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者?
我一愣,沒聽過。之前的秀女無一被封爲夜者,那是因爲夜者的等級太高,還是……
回到秀女隊伍,我發現有人在偷笑,幸災樂禍的那種,抿着嘴,看我一眼笑一下,我一回望過去,她便立刻不笑了。那樣子,讓人真的很想看看這張偷笑的臉如果被打到哇哇大哭,會是怎樣一副美好的畫卷。
突然間便領會了皇上說出這句話時那一瞬間神色的變化,戲謔,飽含戲謔。
很顯然,他在耍我。
我想起自己曾經打暈他三次,偷看他的裸=體,掰脫他的手腕,指天跺地地罵他自私,任何一個正常的沒有受=虐傾向的人,應該都不會覺得我所做的這一切是在與他聯絡感?
其實,我當初確實是抱着聯絡感情的心態啊!奈何時局發展的有些不盡如人意。
事情既已成定局,對於皇上的這種惡意報復,我也釋然了。
釋然過後,便是背脊發涼、汗毛直立。
我想,我是不是應該當機立斷,逃之夭夭呢?
可是,如果這一走,便要永遠放棄柳扶蘇的身份,一個人漂泊我所不熟悉的江湖,不能再等爹爹回家。
爹爹,你還會回來嗎?
如果藍若溪沒有騙我……不會的,這一切不會是真的。
我一定要留在這兒。
邁入陽光照不進的廂房,吹了吹塵土層層的桌面,我坦然地跨坐了上去。
“主子,奴婢給您擦了椅子。”乾癟黑瘦的小宮女縮着脖子,一臉膽怯,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鵪鶉。
我這纔想起,內務府的太監居然還沒有忘記給我配宮女,儘管是別人挑剩下的,儘管只有一個,但是,我看了看小宮女點綴着雀斑的小臉,相對於別的小小年紀便會察言觀色,我好像更喜歡這個淳樸些的。
“嗯,”我跳下桌子,揮了揮眼前的塵土,扭頭看她,“你叫什麼名字?”
“回主子,奴婢小桃。”小桃再次縮了縮,聲音更小。
我有那麼可怕嗎?
“你不必那麼拘謹的,”我嘆了口氣,道,“以後,我們主僕二人怕是要在這兒相依爲命一輩子了。”
“主子絕不會永遠委屈如此,主子您國色天香,心地又好,假以時日一定會深受皇上喜愛的!”小桃擡起頭,居然一臉的堅定。
“心地好?”我嗤得一聲笑了,“何以知道的?”
“奴婢,奴婢看出來的!主子面善。”
“呵呵,嗯!這句話我愛聽,喏,賞你,”我扒拉着眼前的果盤,拿出一塊桃酥,笑道,“賞你跟我一起把這塊桃酥吃掉!”
小桃睜着眼睛呆了半晌,才扭扭捏捏地笑了,本是黑瘦而平凡的小臉,因爲這笑容,變得好看起來。
這是一個荒廢已久的廂房,傢俱老舊不說,還四處積着塵土,裡裡外外都散發着黴味,我甚至懷疑,這裡是不是還住着某個妃子的冤魂。
嗖——
一陣詭異的風吹過,牀幔子立刻飄了起來!張牙舞爪,形同鬼魅!
心中咯噔一聲,我忙雙手合十:“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來顯靈。氣行奸邪鬼賊皆消亡!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半夜不怕鬼敲門!不管是太后皇后還是皇上,誰害您您找誰!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媽咪媽咪哄!般若波羅蜜!南無我彌陀佛!急急如律令!天地歸於混沌,主與你同在,阿門!”
“主子……”小桃,你的聲音怎麼還打着顫兒?
我睜開眼,咧嘴一笑:“好了!不管是中國鬼外國鬼,信佛信道還是信教,都應該聽得懂的!”
小桃的身形晃了晃,黑着臉抖着脣艱難開口:“主子的才學,果然博大。”
我謙虛地點點頭,突然湊近小桃,在她耳邊低沉道:“放心好了,她不會再來了。”
“誰……誰?”小桃一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誰來了?”
“慢走!”我對着空氣招招手,轉身對已經石化的小桃道,“來,我們大掃除!”
“主子,奴婢腿軟……”
大掃除——
終於恢復精氣神的小桃站在凳子上搖搖晃晃地掃灰,還不忘替我抱怨:“知道主子要住進這兒,也不派人來打掃,真過分!”
怕是有人故意這樣安排的?
我在鼻子上圍了塊白巾,扶住小桃腳下的椅子:“快別說話了,灰塵都吃進肚子了。”
“主子,您別忙活了,讓奴婢來。”小桃奪過我手中的抹布,將我扶到一邊,“您就在這兒歇着。”
我搖搖頭,剛將抹布奪回來,便瞧見腳下沾着一坨黑乎乎的東西:“啊——什麼東西爛在這兒了?!我去你媽的!”
