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蒂斯和浦音差不多的年紀,兩校的最初創建時間都要比茱莉亞晚二十來年,可柯蒂斯的硬件比茱莉亞還寒酸陳舊得多,臨街一棟矮矮小小的三層老建築,佔地面積不見得能比民族樂團主樓大多少。不過也不得不承認建築二樓外鮮豔紫色旗幟上的c字標的確享譽世界樂壇,獨奏家的搖籃。
不同於茱莉亞標榜“學校的責任重點不在於訓練演奏家”,柯蒂斯向來驕傲於自己在這方面的豐功偉績。在攀比校友時柯蒂斯根本不用心虛地強調“著名”演奏家誰誰誰,它羅列出來的都是伯恩斯坦這種被載入世界音樂史的人物,能寫出好長一溜。像紐約愛樂現任樂團首席威爾遜這種沒搞出什麼大名堂的,恐怕早就被母校遺忘了。
美國拿得出手的樂團不少,費城交響樂團、芝加哥交響樂團、波士頓交響樂團、舊金山交響樂團、克利夫蘭管弦樂團、紐約愛樂樂團、匹茲堡交響樂團……如果把這些樂團的聲部首席挑出來站一起,會發現幾乎就是柯蒂斯校友會。
這麼些年來,柯蒂斯和茱莉亞在各種排名評選中把世界音樂院校的頭兩把交椅輪着坐一直難分高下,但是如果僅僅對比學生在專業上的天資高度和技術水平,估計茱莉亞那羣“全世界精挑”也會有點怵柯蒂斯這些“天才中細選”。
柯蒂斯一直鼓吹“極具天賦的學生就應該跟隨最好的老師”,學校也的確有一羣混了多年成就斐然的老油條,這些人手中掌握着豐厚的教學資源和社會關係。李迎珍當初爲了給楊景行爭取一個機會還得豁出老臉通過樂弦找耶羅米爾,而柯蒂斯的資深教師常常會被求着出讓天才。
不光教育資源豐厚,柯蒂斯還很有錢,別看它教學樓只有這麼一點,但學生全員有全額教學金,然後再把學費標得高高的一年要五六萬美元,會讓人覺得學校真有誠意。近十幾二十年來柯蒂斯也吸引了不少中國產天才,好些也培養出息了,還出了幾個著名青年演奏家歌唱家。
顯然,楊主任在柯蒂斯眼裡根本不算個啥,學校派到酒店來跟尤老師接洽工作的竟然是一個“adistratnreceptnist”,接待員,還是男接待員。堂堂浦海音樂學院國際鋼琴藝術中心的主任上門友好訪問,對方竟然弄個區區接待員來應付事。
只能往好處想,這個接待員還算老成持重,沒有因爲週末加班而甩臉色,還願意隨着楊主任的愛好從酒店步行去學校。
下午兩點的天色和氣溫都還過得去,楊景行穿的是何沛媛最喜歡的這套深灰西服,被老家明州因爲幼時家貧只讀過幾年小學的裁縫稱之爲什麼“younrpoersuit”。其實裁縫手藝還行,作品看起來不比尤老師身上的昂貴名牌差。而且尤老師從酒店出來後一走到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就縮脖子,而柯蒂斯的大門正好背光。
年近四十的接待員也不容易,走那麼幾步路就把鼻子都凍紅了,還得保持熱情洋溢:“我們到了。先生,非常高興能爲你介紹這些,如果你有計劃看看周圍我或許還可以爲你和尤先生作一些建議。”
會發現一個趨勢,現在的音樂家也成名要趁早了,所以看照片辨識也越來越容易。比如一九九九年畢業的希拉里科爾,這個“真正意義上的一個世紀難得一見的”小提琴天才,即便畢業照跟時尚雜誌的大片有不小差別,但是楊景行還是讚歎“她很漂亮”。
楊景行也沒怎麼熱情寒暄,先注意的是前臺後方牆上的相框。
倒是走廊值得一看,像個校史小博物館,很多的照片和紀念物件。音樂之外的楊景行會饒有興致地聽校方講解,音樂之內的他還會發表自己的看法。
“那肯定不會。”尤老師的意思是:“作爲我我應該給那邊老周說一聲。”
楊景行就問:“喜歡什麼顏色?我幫你帶個包。”
