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斯軍的反覆衝擊和狂轟濫炸之下,山頭陣地早已經在戰鬥中變成了一條條看不出原來面目的土溝。
焦黑的泥土裡,血液已經流淌成了一條條黑紅的小溪,血水從高處向低處流淌,在燃燒的機甲殘骸邊打着旋,浸泡着戰士的屍體,染紅了戰鬥服的碎片,最後集中在滿是扭曲的槍炮,破爛的金屬構架和防彈牆的壕溝裡,被偶然落下的炮彈送上天,化作漫天血雨。
包括左右兩側山坡在內不過兩公里寬的陣地前沿,宛若修羅地獄。
爲了阻擋蘇斯裝甲集羣的進攻,華夏軍一次又一次地投入部隊發動反擊。
一個團拉上陣地不到一個小時就打光了,再拉上一個團,不到一個小時,又打光了。
陣地前堆滿了雙方的機甲殘骸。這些燃燒的鋼鐵,即便被炸得四分五裂,也是動輒數十噸的大傢伙。成千的殘骸堆積在一起,讓整個山頭,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鋼鐵巨人的墳地。
迄今爲止,蘇斯已經發動了十二次進攻。
每一次進攻的強度,都比前一次更大。瘋狂涌動的蘇斯軍,試圖用這種密集的攻擊,突破華夏的防線。當衝擊防線的機甲數量多得可以壓制華夏軍的火力,或者乾脆說是讓華夏人連殺都來不及,殺不完時,突破陣地,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可惜,他們以兩百輛裁決者組成的豪華攻擊箭頭,被悍軍死死地擋在了陣地前沿。而華夏人一次次不計代價的反擊,也同樣堅決而強硬。
隨着部隊一次次攻上山頭,又一次次退下來,蘇斯軍的士氣已經低落到了極點。
他們仰望着這個小小的山頭。看着他們的同伴在縱橫交錯的炮彈中衝擊那彷彿隨時都可能崩潰的防線,也看着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的華夏人躍出烈火熊熊的陣地,讓他們的期盼一次次化爲泡影。
華夏人的戰鬥力,華夏人的血性,在152陣地徹徹底底地展視在了蘇斯人眼前。
戰爭爆發初期,那支隱忍的,不斷後退的,總是顧慮重重患得患失的部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敢一個人就衝向一個連,敢抱住對手同歸於盡,敢斷了腿開了膛,也摟着幾捆紮好的聚變手雷在陣地前亂爬,甚至追着蘇斯機甲往山下滾的軍隊。
無論是國家的經濟,科技,工業能力還是具體到機甲的性能,軍隊的裝備水平,軍官的軍事素養,士兵的戰鬥力,華夏都遠遠高於窮兵黷武的蘇斯。
當這個國家的軍隊,終於在絕境中爆發的時候,即便遠遠站在距離戰場幾公里外的山頭,也能感受到那恐怖的力量,那永不妥協永不放棄的堅韌帶來的凜冽寒意。
當蘇斯軍一次又一次在慘烈的拉鋸戰後丟下成百上千的屍體和殘骸退下來時,蘇斯軍官們,已經無法再保持自己的勇氣了。
在他們的心頭,有一些相同的疑問。
即便征服了這個高地又怎麼樣,這個國家,還有多少個152高地,他們真的是蘇斯帝國可以征服的嗎?
還有,那支死死擋在裁決者前面,明明戰鬥力不如對手,卻從頭到尾用以命搏命的戰鬥方式一次次展現着他們的亡命和兇悍的部隊,究竟還有多少和他們一樣瘋狂的同伴?
當整個華夏,都如同152高地的華夏士兵一樣,跟在那支部隊身後玩命的時候,這場戰爭,將會走向何方?
這些問題太深奧太複雜,或者說是太恐怖太讓人不寒而慄,沒有人願意想下去。
他們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那地獄般的山頭,讓心情一次又一次在期望和失望之間飛昇墜落。
裁決者,還有不到四十輛機甲。
而那該死的陣地,儘管搖搖欲墜,卻依然橫亙於前。
“朗曼閣下!”