“主子……”小桃頂着蜘蛛網,一臉黑線頭。
我端莊地甩甩抹布,揚起灰塵一片:“小桃,適當的發泄,有益於身心將康。”
……
這一天,過得是前所未有的充實,當我和小桃罵罵咧咧大呼小叫地打掃完屋子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渾身痠痛,又累又餓!
“咕嚕~~~~”
我抱着肚子仰躺在硬邦邦的牀上,無限感慨,一頓不吃餓得慌啊餓得慌!
“主子,奴婢馬上給您取晚膳。”
我的高牀軟枕,我的錦衣玉食,就這樣說拜拜了嗎?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皇上,你果然毒辣!
“吱——”
我艱難地從牀上撐起來,看着門口模模糊糊的影子:“小桃,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難道沒有我的飯?不要啊!
一個太監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回扶蘇主子,是奴才。”
“你是誰?”我坐起來,像我這種剛一進宮就遭冷落的主兒,沒人會在這時候獻殷勤?
“奴才汪忠。”
啊,我想起來了,此人是皇上身邊的那個中年太監啊!他這個時候來,不會是想找我麻煩?
正想着,便聽他又道:“恭喜小主,皇上今晚召幸小主。”
什麼?!晴天一道炸雷!我幾乎要跳起來,你個王八蛋,老孃今天都快要累趴下了!你要讓我陪你睡覺?!這種事不是應該早早通報嗎?!你耍我!不幹!我不幹!我他媽的累死了!
然而,由不得我不同意。
一羣奴才呼呼啦啦突然冒出來,惡狗撲食般蜂擁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三下五除二扒了我的衣裳,拿起棉被將我捲成了人肉卷子。
我方幡然醒悟,從被子中冒出雞窩頭,大叫:“我我我……還沒洗澡!”
“不用了,皇上吩咐了,”汪公公頓了一頓,看見我豎起耳朵來聽,才繼續道,“要快。”
什麼?!要快?!快你妹啊快!
果然很快。
我的一滴悲憤交加的眼淚還沒醞釀出來,便被頭暈眼花地平拋進了一張碩大的牀上——傳說中的龍塌,真他媽的硬!
老孃骨頭快斷了!
嘭的一聲,作爲人肉卷的我與龍牀親密第一次接觸。
眼冒金星!
有你們這樣的嗎?欺負人!皇上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能像這樣享受高空自由落體的也就我一人?
我恨!我怨!我要掙脫這枷鎖!
“呼——呼——”到底是哪個倒黴奴才裹得我?!爲什麼掙不開,還讓不讓人活了!煩躁!
“嗒,嗒,嗒……”
不慌不忙地,有規律的腳步聲。
我趕緊拱了拱身子,伸長脖子豎起耳朵聽。
“唰——”
牀帳被人一下子撩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乾淨的皁文靴,淡黃色的袍衫下襬。再向上看,是一隻盈盈潤潤沒有一點瑕疵的手,輕輕搭在衣襬處,寬大的花紋繁複的玉裝紅束帶,將那腰襯得更細。柔順的發着淡淡光澤的烏髮,金龍圖騰由腰側攀巖而上,霸氣威嚴……
只是,皇上!陛下!你那是什麼表情?我怎麼就看不明白呢?
我知道自己此時的形象很搞笑,像只碩大的不斷蠕動的蠶蛹,你笑,我不反對,可是你有必要笑得這麼詭異嗎?
眼角含笑,眉毛卻微擰,脣角上揚,卻停在尷尬的位置,活像一個面部神經失靈的患者圖例。
你到底是想笑還是不想笑?自己跟自己擰巴,有勁嗎?
其實,我費力地擰了擰痠痛的脖子,這樣死乞白賴非要仰頭看他那張詭異臉的我,也挺沒勁的。
我卸了力氣,儘量挑了個舒服的趴姿,下巴尖抵着棉被,閉目養神。
上方的人動了動,清凜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朵:“髒。”
電光火石之間,我一個血盆大口咬住了嘴邊的棉被!廢話!我能不髒嗎我?!我這一天土裡來汗裡去,爬上爬下大掃除,我能不髒?!我怎麼可能不髒?!
還不讓洗澡!還他媽要命的不讓洗澡!
最最重要的是,人家還沒吃飯!沒吃飯啊——
虐待,赤=裸裸的虐待!
“嘩啦啦——”
我這邊慷慨激昂地自我悲憤着呢,人家壓根理都沒有理我,居然已經脫了衣服,泡起了澡!
你這種行爲是在令人髮指!喪心病狂!人家有包子吃的還不當着餓肚人的面唧嘴呢!你這不是勾引我嗎?
我拱着身子,蛇行至牀沿,腦袋鑽出牀幔子。
忽略掉正在對皇上上下其手揉揉捏捏的宮女們,眼睛直接瞄準了寢宮正中的桌子,哇哈哈——桌子上那是什麼?美酒佳餚是這麼說的嗎?
“咕嚕嚕~~~~”
肚子馬上對我的疑問給予了極大的肯定!
口水啊,你慢慢地流,我還指着你充飢呢!
我扭頭看向皇上,雙眼發出綠瑩瑩的狼光,用眼神不斷地悲鳴:“我餓——皇上,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