接下來就是帶客人蔘觀了,倒也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只是都夠不大氣甚至擁擠。學校最大的演奏廳就是個活動室的規模,牆邊堆碼着幼兒園般的小椅子。可以說是世界上最著名最有成就的鋼琴教授格拉夫曼的辦公室跟即將啓用的楊景行專家教室完全沒得比,不過據說學校會給鋼琴系每個人學生配備一臺施坦威三角琴。
公認希拉里科爾拉出來的巴赫是當今世界無敵手的,楊景行也從各種細節去論證的確是無可挑剔,更難能可貴的是演奏家還在無可挑剔的基礎上不懈地追求更高境界,並且一直有收穫,只是:“……我感覺她在尋求個人最優解的方向上有細微的偏差,就像一個舞蹈家在最優美的舞姿和最絢麗的舞步之間的側重選擇上產生了疑惑。當然,即便事實如此,也僅僅是完美之下的對她個人而言的小小遺憾。”
雖然沒聽過現場更沒見過真人,但楊景行也膽敢談論當今世界最紅的古典音樂明星“神乎其技的演奏”,那怕人家十幾歲時已經享譽世界,在樂迷中的名氣是一百個楊景行也比不過的。
尤老師連連搖頭不用不用不用。
楊景行懶得囉嗦那些:“一起去看看,不給女朋友帶東西說不過去。”
聽衆還鼓掌呢,歡送客人去繼續參觀。
終於見到學生了,亞裔男生的小提琴拉得非常好,鋼琴伴奏的白種女生也表現出了極爲紮實的基本功。
尤老師堅決搖頭:“今天不能休息,這邊幫忙的第一時間要聯繫得上,工作量是不小。”
閒聊之後其他人先告辭,接待員和校長助理再跟客人確定一下明天的活動項目和細節,更重要的是兩校的合作,校長那麼忙可沒時間坐下來逐條商談。
異國街頭,冷風把一個小時前還用專業唬外行的楊主任被打回原形了,他嘿嘿跟尤老師商量:“去逛逛?買點東西。”
校方人員似乎很喜歡聽楊景行點評那些演奏家歌唱家,雖然楊景行說得並不是很深入,但是這些董事和助理也聽得如有所悟,還會提問呢。
楊景行眼力也很好,對著名音樂家的辨認比在這工作了幾十年的人還認得快,而且他還能評頭論足一番,不過說的基本都是優點長處。
尤老師還不好意思了:“……她理解,時間這麼緊。”
有畢業生紀念牆,說是建校以來的每一屆畢業生合影全在這,從照片的色彩質量變化能看得出科技的進步。柯蒂斯只有不到兩百名本科生,歷年的畢業生人數都是三四十個沒有很大起伏,人像在十幾寸的照片上看得挺清楚,何況下面還有名錄。
幾個老的幾個小的都盯着這不速之客,掩飾不住的訝異。學術主任儘量維持住禮貌到嚴肅:“是什麼讓你這麼說?我很好奇。”
楊景行握手禮貌迴應,保持微笑看了接待員一眼。
尤老師立刻:“紅色,藍色也行……其實都可以。”
“我……”尤老師猶豫了一下:“我回去再準備一下,把明天再捋一捋,老秦他們肯定也有新消息。”
中年白種女人是什麼學術主任,高興地表示學生們都在熱切期待楊先生的到來,可是這裡一個學生都看不到。還不說沒有歡迎標語和鮮花之類,連前臺後面的椅子都是空着的,太不重視太不給客人面子了。
都是熟練工了,楊景行稍一駐足就老朋友般地笑起來,對面三男一女更燦爛,然後雙方同時邁步相向而行。總共只有四步的距離,所以對面打頭的四十歲左右白種男人在邁出第二步時就擡起手來:“楊先生,很高興見到你。”
那一對練琴的男女學生提着琴像是要離開的,結果也不報告申請一下就跟在旁邊聽起來了,沒大沒小沒禮貌,校方竟然也不阻止。
另一個相對年輕一點的男人是校長辦公室助理,向楊先生說明校長今天正在辛辛那提舉辦自己的演奏會,要明天才能跟客人見面了。
楊景行感謝,做出表揚肯定的微笑,在國內陪笑慣了的人這兩天還真是過了不少癮。
尤老師也咧嘴樂了:“……都不是!你去逛吧,再沒時間了。紐約那邊上飛機了吧?剛剛也沒機會打電話問一下。”
楊景行嫌棄:“哪那麼多講究,誰還見外了。”
校方似乎並不覺得客人輕佻,他們還深有同感地驕傲起來。
