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要爲藍若溪泡藥浴,我不方便在場,又想到阿蠻也許還在生我的氣,便打算回房去好好安慰他一番。
臨走前,我對極樂道:“藍若溪傷好之前,他的飲食起居都麻煩你了,可以嗎?”
極樂抿了抿脣,猶豫道:“可是極樂想要服侍主人。”
我笑了笑:“極樂若是將藍照顧好了,便是幫了我最大的忙。”
“嗯!”極樂用力點了點頭,臉上漾着粉紅,“極樂一定會用心照顧的!”
“謝謝!”我拍了拍極樂的肩,擡眉忘了藍若溪一眼,他依舊怔怔的坐着,像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偶。
無聲嘆了口氣,我叮囑道:“每天不許他剩飯,如果不吃,你便像今天這樣強灌,不要由着他。”
極樂拍拍胸脯,杏眼烏黑明亮:“主人放心!”
我和阿蠻的房間就在藍若溪的隔壁,天已是全黑,屋子裡面燭火跳動,散着淡淡的黃暈。
推了門進去,卻空無一人。
茶几上擺放着茶具,茶杯中的茶葉已經舒展開來,靜靜地漂浮在淡綠色的水面。
伸手碰了碰茶杯壁,溫的。
阿蠻應該離開不久,天已經這麼晚了,他去了哪裡?
這樣想着,便忽然聽到窗外傳來隱隱的打鬥聲。
這裡並不是繁華的大城市,每當入夜,幾乎家家閉戶,鮮有人在街上走動,於是便分外安靜,所以這打鬥聲雖遠,卻也能聽得分明。
其實,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聽力似乎越來越好了。
有時聽到小溪流水聲,本以爲很近,卻過去才發現,其實離得尚遠。若是在從前,萬萬是聽不到的。
所以,我推測,這打鬥的幾個人,想必也離得很遠。
推開窗戶,我循聲望去,夜色濃重,月影疏淡,目力所及的範圍,並無人影。
回頭看了看還在微微散着嫋嫋薄煙的茶杯,我拿出別在靴子中的匕首,順着窗戶,無聲躍了出去。
夜爲我披上了黑色的外衣,第一次遊走在屋脊房檐的我,懷着隱隱的忐忑,更多的,卻是難以抑制的激動。
寒風凜凜,侵肌裂骨。
打鬥之聲,漸漸清晰。
伏在屋脊之上,我隱匿了呼吸,靜靜向房下看去。
一身黑衣的男子,身形矯健如豹,他一躍而起,薄刃在月華下散着冷冷的光,倏忽折射到他豔麗的面龐,妖冶的眸子有着前所未有的狠厲。
像是月下弒人的妖精。
嘶——
聲音極細,聽者卻無不膽寒——那是皮肉被割裂的聲音。
對面高大的人影應聲而倒,喉嚨鮮血立刻四濺,如落英般紛紛灑落。
男子微微顰眉,足尖點地動作優雅地向後劃過身形,本應完美躲過血雨。那人卻在死前猛地撲過來,沾了血的手指蹭上了男子華貴的靴尖。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男子擡腳便踢,那人已然死去,身子僵硬地滾在一邊,眼睛徒自睜得老大,面目猙獰。
男子冷冷地哼了一聲,半跪下來,拿出帕子用力擦拭沾染了血沫的靴子,卻因血漬滲透,而無法完全抹去。
男子倏忽起身,蹙着好看的眉,死死盯着那駭人的死人臉,帶着深深地怨毒。他握了握手中的冷劍,向前踏了一步,卻又停下,猛地轉身,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阿蠻,你到底是誰?
待阿蠻走遠,我輕盈落地,快步走到屍體身邊。
屍體猙獰的面目讓我不忍再看,卻不得不撥開他的衣襟,希望能夠找到有用的線索……。
燭影幢幢,月色嫋嫋。
我推門而入,阿蠻正坐在茶几前飲茶,面容恬淡,帶着些許睏倦的神色。
他見我進來,微笑道:“回來了?怎麼這麼晚?藍若溪的手腳能治好嗎?”
眼睛不自覺地看向他置於桌底的靴子,已經換了一雙,乾淨華美。
我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走到牀邊懶懶坐下,沒有說話。
他走過來,攬過我的身子,將我的頭擱在他的胸口,輕輕吻了我的額:“累了?早點歇息。”
“嗯。”我閉着眼點點頭,靠在他身上不願動彈半分。
阿蠻在我耳邊呵呵地輕笑,他低聲呢喃:“懶蟲?”