隨着一聲嚴肅的呼喚,朗曼把頭從觀察孔移開,看向自己參謀本部的中流砥柱搭檔波洛中將。
“閣下,我想您應該親自過來看看。”波洛中將面色嚴肅,一雙淡藍色的眼睛裡閃動着不安。
朗曼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即看見波洛肯定地點了點頭。
他一言不發地走到波洛面前,接過了波洛手中一份紅色的電子文件夾。
密密麻麻的數據和文字,纔剛剛映入眼簾,朗曼還沒來得及分辨從這些用於傳遞信息的符號中表達的含義,耳畔,就響起了波洛刻意壓低的緊張聲音。
“上將,這是我們剛剛發現的,敵人相繼投入到夕陽山的兵力加上陣地上原有的部隊,總計已經超過了六個師。”波洛悄悄地道,低沉的聲音就像是被扯去了聲帶,只剩下鼻腔和口中的氣流。
朗曼眼皮猛地一跳,一張臉頓時變得鐵青。
華夏人出於意料的抵抗強度,早就讓他感覺到事情不對勁。波洛的話,證實了他的判斷。
而這也就意味着,依靠自己手頭的十幾個師,要想拿下夕陽山防線,遠沒有之前設想的那麼容易。
或許應該說本來就不容易,現在更難!
既然兵力只比自己少一半,那麼,華夏人完全可以堅持兩天的時間。
這是很好算的一筆賬。通常進攻方,在戰鬥力和其他因素大致相同的情況下,損失會高於對手兩倍。這也就意味着,華夏人損失掉百分之五十的兵力時,自己就要在這個陣地丟掉六個師!
百分之五十,是一個陣地崩潰的最低傷亡率。顯然,現在夕陽山的守軍並不在此列,他們高昂的士氣,頑強的作風以及對失去夕陽山後果的預知,足以支持他們在傷亡百分之七十的情況下依舊死戰不退。
況且,己方目前的傷亡比例,遠遠超過了對方的兩倍。
這就意味着,即便自己投入所有的兵力,也不一定能夠拿下夕陽山!
朗曼的腦子在飛速旋轉。越想,心就越往下沉。若是對方只有六個師,他會考慮孤注一擲,可是,如果對方並不僅僅只有六個師,而是有十個,甚至二十個呢?
看着作戰地圖,一個念頭,忽然從腦海裡劃過,宛若流星般一閃即逝。
雖然這個念頭並不清晰,只是,其產生的危險感覺,卻讓朗曼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猛攻兔子窩的狼。而那黑漆漆的洞口裡,卻隱藏着一雙致命的眼睛,正貪婪地看着自己。
“將軍,大本營發來指令。”天網通訊臺前,一名參謀抽出電腦上的文件夾,飛快地站起來,接過文件夾,朗曼輸入自己的權限解密一看,只覺得嘴裡發苦。
“閣下?”一旁的波洛見朗曼神情不對,試探着問了一聲。
“貝利夫元帥要求我們必須儘快拿下夕陽山。”朗曼將文件遞給波洛:“他似乎有些等不及了。大本營參謀本部,已經前移。”
波洛神色一動,飛快地瀏覽了一遍手中的命令。
雖然現代科技,早已經讓參謀本部可以遠在幾個大陸以外指導作戰。不過,陸軍作戰依然遵循了千百年來的傳統,將參謀本部設置於交戰的戰略縱深後方,與前線參謀部的距離,隨戰局而變。
參謀本部前移,是一個強烈的信號。
那代表着最高指揮官對前線作戰的不滿,是一種傳統卻又不容置疑的催促方式。
對任何一名前線指揮官來說,一步步前移的參謀本部,都像是一道接一道的催命符。
一旦大本營參謀本部前移到可以取代前線部隊參謀部的位置甚至乾脆重合,那麼,也就意味着前線指揮官將失去他的指揮權,只能屈辱地旁觀,並在戰後被貶職,甚至接受質詢和審判。
“朗曼閣下。”波洛沉思了一會兒,猶疑地小聲道:“貝利夫元帥一向沉穩謹慎,我們的作戰計劃中,突破夕陽山的最後期限也還沒有到,爲什麼大本營之前不聞不問,現在卻忽然急了?”
