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知道騎馬時他爲何要將我捆在身上,終於明白左手使劍的他爲何將劍放在右手邊……
我爬過去,捉住藍若溪的左手,拉開紮緊的袖口,手腕處猙獰的疤痕赫然在目,刺得我的眼睛一陣陣發痛。
是誰這麼狠毒,要挑了他的手筋?!
腦中閃過的疑問脫口而出,我恨恨道:“誰幹的?!”
與我分開的這些日子,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藍若溪抽出手臂,避而不答。
他彎下腰從灰燼中拾起劍,輕輕擦了擦劍柄,轉頭對我笑道:“無礙,我用右手也是一樣的。”
月華照在他的臉上。
白如霜,美如玉。
堅如鐵。
我卻頹然,倏地坐在地上,腦袋埋進手臂間,心灰意冷:“若溪哥哥,你還是走,別管我了。”
藍若溪沒有說話,只是走到門口,擡頭望着天外如銀明月,輕聲道:“看,雨停了。”
他回過頭來,纖長的眼睛泛着月華的光,他看着我,定定道:“別怕,會好的。”
玉蟾涼涼,月影淺淺。
面前孑然而立的男子,眉如秋水,神清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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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不夠強大。
他的左手,因爲猝然用力而隱隱發抖。
他的衣服,因爲不斷廝殺而血跡斑駁。
如果再細想。
會發現他真的不夠完美,他沉默寡言,他身份低微,他內向木訥……
他不如承歡嫵媚誘惑,他不似皇上傾國傾城,更無慕容玠幽默風趣……
我難過時,他只會手足無措地任我打罵發泄,最多訥訥地說一句,不要哭。
那時的樣子,真的很笨。
我調戲他,他也只會錯愕臉紅,完全不解風情,像一根木頭……
那樣的姿態,真的很蠢。
可就是這樣的他,卻是我一直以來最忠實的依靠。
雙手完好時,便抱着我,揹着我。
只剩一隻手,也一定要把我捆在身前。
海角天涯,不離不棄。
他不懂安慰,因爲他永遠不會舍我而去。
他無需表達,因爲他已然若溪般清透明瞭。
他就像此時的月光,照得我心境豁然。
我站起來,靜靜走到他身側,拉住他還在發抖的手,擡頭望着幽幽夜空,輕輕道:“雨真的停了呢!會好的,扶蘇不怕。”
藍若溪偏過頭來,對我淡淡一笑,他摟着我坐下,低聲道:“靠着我。”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不如珍惜。
雨天的時候,盼望撥雲見日。
可烈日當空照的感覺,更痛苦。
我蔫了,託着包袱的阿貧也耷拉着腦袋。
爲什麼電影中的亡命生活都是那麼的帥氣而有朝氣,到了我這兒怎麼就成了一身晦氣?!
雖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可這種活法,還真他媽遭罪。
風餐露宿、日曬雨淋不說,最可惡的是不管你是在吃飯還是在睡覺,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便要立刻惶惶逃命,一刻也懶怠不得。
太后啊太后!你護犢心切我可以理解,我也保證不會再惹你的兒子了,爲啥就他媽的非得趕盡殺絕呢?!
有這種追殺我的人力物力財力和毅力,做些什麼不好?爲嘛就非得對我死纏爛打?!
但現在,顯然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與之前那羣黑黢黢蝙蝠一樣飛來飛去只會偷襲的傢伙不同,眼前的這些顯然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毫無疑問,這場暗殺顯然已經演變爲公然追捕。
太后若想調兵遣將,似乎難了些。
眼前的人是誰派來的,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不過,皇上好大的手筆,殺我這隻小雞,居然把宰牛刀都用上了,還不止一把。
不像那些黑社會毫無策略提刀就砍,正規部隊就是不一樣,打架之前先恐嚇,“你們已然退無可退”,再招安,“放下屠刀繳槍不殺”。
眼前山路堅且難,身後追兵如潮水
果然是。
四面楚歌呵。
我正打算考慮是否乖乖投降,鐵衣鎧甲中閃出一嫋嫋紅妝,我定睛一看,登時覺得萬事皆有可能。
那人竟是賢妃。
曾經嫺靜怡然的臉,換上一副凜凜的表情,竟也巾幗不讓鬚眉,英姿颯爽。
人,果然是百變的。
我一看,有熟人啊!這事就好辦了,趕緊堆起滿臉的笑,打算套近乎。
誰知人家根本不鳥我,目光直指我身後的藍若溪,嬌聲問候:“你這個混賬!”
這還是那麼溫柔如水的賢妃嗎?好一個不拘小節的江湖兒女!
我又驚又氣,你丫怎能仗着人多就,就進行人身攻擊涅?!姑奶奶罵街時,你他媽還沒學會說話呢!
不過,指望藍若溪這個笨嘴笨舌的反脣相譏,估計得等下輩子,只好我上場,打架我不行,罵人卻是一等一的高手!
賢妃是嗎?你可真不幸!
我梗起脖頸,剛想破口。
藍若溪就好像預知了似的,伸手輕掩我的口,在我耳邊淡淡道:“算了。”
我憋了一肚子氣,敢情我這是先吃蘿蔔淡操心,人家被罵的一臉享受,我還狗拿耗子有用嗎?!
