂堂慕容王朝的和親王,怎會有他不知道的事?
我一定是瘋了,纔想要通過一個孌童套取秘密!我還有很多辦法,我必須要有更多的辦法!
我摸了摸懷中的精巧薰爐,這是剛剛在御花園,慕容玠替承歡轉送與我的,與我那天見到的那隻正是一對,這就證明他也對我很感興趣,不是嗎?
我飛快的走着,身旁精美的壁畫被我匆匆甩在身後,那個虛幻如鏡花水月般的人被我在心中捏碎,滿腔的怒火與焦躁漸漸轉化爲成竹在胸,腳步一點一點緩下來,我勾勾脣,淡淡的笑了:我柳扶蘇想知道的,便一定會知道,我甄臻想要了解的,從來一定會了解!
誰也阻止不了。
邁出御澤園的時候,午後的陽光絢爛奪目,直直的打在臉上,閉了好一會眼,才漸漸適應這突然的光明。
夜明珠即使再名貴再璀璨,也比不上這世上最稀鬆平常的陽光。
秘密保存的再好,也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個定理,亙古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