手指攀上我的腰,窸窸窣窣找了半天,把腰帶抽了出來。
我像是失了力般仰頭靠在他的肩上,任他爲我寬衣解帶,心裡卻是不能平靜。
他扶着我躺下,探身伏在我腿邊,替我脫去了靴子。
“要洗澡嗎?”他問。
我閉着眼,連開口都不想。
“髒丫頭。”他這樣嗔着,語氣卻柔和得很,帶着寵溺。
耳邊傳來簌簌的脫衣聲,過了一會,一個熱源貼過來,阿蠻撐着手臂支在我的頭頂上方,髮梢蹭在我的臉頰,癢癢的。
我皺了皺鼻子,側過頭去。
“娘子?”他湊得更近,聲音像羽毛一樣撩撥着我的耳朵,手指捏着我胳膊上的軟肉,呵呵笑着自語道,“哪裡都是軟綿綿的,像……像什麼呢?”
他想了一會,撥拉着我的耳珠:“臻兒,你說像什麼?”
“像棉花!”
這聲音又清脆又可愛,卻嚇得我差點跳起來!
因爲這既不是阿蠻的聲音,也不是我的聲音!
阿蠻也是一驚,迅速伸手摟過我,一把掀開靠在牀角的被子!
極樂毛茸茸地腦袋從裡面探出來,他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趴在牀上笑嘻嘻道:“主人,極樂給您暖牀呢!”
“極樂!”我低吼一聲,簡直無言以對!
若不是我心神恍惚,絕不會聽不到極樂的呼吸聲,想必,阿蠻也是如此。
阿蠻陰沉着臉,隨手拉起一條棉被,將我快速裹好。
幾乎是同時,他傾身上前,毫不猶豫地扯着極樂的頭髮,將他一把拉下牀!
“啊!痛!”極樂的桃子臉迅速皺成了一團,他抱着腦袋,剛呼喊了一聲,便被重重地摜在地上。
嘭的一聲!砸得地板都跟着震動。
“極樂?!”我又驚又氣,他只不過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極樂趴在地上,竟直不起身來。
我一把推開阿蠻,跳下牀,未等接近極樂,便被人抻着胳膊拽了回去!
阿蠻的手勁兒掐得人生生地疼,我瞪着眼睛怒吼:“你想做什麼?!你瘋了嗎?!”
這個人怎會如此兇殘?!
燭火尚未來得及熄滅,金黃的光照得阿蠻的臉更加妖豔,他抿了抿豔麗的脣,死死盯着我,那眼神讓人不寒而慄,竟與今晚他殺人後的眼睛重合。
難道,他想連我也殺嗎?
我擡起下巴,與他冷冷對峙。
驀地,他深深吸了口氣,眼中噴薄的怒火竟被強行壓下,他低下頭,壓抑着聲線,輕聲道:“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
“瘋子!”我一把甩開他,他趔趄了一步,撞上身旁的茶几,激起茶水四濺,我沒有理他,轉身扶起極樂。
極樂抱着手臂緊緊皺眉,原本透着粉色的臉變得刷白,我撩開他的衣袖,手臂居然紅了大片。
“痛嗎?”替他吹着傷處,我摸了摸擋在他額前的細小胎髮,那裡被細密的汗珠打溼。
極樂望着我,杏眼裡氤氳着薄薄的霧氣,他搖着頭喃喃道:“是極樂做錯事了嗎?惹主人和大官人生氣了。”
聽極樂這樣一說,心中對阿蠻的怨氣更甚,我冷冷道:“是他自己發瘋,不用理他!”
又溫暖了臉色,對極樂笑笑:“極樂多好啊!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
“主人真的不生氣?”極樂吊着眼睛瞅着我,蒼白的臉帶着小心翼翼的神色。
“真的不生氣。”我對他點頭,又不忘加一句,“不過,暖牀的事就算了!”
“怎麼可以?”雖說痛得不斷唏噓,極樂還是堅持道,“給主人暖牀,是極樂應該做的!”
“而且,”他微微紅了臉頰,像一隻熟透的桃子,“極樂已經是主人的人了!”
我幾乎被驚呆,我的人?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身後傳來腳步攆地的聲音,伴隨着衣袂簌簌的聲響,阿蠻推門而出。
冷風忽地灌進來,搖曳了燭火。
“大官人怎麼離開了?”極樂無辜又天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穩了穩心神,按下想要追出去的想法,回頭對極樂笑笑:“他有事。”
極樂點點頭,眨眼問道:“大官人今晚是不是不回來了?”
心驀地一緊,抽痛了一下,我應聲道:“也許。”
“那……”極樂站起來,一骨碌爬到牀上,從牀帳中探出腦袋,笑道:“讓極樂服侍主子!”
“極樂!”我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有搖頭道,“快下來,回房睡覺,不要鬧了,乖……”
極樂撅了嘴,他咬脣道:“主人可不要小看極樂!極樂什麼都懂,讓主人舒服的方法,師傅已經教過極樂了,不信的話,主人可以試試的!”
這都是什麼師傅?!怎麼連這個也教?!
我癱坐在椅子上,真的沒有力氣再與他進行這種怪異的對話,只有擺手道:“出去,我累了,這是命令。”
“主人……”極樂小聲喊了一聲,見我不再理他,只好從牀上趴下來,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涼月細,寒風起。
心,很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