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擺脫了狂熱的崇拜者們,段天道駕駛越野車,小心翼翼地鑽出了一條小巷。
巷口堆滿了清理的碎磚爛瓦和廢棄的汽車,旁邊的大樓上,滿是彈孔的廣告牌搖搖欲墜,牆壁上不知道是被便攜式炮彈還是導彈炸出了一個窟窿。
百花城是沒有僅有的幾個沒有遭受戰火入侵的城市。不過,在於凱威發動政變的時候,還是有部分城區的建築,受到了波及。
緩緩向巷口行駛的越野車兩邊建築身上的痕跡,就是當時留下來的。
若是和平年代,這樣的傷痕恐怕要不了三天就能被工作效率驚人的工程機甲修復。可在遭受北約人不斷進攻的牛頓海域,艱難的處境,讓人們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等等!”林涵忽然叫道,眼睛猛地向巷口的一個廢棄物堆裡看去。
“怎麼回事?”段天道猛地停下車。
他知道,林涵集成了遠視儀和全視角掃描的眼睛在視線沒有阻擋的情況下,不但能看到數百公里遠的一隻螞蟻,還具有一定透視功能。可以隔着牆壁看到牆後躲藏的生物。
再加上她通過一件物體的邊角,迅即推斷物體本身體積質量的能力,用一部人型雷達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
“有人!”林涵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屁話!”段天道瞟了瞟被一輛廢棄的八座汽車擋住了一大半的廢棄物堆:“這是市中心,哪裡沒有人?”
“可是,這些人中間有一個傢伙的身體數據,特別有意思。”林涵陰險地笑了起來,扭頭看着段天道:“和毛偉一模一樣!”
段天道定定地看着林涵,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
“真的?”
林涵輕輕挑了挑眉毛,終於慧住了屁爺的自稱,只是一聲冷笑。
段天道的手緊緊地攥着汽車的操控杆,青筋畢露。
毛偉,華夏前上將,自由海域軍區司令,華夏五分之一軍隊的控制者。
他或許是段天道到這裡以來,最想找到的人了。
半年之前,正是這個人和於凱威的狼狽爲奸,讓這片海域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並在政變當夜和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內,發動了殘酷的清洗。
在這場政變中,毛偉不惜對完全無辜的人下屠刀。除了數以千計的華夏中級軍官和政府官員被殺害之外,同時遇害的,還有成千上萬反對其統治的平民百姓。
那是一段腥風血雨般的日子。中央海域和百慕大海域的監獄裡,滿滿地關押着華夏的精英。
幾乎每一天都有人被帶走,然後消失。華夏軍方和政府的精英不知道損失了多少,深知華夏內部底細的毛偉,破壞力甚至比北約更大!
以前的段天道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坐在辦公室,埋頭於無休止地處理文件,簽字,召開連續不斷的會議這樣的工作。
也正是因爲這種工作的痛苦,更讓他深刻地感受到,華夏失去了那些思考着,並領導着這個國家的人們,是一個多麼大的損失。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這些人中的每一個,都遠比一個衝鋒陷陣地段天道更加重要。
對毛偉和於凱威的搜捕,一刻不停的在進行着。
可段天道沒想到,當搜捕人員將目光放向海域,投注在中央海域的幾個移民島嶼,並反覆審訊毛偉的手下,試圖在被擊毀的戰艦名單中尋找,懷疑他已經喪生的時候,這個人卻趁着混亂溜到了百花城。
段天道打開軍用汽車的武器後備箱,拿出了一把匕首。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在這條偏僻無人的小巷子裡,躲在廢棄物的後面,卻被林涵看見,這是否就應了那句老話。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幾個人?”段天道看着林涵。
“十三個。”林涵掃視着四周,說道:“左邊的廢棄倉庫裡有五個,三個已經移動到了門邊,兩個上了二樓,正向窗戶跑。右後方的那堆建築垃圾後面有兩個,毛偉身邊有五個。都有槍。”
“挺謹慎。”段天道冷笑:“典型的戒備陣型。”
“戒備個屁。”林涵冷笑道:“老子一個就能把他們都日翻!”
“不許講粗話!”段天道一板臉,呵斥道。
“要不……把毛偉給你留着?”林涵討好地道。
段天道斜眼睨着林涵,冷笑一聲:“敢情屁爺一開始連一個都沒想着給我留?”
“哪能呢。”林涵一臉嬌笑。
“走吧,咱們會會他。”段天道拉開了車門,跳下車。林涵也趕緊跳下來,跟在段天道身旁向毛偉藏身的地方走去。
兩人低着頭,踩着巷道的積水,緩緩走着。
或許是沒看見段天道的臉,或許是害怕槍聲暴露自己,又或許對這一男一女實在提不起什麼警惕心,周圍隱藏的人一直都保持着沉默。
段天道知道,自己的腦袋起碼被三把槍同時指着。不過,他一點都不擔心。
不說他自己的反應和強韌的身體,有林涵在身旁,只要槍手手指有扣動扳機的意思,林涵就會以身體阻擋子彈的同時,爆掉對手的腦袋。
有時候,人多並不意味着厲害。
這個道理,毛偉恐怕還不明白。
“是你?”
