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首第一個木樁下,放着一本有點眼熟的黑色封皮啓示錄。打開後,扉頁上寫的是“因理想而不朽,因歸返而救贖”。
簽名依舊是no1,同樣優美華麗的花體字。
段天道撫摸着no1這個名字,指尖敏銳的觸感甚至可以感覺到在簽下這個名字時,那隻手的穩定和有力。
“no1。”段天道心裡默唸了一遍這個不知道什麼意思的號碼,將啓示錄放歸原位。
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三根木樁上。
那裡是一具女性的屍體。一具罕見的沒有穿着粗布麻衣的女性屍體,那是隻有在都市裡生活的女人才會穿的漂亮衣服,大長腿,秀美修長的長髮,身形看起來隱約和段天道的女朋友中很多人都有幾分相似。
只可惜那長長的秀髮遮住了她的臉,無論怎樣也無法看清。
段天道幾乎是下意識的邁出了這一步,然後他就忽然停住,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向四面望了一圈。
段天道的胸口開始發緊,心跳加快起來,周身血液不住奔流,體溫也在迅速升高。而他黑色的短髮不住起伏着,似乎被風拂起。而此刻,根本就沒有風。
這是極度危險的感覺,而且越來越近!
地面上似乎隨手被丟棄的一個酒瓶中混濁的酒液忽然沸騰起來,酒瓶全無徵兆地離地而起,斜飛開去。
剛剛平移出半米,酒瓶上就遍佈裂紋,然後轟然炸開!
段天道黑色的眼瞳中,所有的景物都在扭曲着,耳邊似有幾臺噴氣式發動機在同時轟鳴,強烈的聲波從幾十頻的超低頻一直分佈到幾十萬的超高頻,瞬間撞上了段天道的身體!
女屍的身體上剎那間出現了數以百計的傷口,最初時只是一道道幾乎看不見的細縫,旋即張開,變成了無數深淺不一的傷口。
女屍的血早已流乾,傷口出現後,立刻有數百片腐肉在空中飛舞,如同一隻只蒼色或是青色的飛蛾。離開他比較近的幾具屍體上也平空出現了許多傷口,只是比女屍身上的傷口要少許多,也淺得多。離得越遠的屍體,身上的傷痕也就越少。
然而段天道幾乎承受了全部音波的殺傷力!
他的大褲衩碎成了數百片,破片更是漫天飛舞,狙擊槍的護木噼噼叭叭的佈滿了無數裂痕,就連堅固的槍管上也多出了不少青白色的劃痕。
和那具女屍一樣,段天道的身體上也多出了數以百計、縱橫交錯的細線。細線中立刻涌出大量血漿,然後細線張開,露出裡面紅白相間的血肉來,更有些交錯的傷口處,有整塊的皮肉掉落!
段天道剎那間已變成了一個血人!
段天道慢慢放下護臉的雙臂。在異變突生的瞬間,段天道以雙臂護住了頭臉,卻已顧不得其它。
他一雙手臂上血肉模糊,只有臉和眼睛仍是安然無恙,然而耳部開始滲出鮮血,相對於如此狂猛的音波攻擊而言,他那雙看起來很粗糙的耳朵實在是太過嬌嫩了。
段天道就這麼站着,看着酒瓶炸開的地方。
那裡殘留着一片還不如指甲大的電路板,邊緣都已燒焦。那些致命的音波,以及生命感應的裝置,都是集成在這麼一塊毫不起眼的小小電路板上。
這樣的陷阱,這樣的科技,段天道居然還是第一次見。
段天道緩緩擡起手,抓住胸口處只露出一個角的酒瓶破片,手上運力,將這片嵌進胸骨的破片硬生生的扯了出來。他一用力,手臂和半邊身體又涌出大量鮮血,紅得發亮的血液順着身體流下,已在段天道的腳邊積成了一個血潭。
玻璃與骨頭摩擦着,發出陣陣尖銳而又刺耳的聲音,這纔不甘不願地從段天道胸口的血肉中脫離出來。這是酒瓶的瓶底,上面還積着一汪鮮血,沾染了點點碎肉。
段天道緩緩的將酒瓶瓶底舉到嘴邊,伸出柔軟靈活的舌頭,舔吸着瓶底上混着酒漿的鮮血。舌尖上傳來陣陣鮮血的腥甜,混雜着濃烈的酒氣,還有顆顆粒粒的碎肉。
他滿飲了這一杯,有酒,有血,有肉。
段天道俯身,將乾乾淨淨的瓶底放在木樁的腳下。
他終於開始生氣了。
這個陷阱其實並不複雜,只是利用了關心則亂這麼簡單的心靈弱點而已,唯一真正起到效果的,還是那個從未見過的音波陷阱。
令他生氣的,並不是這些人爲了讓他中計,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而是因爲關心則亂這四個字。
這個陷阱最起碼暗示了這些人,在必要的時候一定會向他的女人動手,哪怕只是爲了讓他中計,受傷或者是爲了他心情不好。
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預兆,他必須把這個苗頭掐死在搖籃裡。
飲下那杯殘酒,代表着他決意接下了委託。
死人的委託。
反正凶手都是要死,替這些死去的人復仇是一個很好很正義的理由。
段天道終於認真了起來。
黑褐色的眼瞳變得深不見底,他俯下身,將地上散落着的自己身上的肉塊一塊塊地拾起,再一塊塊地放進嘴裡。他找得極爲細心,連稍大些的肉沫也不放過。
最後,段天道伏在自己鮮血積成的血潭邊,如一頭野獸,一下一下的舔食着自己的鮮血!
