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地說,其實白俊逸一直都沒弄明白這個芷晴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他一直都覺得像是唱歌啊演奏啊跳舞啊什麼的,專業人士來肯定要比業餘的更好一些,但是好在哪裡,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唱的好聽跳得好看,但也僅此而已,說什麼一首歌一首曲子一支舞蹈能讓人感動到痛哭流涕的……反正白隊長是不相信的。
一樣是演奏,難道這個芷晴先生還真的彈出一朵花來?
燈光朦朧,幕布落下,人們看不見昏暗燈光下幕布的那一頭芷晴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但是每一個人都下意識地屏氣凝神,似乎在等待着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發生。
咚咚咚。
第一串音節穿透了幕布透過空氣如同流水一般地趟過來,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連串清脆的音樂聲。
“芷晴先生的來歷很神秘和蹊蹺,有人說她是某元老的後代,也有人說她是國外華僑歸來,不過這些都只是一個說法,具體她是什麼來歷,誰都不知道,甚至很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顏,她的第一次演奏就在一次京城很高規格的聚會上,那一次一鳴驚人,一名在場的元老親自起身去見了芷晴先生,談了什麼誰都不知道,但是從那一次之後,芷晴先生就徹底成了上層圈子一個極爲特殊的存在,誰能邀請到她來,側面就是一種實力的表現。”唐凝的聲音在白俊逸耳邊響起。
這首曲子很特殊,非常的特殊,它的起音很平淡,好像是隨意地撥動了一下琴絃,第一個音節之後那音樂聲就如同泉水一般的展開,一首曲子圓潤婉轉,好像是一個少年輕舞飛揚的時代,那意氣風發指點江山般的驕傲,天地之間大可去得,我心比天高。
隨着曲子的走高,漸入佳境的時候好像是這個少年走到了中年,而他終於完成了自己當年的夢想,走遍大江南北,千重山萬重水,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他的腳步。
最終,曲子緩慢地平穩下來,那個中年人也逐漸地斑白了鬢角,他站在自己家鄉的村頭,看着那記憶裡還是如同兒時一樣沒有任何變化的寧靜村莊,忽然老淚縱橫。
白俊逸感覺整個心神都在隨着這首曲子而飄動,整個人處於一種極其罕見的恍惚狀態,如同喝醉了酒一樣,明明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還是清醒的,但是偏偏卻陷入到了一種很奇特的朦朧狀態。
這類似於催眠,但是白俊逸很清楚,它不是催眠,依他的神智之堅定,這個星球上不存在單憑聲音就在他好無所絕的情況下催眠他的人。
換而言之,這是一種心情的共鳴,和這首曲子的共鳴,就好像忽然某一天找到了一個合拍的旋律,只是一次,就終生不忘。
或許曲子本身的抑揚頓挫早就忘記,但是那種和絃共鳴的感覺,卻永遠都不會被遺忘。
白俊逸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體內的“氣”似乎也隨着這種共鳴的加深而逐漸地活躍了起來。
這在之前,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現在就是發生了,發生在眼前,這樣的經歷讓白俊逸覺得新鮮又刺激。
這個過程中,白俊逸的手一直都握着一隻玻璃杯,玻璃杯中是淡黃色的橙汁,而此時如果細心地看,能夠發現原本平穩的橙汁表面正有一圈圈極其圓潤規則的波紋在擴散。
一圈圈的波紋擴散開,彈到了杯壁之後居然沒有反彈回來而是消失不見,這代表着波紋擴散的力道極其細微,控制得簡直如同經過了精密算的機器一樣,恰到好處地把力道控制到觸碰到杯壁然後消散,結束……
曲子最後在一聲如同年邁老人最後的嘆息的音調中結束,一切都結束,宴會廳恢復了安靜。
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作。
彷彿任何一句話,一個聲音一個動作都是對這種完美寧靜的褻瀆。
此時此刻,哪怕是再庸俗再市儈再利慾薰心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被觸動內心那一塊最柔軟的地方,平淡而蕭瑟,但無比真實。
命運多舛,有意氣風發的年輕時代,也有平穩醇厚的中年時代,還有感傷緬懷的滄桑老年,正如同很多人的人生,起於希望,結束於寂靜,開始的波瀾壯闊,結束的毫無聲息。
一切這麼結束,讓人回味悠長,好像是看完了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在看到大結局三個字的時候心頭滌盪着的那種莫名感傷。
最終一切,人走茶也涼。
“甚而今、卻送君南國。薰風萬里無限,吟蟬暗續,離情如織。秣馬脂車,去即去、多少人惜。爲惠愛、煙慘雲山,送兩城愁作行色。”忽然之間,一個醇厚的男聲打斷了寂靜,清朗的聲音在宴會大廳裡迴盪。