賢妃見藍若溪沒有吱聲,氣焰更甚,徑直騎馬走過來,緊緊盯着藍若溪,用只有我們三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恨恨道:“你這個背叛師門的不肖之徒,左手被廢竟還敢與師傅爲敵,我看你是不打算要命了!”
什麼?!藍若溪的手竟然是因爲……
藍若溪用手臂勒緊了我,不卑不亢道:“求師姐放我二人一條生路。”
賢妃的注意力這才轉移到我的身上,媽的!老孃的存在感就那麼稀薄嗎?
她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用不以爲然的口氣道:“真搞不明白她有什麼好?!你們一個個竟都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爲了這個女人搞到這種衆叛親離地步,值得嗎?!”
廢話,你他媽要是能明白我的好,就成了玻璃了!哼!再說什麼叫這種女人?!我很差嗎?!我很差嗎?!
把我裡裡外外貶了一通,我以爲她能仁慈地放我一馬,結果她說:“這個女人我是一定要帶走,你若是聰明的話,就把她交給我,念在同門多年的份上,我會放你一條生路的。”
香蕉你個巴拉拉!
我還未等腹誹完畢,便聽藍若溪冷冷道:“那便是沒得談了。”
賢妃一怔,未料到藍若溪竟是如此決然,半晌才搖了搖頭,改走勸降路線:“你拖着一條廢臂,你能帶她逃到哪裡?太后的人可是隻爲奪命,不如把她交給我,獻還給皇上,皇上那麼疼她,是斷然不會殺她的,到時你和她都不用死,豈不兩全其美?
看樣子,真是個好主意哎?
藍若溪冷笑了一聲,淡淡道:“皇上不會殺她,可師傅會。上次師姐不就打算同師傅一起陷害與她嗎?好在皇上及時將扶蘇禁足在昭仁宮,若非如此,扶蘇怕是要落得和張昭容一個下場。”
賢妃神色一變,奸計被戳穿的她竟然換上一副凜然正氣,她仇視地瞥了我一眼,冷哼一聲道:“禍水不除,殃國殃民!”
好,你真素個好銀,爲了天下蒼生,不惜犧牲我這條小命!多麼偉大!
藍若溪再次抱緊了我,不再爭辯,平聲靜氣道:“望師姐勿怪。”
賢妃驚訝挑起彎彎秀美,不敢置信道:“你真的情願死,也不放手?”
藍若溪定定道:“死也不放。”
停滯了好半天,賢妃才漸漸收回驚訝之色,她冷笑了一聲,調轉馬頭,側頭一字一頓道:“不自量力!”
藍若溪緩緩解開捆住我的絛帶,低頭伏在我耳邊,柔聲問:“扶蘇會騎馬?”
我怔住,未等說話,他便將繮繩放在我手中,聲平氣緩:“抓緊了就好,別怕,沿着這條路一直向前,不要停。”
心倏忽一痛,我一把握住他的手,低聲道:“藍若溪,你想幹什麼?!”
他望着我,漆黑的眼仁第一次毫不掩飾的流露出不捨,反手提起我的手,他低下頭,竟然在我手背落下重重一吻!
然後,飛身下馬。
拔劍出鞘的同時,凜凜劍尾略過馬臀。
馬兒吃痛一聲悲鳴,揚首健蹄如飛。
“藍若溪!”
我悲愴出聲,才發覺聲已哽咽,顫如風中秋葉。
颼颼風聲劃過耳際,身後刀劍喑啞,戰馬嘶鳴。
淚如雨下。
我抱馬回望,如潮的士兵迅速將藍若溪淹沒,仿若螞蟻撼樹,螳臂當車。
愚蠢,可笑。
可每當有人要躍過來追我,他卻能立刻飛身攔下。
吃力,動作滯澀,漏洞百出,頻頻受傷,血濺青衣。
饒是這樣,大軍如山,竟然生生被他一人阻攔。
一夫當關,萬夫莫摧。
不可能事,他做到了。
賢妃大怒,提劍應戰,那手法那身形,與曾經的藍若溪如出一轍,賢妃飛身劈下,藍若溪提劍便擋。
錚得一聲,火星四濺。
仿若支撐不住那不斷下壓的重力,藍若溪突然單膝着地,砰地一聲,膝蓋竟將那地面砸出一個坑穴!
賢妃冷笑的表情刺痛了我的眼,她倏忽起身,猛地擡腳飛踹,直中藍若溪胸口!
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藍若溪跪在地上,被這強大的衝力推得連退數米,生生將地面拖出兩條長長的溝壑。
如雕塑一般,藍若溪垂着手臂跪在千軍萬馬前,動也不動。
“藍若溪……”我無力地喊着,聲音吶若蚊蠅,弱得可憐。
賢妃不屑地瞥了藍若溪一眼,正要飛身上馬,藍若溪突然猛地竄起,以雷霆之速,一劍刺穿了賢妃的胸口!
視野模糊,我漸漸看不清。
腦中轟鳴,我漸漸聽不清。
作者有話要說:祝大家節日快樂!!!
以前看書,遇到打鬥場面就自動跳過的某人,終於付出了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