段天道需要體力,體力源自於食物,這時候最好的食物,就是自己的血肉。
當段天道再次站起來時,地上已經只剩下一片顏色深沉的土壤。他身上不再流血,但那數以百計的傷口仍然如一張張小嘴微開着,傷口處翻出慘白色的肉。
整個世界對段天道來說,是寂靜的。
他的雙耳已聽不見任何聲音,眼前的世界時時會掠過不同的色彩,腦海裡千百條神經在無休無止地跳躍,撕裂般痛。儘管如此,他仍然從忽然大起來的風中,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段天道將已不能更破爛的褲衩撕開,再扯成布條,將板磚分開兩片,當成防彈衣一前一後纏在了身上,勉強蓋住些傷口,然後提起了狙擊槍,向羣狼迎去。
此時此刻的他,既是一頭受傷的孤狼,也是一個接了任務的殺手。
行進中的狼羣突然停了下來。十號電子專家扶住耳機,耐心聽了一刻,擡頭說:“有人觸發了我的陷阱。”
此時隊伍距離陷阱,只有四十公里。
一號眼中冒出狼捕食前森寒犀利的光芒,他當機立斷,下令所有人以最快速度向目的地進發,隨即與二號一馬當先,率先向獵鷹總部趕去。
一小時後,狼羣已經聚集在山頂,這裡果然有太多令他們驚喜的地方。
八號是個生化專家,忙於將沾染了段天道鮮血的泥土收集起來,並用放大鏡尋找着每一粒可能的肉碎。令人意外的是,現場的血量和肉碎實在是少得可憐,但畢竟還是有殘餘的。
“他中陷阱了,傷的肯定不輕。”生化專家宣佈。
這個消息無疑令衆人鬆了一口氣,雖然他們自視甚高,但凡是看過段天道手段的人,都免不了對這個敵人生出深深的忌憚。
段天道傷的很重,代表着殺死他的把握又大了一分。
生化專家以隨身攜帶的便攜式儀器簡單檢驗了一下取得的樣本,突然眼睛一亮:“他的細胞好像很特別!我需要時間來分析!”
一號並沒有對此提出異議,在交手之前,對敵人的瞭解越是深入,勝率就越大。
一號留下兩個人保護生化專家,餘者便由九號帶隊,繼續尋找段天道的行蹤。
然而一出山頂,所有關於段天道的線索就全斷了。
九號有近二十年荒野求生和追蹤反追蹤的經驗,即使如此,也要非常的仔細,纔有可能找到段天道留下的一點點幾乎不可能被察覺的痕跡。
“他很狡猾,一直不停的逃跑完全是在迷惑我們。”九號不止一次臉色凝重地這樣說,每次都不忘補充一句:“當然,他受的傷非常重。”
從現場飛濺的碎肉和大片的鮮血痕跡來看,誰都知道段天道受傷不輕,但是這句廢話仍然能夠平抑衆人心頭的焦燥,特別是一號。
只要能夠殺死段天道,回去後數不盡的榮耀、獎賞和地位都會隨之而來。在一號心中,段天道就是一座移動的寶庫。
儘管知道這座寶藏已經是觸手可及,卻偏偏要耐着性子一點點地去尋找,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對耐心的巨大考驗。
冷靜和耐心,是每個小隊成員都要反覆牢記的品質。
一號天生性格急躁,但是所受的嚴格教育使得他仍能夠壓下心頭的煩亂,並不對九號指手劃腳的催促。
隊伍行進地非常緩慢,幾個小時過去了,他們繞着山頂足足轉了三圈,離開中心點距離卻只行進了兩公里。
段天道並未遠離,這是九號和一號共同的結論。這麼短的時間,又受了這麼重的傷,段天道不可能高速移動卻不留下任何痕跡。
段天道留下的痕跡分佈在山頂周圍,看樣子也曾經繞過圈,以迷惑後面的追擊者。
至於現在,在這片散落分佈着一大叢一大叢茂密扭曲灌木的土地上,段天道有足夠多的藏身之地。
如果追蹤不到他的痕跡,哪怕是隻有一平公里大的地方,全面的搜索也需要一整天的時間,那還是在假定段天道不移動的狀況下。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夜色很快再次籠罩了這片土地。衆人在黑夜裡雖然不如白天那樣行動自如,但是隊伍中有九號在,他們還是不肯放棄。
段天道肯定跑不遠。對於這樣狡猾的獵物,當然不能給他留出喘息回氣的時機。
九號戴上一副眼鏡,隨即打開一個精巧的手電,但並沒有可見光線發出。這是一隻紫外線手電,而九號的眼鏡經過特殊改造,可以看得到紫外線。
在九號仔細查驗着地面痕跡的時候,其它的人則在漫無目的四下掃視黑沉沉的夜。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九號能從那片啥都沒有的地上看出什麼來,但肯定是有了線索,他纔會這麼慎重。
夜裡是有風的,風很亂,忽快忽慢。
黑暗中,遠方忽然有火光閃動。一號面色大變,不及呼叫,以迅疾的速度伸出手向幾米外的二號凌空一按!
‘砰’的一聲輕響,以一號爲中心,忽然起了一陣強風,吹拂得他的短髮飛揚不定,黑色制服更是緊緊貼在身上。
幾個隊員猝不及防之下,更是根本抗不住風壓,踉蹌着向後退去。二號站在原地未動,然而對撲面而來的強勁風壓也感覺到一陣心驚。
這是……
一號發出來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