“飛帆過、浙西封域。到秋深、且艤菏花澤。就船買得鱸鱖。新谷破、雪堆香粒。”
“此興誰同,須記東秦,有客相憶。願聽了、一闋歌聲,醉倒拚今日。”林戩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磁性,醇厚的中音和低沉的低音之間轉換恰到好處地把這首詞的意境完美展現出來,更要命的是,這首詞和之前的曲子在意境上幾乎完美合拍,完完全全地繼承了之前的那種餘韻,就好像那一段故事欲說還休的結束,在還哽在心頭咽不下吞不下的時候,恰到好處聽聞那個故事裡的人都過的很好的消息,於是便也就釋懷了。
那首曲子帶來的感觸,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人生經歷和閱歷會帶來不同的感觸,而恰到好處地用一首詞把這種餘味完美地繼承下來,這需要極高的文學素養。
一直到這一首詞的結束,宴會大廳的燈光才啪的一聲被重新打開。
所有的人都沒有找到芷晴先生,也不知道芷晴先生還在不在,但是之前朗誦那首詞的林戩卻一直都站在人羣的最中央,不知道是誰先第一個開始,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然後是滿堂的掌聲經久不息地響起。
林戩接受着所有人的鼓掌,他的笑容含蓄而溫純,朗聲說:“芷晴先生的確不愧爲當代的大家,一首曲子讓我感悟良多,忍不住讀了一首詞,算是對芷晴先生的敬意,也送給在場的諸君共勉,人的一生都是短暫的,或精彩或者平淡,有高潮也有低谷,希望各位在前進的路上不要忘記身邊的人,不要等回頭天地之間只剩下你一個人的時候才追悔莫及。”
嘩啦啦。
掌聲更加激烈了。
這人總是這麼能拉攏人,好像他天生就應該是這樣的舞臺一樣。
白俊逸有些嫉妒。
扭頭看了看唐凝,還好,唐女神一臉不屑的表情讓白隊長找到了一些安慰。
感受到了白俊逸的目光,唐凝轉過頭來卻驚異地看着白俊逸說:“你怎麼了?”
白俊逸還不知道此時自己的臉色煞白,好像是得了一場大病一樣,慘白的毫無血色的面色透着一股子不正常的病態。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白俊逸感受着體內正緩緩運轉的氣息,笑着對唐凝說:“沒事,我們回去吧?”
以爲白俊逸是身體不舒服的唐凝點點頭,說好。
白俊逸隨手把玻璃杯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然後和唐凝一起離開。
在人羣中的林戩和傅凰都注意到了他們的離開,但是無論是林戩還是傅凰,都沒有阻攔的意思。
今晚這個宴會並不是結束,而他們的目的已經各自達到了一半,加上芷晴先生的一曲之後,接下來的無論是什麼節目都已經變得索然無味了。
一直到白俊逸離開宴會廳,一個服務生過來拿走客人留下不要的杯子,他伸手剛要去拿那個還有一半橙汁的玻璃杯,只是手指剛觸碰到玻璃杯,熟悉的堅硬觸感沒有出現,卻像是戳到了一團沙子一樣鬆軟。
然後那服務生就瞪大了眼睛看着玻璃杯變成了一堆比沙子還細的粉末灑落一地,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小的白色晶體細沙小堆,而這之後,玻璃杯中原本盛着的橙汁這才傾瀉而出,衝散了所有的碎末。
服務生呆了好幾分鐘這纔回過神來,使勁地眨了眨眼睛,但是眼前的一切卻依然是那樣沒有任何變化……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服務生驚恐的幾乎要尖叫出來,這一幕發生在任何一個思維和神經正常的人面前都會讓他無法接受。
這是一個房間。
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一個全景的玻璃房,房間外面,是燈火輝煌的莊園和另一側的漆黑夜景,擡起頭就是浩渺的星空……儘管,津城的空氣質量讓這星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
外面是刺骨的寒冷,而玻璃房內是如春的溫暖。
一個白色衣服的女人坐在窗邊,一隻手支撐着下巴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景。
她的五官其實並不算多麼漂亮,但是你就是感覺她很美,非常美,身上沒有一處地方是不美的,她的眉毛、鼻子、眼睛、嘴脣甚至是耳垂和下巴,都是美麗的。
越看越美,越看越捨不得眨眼。
絕大多數女人靠着五官的精緻稱美,但是還有一些女人,光是氣質就已經秒殺了成片成片的所謂美女。
女人的手邊放着一支簫,碧綠如翡翠的簫在燈光折射下散發出一種如夢似幻的光芒,還有碧綠長簫的旁邊,那隻晶瑩如玉的手,纖細而完美,一看就知道它是上天爲了演奏樂器而精心雕琢出來的藝術品。
此時,一個大概十多歲大同樣一身白衣如同一個精靈一般精緻可愛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跑進來,跑到了女子的身邊,先很眼饞地看了一眼在女子手邊的長簫,然後拉着女子的衣服說:“師父,你在想心事嗎?”