朗曼霍然擡頭看着波洛,兩個人的目光一碰,都是寒毛倒豎。
腦中盤旋的念頭,迅速變得清晰起來,朗曼轉身下令:“給我查一下,弗倫索那邊的戰報有多長時間沒有來了!”
秀水河鎮,位於秀水河畔,與北面的七星鎮毗鄰。兩鎮城區之間,相距僅二十公里。
雖然都是位於夕陽山盆地西部的山區之中,可是,兩地除了有着完善的公路體系,還連接着五號,六號,八號資源公路,交通非常便利。
是寒帶進入溫暖的東南方的第一道門戶。
自雷峰島被發現之後僅僅十年,鳳夙平原就出現了人類移民的身影。
早期的夕陽山盆地,還不是人類的聚居地。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移民雷峰島的人口越來越多,加上人類自身的繁衍生息,對土地和資源的需求也越來越大。
當夕陽山盆地發現稀有的金屬礦石以及效率雖然低下,儲量卻相當龐大的天然氣石油等能源時,人類的足跡就延伸到了這裡。
而隨着西北礦區的發現和開發,領先一步,已經擁有完善的工業基礎和便利交通的夕陽山盆地,就成爲了鳳凰城最重要的工業衛星城。
七星鎮和秀水河鎮,就是夕陽山衛星城的兩大重鎮。
七星鎮依山而建,秀水河鎮傍水成層。城鎮中心是繁華的商業區,商場寫字樓鱗次櫛比。外圍圍繞着空港碼頭的,則是幾大工業區和物資集散市場。兩個城鎮,都是典型的蛛網式佈局。
若在和平年代,站在遠處眺望,可以看見繁忙的車流,熙熙攘攘的人羣,不斷伸縮來回的裝卸臂,頻繁起降的飛機。
而在這戰爭年代,一切都已經變了模樣。
城市中心張着黑漆漆地大洞,垮塌的樓層露出殘缺的樓板和凌亂的房間。
城市街道兩側,到處都是碎磚爛瓦堆積的廢墟。
空港地面的縫隙裡,已經長出了齊腰高的野草,千瘡百孔的候機大廳靜靜地矗立着,與已經垮塌了大半的維修車間,淒涼對視。
鄰近的工業區廠房和倉庫,已經被廢棄了很長時間。鋼鐵構架上,爬滿了褐色的鐵鏽。原本光鮮的招牌和廣告,已經變得破破爛爛,殘片在風中搖擺着,有一下沒一下地砸在鐵架上,發出咣咣地聲響。
如果不是城市外圍縱橫密佈的戰壕和依靠工廠樓房修建的堡壘,如果不是密密麻麻的蘇斯機甲和遠方不時傳來的激烈交火聲,人們或許會以爲,這是兩座死城。
下士竇米貓着腰,從兩塊混凝土樓板之間的縫隙中鑽了出來,警惕地看了街道南端的路口一眼,隨即提着便攜式機關炮飛快地衝過了街。
直到一口氣跑到一棟垮了一般的灰色樓房拐角處,他才靠着牆根坐下來,大口地喘着氣。
身旁,幾名一直跟在他身後的華夏士兵,也停了下來,一溜排地坐下來,一邊劇烈地喘息,一邊用髒兮兮的臉上那對還算分明的眼珠警惕地觀察着四周的動靜。
兩名戰士,一前一後地堵住了這個角落的兩端,手中的槍架在廢墟上,掃視可能出現敵人的路口。
這裡是秀水河鎮東區,自從蘇斯閃電入侵夕陽山之後,秀水河守軍就依靠外圍還算穩固的陣地和基地還算充足的物資抵抗着。
從公路打到城市郊區,再從郊區打到鬧市區,最後,就是暗無天日無休無止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