剛來半個小時,楊景行反客爲主當起講解員,到最後十幾二十個人跟在旁邊聽他另闢蹊徑介紹點評音樂家。這麼狹窄的走廊,爲了不造成擁擠,楊景行只介紹到上世紀六十年代就下總結了,柯蒂斯真是了不起呀。
柯蒂斯的入口簡直丟人現眼,根本不能稱之爲校門,而走進去後就發現建築真是表裡如一,裡面很般配地也是滿眼老舊,遍佈歲月痕跡的蠟黃全木裝飾和已顯破舊的地板,古董般的壁燈臺燈櫃子桌子板凳,感覺這就是美國的歷史建築了。
楊景行驚喜換下一個人物了:“庫博史密斯,我在柏林見過他……”
楊主任猶豫了一下後還是以巴赫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中的分解和絃爲例對自己的觀點進行了說明:“……就如作品幾乎綜合總結了所有巴洛克音樂的技法和特徵,希拉里科爾也嘗試把最好的技法完美地整合爲一體,對我們所有人而言她當然做得非常好,但是她自己,反覆甚至矛盾的指法變化說明她還在探索,我猜可能是因爲她還不確定怎麼樣成爲最好的希拉里科爾。”
楊景行好笑:“是抱怨還是擡舉我?”
參觀結束就開始座談,先是熟悉彼此溝通感情的閒聊。好在尤老師現在不會裝模作樣拿個本子做記錄了,楊主任就不用尷尬分心,跟人談笑風生。
楊景行駐足欣賞了一會,可是學生卻一點面子都不回贈,別說要簽名求合影了,似乎擡臉看兩眼都嫌煩顯得完全不認識,哪裡有校方說的熱切期盼。
接待員連忙介紹,翻譯過來這位應該是行政副校長。副校長本身不是音樂家,好像也不介意楊景行不認識他,還熱烈祝賀楊先生昨晚在林肯藝術中心取得的hulysuessful,然後再親自介紹旁邊的年長男人,校董事會副主席。
楊景行都煩了:“別囉嗦。”
房子那麼小廳堂也不會大,柯蒂斯的前廳只比楊景行新家的客廳稍大一點,還好週末也沒什麼人,就入口正前的前臺邊站着三男一女,都有把年紀了肯定不是學生。
希拉里科爾也是dg的演奏家,出版了不下十張專輯基本每一張都大賣,讓利茲大賽冠軍安馨都望塵莫及的。楊景行點評了其中三張專輯,這三張專輯從整體到細節都最能體現演奏家的特點,也反應出演奏家這些年的變化進步。
一羣行政,再怎麼了解音樂也不可能瞭解到演奏家不同專輯中的細微指法變化呀。還好旁邊就有專業的,幾個老傢伙看看提着琴盒的亞裔男生。亞裔男生呆呆望着牆上的畢業照,嘴巴都沒合攏不知道想什麼去了。
爲表分工明確吧,董事會副主席邊握手邊說明自己今天只是作爲一個熱愛音樂的人來表達對音樂家所做出傑出貢獻的敬意。
董事會副主席驕傲介紹:“這就是我們敬愛的柯蒂斯夫人,是她無私地捐贈創建了這所學校。”
楊景行端正地瞻仰還是致敬了幾秒鐘,把旁邊的人都感染了。
楊景行打擊:“還看個屁,早就休息了。”
當然了,作爲專業人士在專業地方談論行業頂級高手,楊景行也不能老生常談去誇演奏家的音色有多麼豐富多彩,旋律是多麼剛柔並濟,情感是多麼清新脫俗,演奏充滿了年輕的熱情但也不失成熟內省……
楊主任被送出校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過,明天才是正式活動,今天也不用鄭重道別了,說兩句客氣話就得了。
楊景行就:“我隨便看了,反正你的品位估計也比我高不了多少。”
上出租車後楊景行又變成暴發戶,直接讓司機去最能購物的地方。司機先建議一個好地方,然後說明那可有點遠哦,聽意思是不在主城市區裡。
楊景行纔不在乎這點車錢,走吧……去之前先去一趟什麼區什麼街。
司機還是要提醒,那可是在南面相反方向呀,也不近,這麼一去一回再到北面去購物,四十英里不止。
楊景行有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