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我抓着他的手腕,悽悽道,“皇上能理解扶蘇的心情嗎?扶蘇甚至到現在都不敢相信……”
我捂住脣,拼命按捺悲愴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相信爹爹他……爹爹他已經離開……皇上知道嗎?爹爹他答應過扶蘇的,他說他會回來,他說他會帶着扶蘇一起爬山,他說過的!爹爹他答應過扶蘇的,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食言?”
話到最後,形象全失,已是泣不成聲。
這眼淚積攢了太久,太久,就像漲滿水的河,一旦決堤,無法自控。
他側着頭靜靜看着我哭,漂亮的眼仁兒冷冷清清,手腕被我舉在半空,既不抽=出也不用力,只是那樣立着,不動不語。
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不是爹爹,若是爹爹定會攬我入懷柔聲安慰。眼前的人不是藍若溪,若是藍若溪定會手忙腳亂地哄我,任我咬打發泄。眼前的人不是慕容玠,若是慕容玠定會說些笑話逗我開心……
眼前的人,待我哭到涕淚縱橫,只是默默拿了帕子遞到我面前,也不說話也不勉強,就是那樣靜靜舉着。
多想任性地一巴掌將那假慈悲的帕子打掉,可我知道,即使那樣做了,他也不會生氣,他的情緒也不會因此有任何波動,或者默默走開,最多拾起來,重新遞到你手中。
他就是這樣,表面上風淡雲輕,骨子裡卻固執地可惡。
無力地閉了眼,我放開了他的手,挫敗感漸漸滲透蔓延,整個身子都跟着冷了起來。
很冷,如墜冰窟。
忽地,臉頰被一片溫暖覆蓋,絲綢般細膩絲滑的觸感,一隻手輕輕托起了我的臉,睜開眼,便見他垂着眼簾神色淡然地拿起手帕,一手託着我,一手擦拭着我滿面的淚痕。
有條不紊,不慌不忙。
我怔怔吸了吸鼻子,卻見他的眼皮突然跟着跳動了一下,接着那帕子便移到了鼻端,輕輕觸碰我的鼻尖。
他頓了頓,突然微微皺眉,驀然開口:“自己擦。”
遲鈍地低頭,愣愣接過帕子,視野裡還是水霧一片,無意識地揩了揩鼻涕,便聽他又說道:“以後,朕……”
他緩了一下,生澀改口道:“我……替你爹爹,照顧你。”
我不作聲,替代?爹爹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任何人也無法替代的。他在我心裡蓋了一座房子,他走了,那裡便成了空房子,一直一直空着。
時間愈久愈陳舊,窗戶會破洞,房頂也漏雨,積滿塵埃,掛滿蜘蛛絲,落葉也腐朽了,可它還是會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破了爛了變成廢墟,也一直都在……
慕容珏,你住不進去。
那裡只屬於爹爹,一個叫柳暮風的男人。
柳暮風,想你了。
很想,心都痛了。
你在的時候,我們不常見面。你像疼女兒一樣疼我,我卻抱着不一樣的心情接受,這原本就是不公平的。
討厭自己,討厭自己喜歡你的溫和,討厭自己戀慕你的微笑,討厭自己欣賞你的沉穩。
所以,我潛意識地躲着你。
怕,控制不住自己,怕,會愛上你。
我以爲距離會讓我冷靜,我以爲空間會讓我理智。
可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如果愛會因爲距離的拉長而消逝,那便不是愛。如果愛會因爲空間的阻礙而流散,那也不是愛。
來到這個世上,第一眼便是你,關切的眼睛至今銘記,貼心的話語時常回味。
從沒有一個男人,爲我不厭其煩地剝松子,自己卻一粒不食。從沒有一個男人,在噼啪作響的爐火邊靜靜抱着我,只爲哄我入睡。從沒有一個男人,接近我、關心我、照顧我,卻什麼也不圖。
是,那都是父親對女兒的愛。
可你要我怎麼分辨?我帶着陌生人的記憶、陌生人的情感,接受你無私的呵護。
你要我怎麼分辨?那是親情,而不是愛情。
恨,成爲你的女兒。恨,上天惡劣的玩笑。恨,你那麼美好。
記得你吻過我的額頭,我深知,那一吻不屬於我,可它卻烙深深印在我心中,揮之不去,也不忍揮去。
常常想起,你那一刻失神茫然的眼,心,就這樣爲你痛着。
可恥可惡。
……可憐。
如今,你走了,連告別也沒有。連讓我抱着你哭得機會也沒有。
徒留一地思念的碎片,全是你的剪影,舉手、投足,皺眉、微笑,凝神、恍惚,搖頭、垂眸……
後悔,到痛徹心扉。
痛恨自己爲什麼沒有在擁有你的時候時時刻刻纏着你,那樣會不會少一些遺憾,多一點溫暖?
是報復嗎?你說走便走,如同我說來便來。
甚至連夢境裡也沒有你,我已經做好在夢中被你罵的準備,爲什麼?連夢中都不肯相見。
恨我,徹骨嗎?
我冒充了你的女兒,騙了你的愛,所以你恨。
應該,應該……
有時,怨你。
在最後一刻,給了我一個天大的謊言。
你知道那是永別,你把血玉給了我,你安排我進宮躲開趙飛,你明明知道會一去不回,卻還是選擇騙我,說要帶我遊玩,看着我長大……
都在騙我。
要我,如何不怨?
其實,常常覺得害怕、孤獨、無力。
這樣闖進一個陌生的世界,到處充滿了未知。
每一個人,都有他背後的故事。每一個人,都深不可測。
不給任何準備的機會,一切早已開始。
自己就像一個被迫滾動的車輪,沒有目標跌跌撞撞地前進,跌進深溝,爬過尖石,走過泥濘……
才知路途險惡。
渾身是傷,狼狽不堪,卻還要被迫前行,拼命地跑着,用力抓緊那一點點溫暖,卻觸手皆是冰寒。
一個人,真的熬得很辛苦,越想越辛苦。
握緊手心說狠話,挺着背脊流眼淚。
要爲你報仇,要爲你報仇!
可殺你的人,在哪裡?
也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也許是某一員威風赫赫的大將,也許一劍斃命,也許萬箭穿心……
可你爲了誰而死?
皇上。
他不說我也知。如果趙飛一個人帶兵上戰場,不論成敗與否,兵符皆攥於他手,到時他重權在握,豈不造反?
所以你請命殺敵,我知道,一定是你主動請纓。
傻瓜。
自私一點不好嗎?多爲我想想不行嗎?什麼責任什麼君臣,管他作甚?我們一起離開這裡,不好嗎?
爲什麼送死?
你料到,此行你與趙飛只能有一人回來,所以抱着必死的決心。所以那天,你其實在與我說遺言。爲什麼不多說一點?爲什麼那麼短?不夠回憶,不夠咀嚼,實在太短太短了……
所以,是誰設計害了你?
趙飛。
可仇人凱旋而歸,就在眼前,我能做什麼?不會武功,沒有權勢,我又能做什麼?
爹爹,真的好無力。
被你寵愛的一年裡,我學會了懶惰,我習慣了依賴,我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米蟲。
從前,我以爲我不屑與參與這世間的紛爭,可如今我才知道,其實是無能。
無能解決任何事,無能分辨任何人。
他們的假面太真,他們的真面又太假。
你疼愛的女兒被耍的團團轉,你怎麼忍心丟下她?
你不在身邊日子,那麼漫長。
取出血玉,瑩潤剔透,如天邊殘陽,是你留給我的最後一絲溫暖。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很久的一章,耗費了多種能量……沒能及時更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