女子莞爾一笑,如同百花綻放,蝴蝶翩翩飛舞,一瞬就把人從這隆冬的凌冽夜晚帶到了鳥語花香的春天世界。
“你知道什麼是心事嗎?”女子的聲音很清脆也很悅耳,這是一種很特殊的聲線,沒有那種讓人甜得發膩的嗲聲,也沒有故作矯情的成熟,反而是一種好像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的完美女聲,光是聽她說話,就已經舒服得渾身都不想動彈。
“師父,你說過的哦,相由心生,你現在的樣子就是有心事的樣子呢,平時的你都不是這樣的。”小女孩認真地說。
女子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神色有些好奇地說:“剛纔,有人和了我的琴。”
女孩子瞪大了一雙本就圓溜溜的眼睛,歪着頭難以理解地說:“怎麼可能呢,師父,今晚的曲子是你剛做的都還沒有彈過呢!”
搖搖頭,芷晴先生說:“是有的,這是一種感覺,的確有人很完美地和了我的曲子,這種感覺你現在還不明白,等你以後的造詣深了,就會知道了,這種感覺很特殊,就好像……”說到這裡,芷晴先生搖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了,只是那白淨細膩的臉上多了一抹淡淡的不自然緋色。
女孩子自然不明白師父沒有說完的“就好像”到底是好像什麼,不過對於這後面的內容,她更加想要知道是什麼人能夠和了師父的曲子,她自告奮勇地說:“師父,我幫你去把那個人找出來吧?”
芷晴先生想了想,說:“外面那麼多人,我們都沒有見過他,你怎麼找呢?”
女孩子得意地說:“能和了師父曲子的人一定是一個知識很淵博,很有涵養的人,看誰順眼就是了!”
芷晴先生笑着搖搖頭,不過孩子的心思總是純淨如琉璃,興許還真的能把這樣一個人給找出來,於是她說:“可以,不過找不到就回來,一切靠緣分。”
“好的!”孩子興奮地點點頭,扭頭跑出來了。
看着孩子興奮跑開的身影,芷晴先生搖搖頭,這麼活脫的性子,卻偏偏在音樂上有着讓自己都愛惜不已的天賦,還真是一飲一啄。
宴會並沒有因爲白俊逸和唐凝的離開而冷場……好吧,唐凝的離開其實還是有一些影響的。
不過最重要的林戩和傅凰都還在,彼此交談還是顯得非常的熱鬧。
此時,一個身穿白衣粉雕玉琢的小精靈跑了進來,轉頭四處看了看,忽然擠過人羣來到了傅凰的身邊。
這裡這麼多人,她只認得傅凰一個。
“怎麼了?星霄?”傅凰自然也知道這個一直都管芷晴先生叫師父的小女孩,並不敢怠慢的她蹲下來對星霄微笑說。
星霄眨了眨眼睛,湊在傅凰耳朵邊嘰裡咕嚕地說了一番話。
傅凰的表情越來越錯愕,然後一直等到星霄說完了,她嚴肅地看着星霄說:“你是說真的?”
星霄很不滿意地說:“我從來不騙人的!師父說了,心思不乾淨的人是沒有辦法演奏出真正純淨的音樂的!”
看着小大人一般鄭重其事的星霄,傅凰壓下了心裡的震驚,笑着說:“好吧好吧,我沒有說星霄騙人,只是有些意外,那麼我現在幫你找找這個人?”
星霄使勁地點頭。
拉着星霄的手走到了舞臺上,傅凰用碰了碰手中的玻璃杯,清脆的聲響傳遍了宴會廳,讓所有人的眼神都看了過來。
傅凰面對衆人說:“芷晴先生說之前有人和了她的音樂,想要和這個人聊一聊。”
譁。
衆人譁然。
傅凰的話,就好像是在人羣中投下了一塊石子,讓人驚異不已。
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個有緣人,和芷晴先生單獨聊天啊,這是多麼大的殊榮,說出去都是倍兒有面子的事情,要是能借着這個機會和芷晴先生拉上線做個朋友什麼的,這等於憑空就多了一塊無比強大的關係網。
無數人眼紅心熱地看着周圍的人,都希望那個有緣人是自己,又覺得不可能。
在這裡的多數人還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
“芷晴先生有說那個人是誰嗎?”有人問。
傅凰也看向了身邊的星霄。
星霄搖搖頭,脆生生地說:“師父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但是他一定是一個很有涵養的人。”
話落地,不知道爲什麼,大家的眼神都看向了人羣中的林戩。
有涵養,能和芷晴先生的音樂合拍,這不是之前朗了一首詞的林戩還能是什麼人?
傅凰指着林戩對星霄說:“你看是不是他?他剛纔讀了一首詞,很合拍。”
說着,傅凰背出了之前林戩背過的詞。
星霄聞言眼睛一亮地看着林戩,說:“果然意境很符合。”
若是尋常家的孩子這麼一點大說出意境這樣的字眼一定讓人覺得啼笑皆非,但是星霄說出來卻讓人感覺理所當然……誰讓人家是芷晴先生的徒弟來着,光是衝着這麼一重身份,誰也不會真的把星霄當成一個不懂事來搗亂的孩子看待。
林戩走上前去對星霄笑着說:“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