當段天道和林涵轉過堆放的廢棄物時,六個人出現在眼前。
面色陰沉的毛偉,就站在牆壁和廢棄物之間。
他穿着一身髒兮兮的夾克,看起來就和一位普通工人一樣。只有當他擡起頭,用眼白佔了大部分的眼睛看着慢悠悠轉過廢棄物出現在眼前的段天道,露出惡狠狠的光芒時候,他纔像那個身居高位十幾年的上將。
就在他叫出聲來的同時,身旁的人也迅即舉起了槍,瞄準段天道。
“是我。”段天道憨憨地一笑,亮出手裡的匕首:“說吧,雜種,你想怎麼死?”
……
管誠是一個小職員。
那種外表文弱老實有理想卻沒有多大的野心,有些能力但又不足夠出衆,智商夠用情商卻差那麼一點,能和人友善相處卻無法左右逢源的小職員。
這樣的人,在城市的街道上有很多。
他們似乎有着相同的外貌,相同的衣着品味,相同的沉默寡言的性格乃至相同的人生軌跡。
他們無聲地從你的身旁經過,或者出現在和你聚會的朋友中間,帶着有些羞澀又渴望融入的笑容安靜地坐着,看別人高談闊論歡聲笑語。
通常聚會到深夜的時候,他會接到家裡的電話,然後有些慌忙也有些尷尬地告辭。不過也可能在某一天,壓抑到了極點的他,會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灌得伶仃大醉,然後醉眼惺忪的拍着胸口吹牛,胡言亂語,或哭或笑。
而當他清醒之後,如果他什麼都不記得,他就還是那個羞澀的小職員。
如果他不幸記得喝醉時的醜態,那麼,他會覺得很丟臉並很快從你眼前消失。
直到很久以後,你在茫茫人羣被人驚喜地叫着名字,回過頭卻不記得他是誰。
管誠就是這樣一個人。今年三十七歲的他在銀行工作,拿一份勉強能保證家人溫飽的工資。
雖然在這樣的亂世,能夠保住一份工作,已經是很讓人驕傲的事情了。不過只有管誠自己知道,這個飯碗並沒有自己的妻子和子女希翼中那麼牢固。
如果不是自己頂頭上司的心腸還不錯,部門裡又需要自己這樣任勞任怨埋頭工作的人,恐怕這份工作早就不屬於自己了。
管誠不抽菸,因此也不像其他同事那樣在有陽光的那一邊露臺上三五成羣地抽支菸聊聊天。
在需要休息換腦的時候,他喜歡抱着一杯咖啡,鑽到公司大樓背面的露臺上,靜靜地呆一會兒。
雖然那邊的風比較大,景色也不怎麼好,不過卻勝在清靜。
在這個堆放着雜物很少有人會來的露臺上,他能夠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五分鐘,去爲這個月的薪水中多了一點額外的獎金而興奮,或者花時間考慮一下諸如移民,孩子的教育,以及漸漸緊張起來的家庭開支這樣的問題。
而當這一天,管誠走上露臺抱着咖啡往下看的時候,他卻看見樓下那條自己無數次看着發呆的熟悉小巷裡,停着一輛風格粗獷的軍用越野車。
廢物堆之間,幾個人在靜靜地對峙着。
七個男人,一個女人。
帶着女人的那個男人,手裡反握着一把匕首。
而另外一方,則是五名彪悍精幹渾身彷彿都透着豹子一般生猛勁力的漢子,簇擁着一名身穿夾克的五十來歲的男人。
他們每一個人都半側着身體,右臂平舉,手中握着黑色的手槍,槍口對準了那個手握匕首的中年男人。
管誠一下子就傻了。
他張大了嘴,只覺得心臟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兩腳發軟,渾身的血液都彷彿凝固了一般。他飛快地蹲了下來,把寒毛倒豎的後背貼在一個大紙箱上,哆嗦着透過欄杆的縫隙往下看,手中的咖啡杯因爲身體的劇烈顫抖而搖晃着。
春日明媚的陽光灑下來,被城市錯落的高樓和連片起伏的屋頂切割得支離破碎。
投入小巷的陽光,是從遠方兩棟摩天大樓之間穿過來的一條斜斜的金色光帶,只照在小巷一側牆角,將整條小巷從中剖開,一半明媚燦爛,一半黯淡陰森。
廢物堆裡的金屬,玻璃和地面的積水,在陽光下反射着光。
男人和女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