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行到醫院後纔打電話給劉思蔓:“喂。”
劉思蔓答應:“啊……怪叔。”她那邊挺安靜的。
楊景行挺直接:“我找張毅捷聊會天,現在方便嗎?”
劉思蔓聲音挺正常的:“我回來拿東西,號碼給你。”
楊景行說:“我在醫院,直接去找他怎麼樣?”
劉思蔓好像有猶豫:“……行呀,可以。”
楊景行嗯:“我去看看,不用告訴他。”
劉思蔓說好。
醫院生意好,走廊也擺滿病牀,家屬護工也不少,不過大家都挺安分,說話也輕聲。
順着牀號找到病房,楊景行發現三牀間就中間牀上的一箇中年男人躺着看電視,靠窗那邊的牀頭卡上寫着病區胃腸四,牀號五十六,姓名張毅捷,年齡二十六,入院日期一零年十二月二十八號。牀邊有兩把椅子,被子是睡過的樣子,牀頭櫃上挺多水果,還有紙巾水杯什麼的。
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楊景行就問:“你吃飯……”
張毅捷幹得真的挺不錯,如今教培中心已經有簽約音樂老師五十多名,雖然都不是專職的但是整體素質很不錯。目前在中心學習吹拉彈唱的孩子有一百多個,每週都有近五百個課時……如果不是兩個月前換場地時裝修加房租又進去三十多萬,現在已經撈回本了。
張毅捷跟母親說起來,浦海電視臺今晚跨年晚會的四小天后合唱節目就是楊景行錄製的。病人母親表示出興趣,等會一定要看。
楊景行繼續戳別人痛處:“都想來看你,又難接受面對。”
張毅捷笑:“太熱了,透透氣。”
劉思蔓提着一個大包,拿着飯盒的肯定是張毅捷的母親,只有母親才能憔悴成這樣神色又還透着精神。劉思蔓開始微笑,病人母親則道歉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捧起飯盒就邊旋蓋子邊往前送。
楊景行禮貌:“阿姨再見。”
楊景行也笑:“那我就每天都待在家裡什麼都不幹……我覺得把今後十年當成生命中的最後十年更有意思。”
楊景行起身讓開,繼續啃桃子。
最讓張毅捷說得開心的還是學生和家長的反饋,中心的良好口碑,有好多家長甚至強烈要求開設成人興趣課程要跟孩子一起學習進步。張毅捷少年時是學小提琴的,所謂的老師對他動輒諷刺辱罵,一口一個廢物蠢貨。
張毅捷似乎還沒作好取捨,略顯憂心。
劉思蔓從大紙袋裡掏出塑料袋裝着的衣服,流行小說和管理書籍,是不是女人都一樣愛挑刺:“你就請顧問吃桃子呀?”
張毅捷果然是理想爲先的,爲了吸引好的老師加盟,他在很長的時間裡都是不抽成的,自己還幫老師做學生的檔案和學習進度之類的東西,還要回訪……說起這些,張毅捷並不是訴苦,成就感居多。
楊景行想象得出:“那誰肯陪你好麼玩?願意這麼玩你請得起嗎?”
張毅捷不好意思地輕輕搖搖頭,但是有見解:“很多家長學生對老師不信服不信任,渾水摸魚的老師的確不少,我一直認爲解決問題就是創造價值……”
“瞎忙。”楊景行還瞎打聽:“是不是要動手術?”
“《無窮極》。”張毅捷欣然的表情:“享受!”
楊景行搖頭:“……不存在關照,她是我最欣賞的演奏家,我們都會維護她。”
“阿姨您好。”楊景行放下桃子。
張毅捷好笑:“沒餓,吃着呢。”
楊景行做出都熟悉的樣子:“……注意休息。”
楊景行似乎能理解的,可還是不放過:“那有什麼打算沒?”
楊景行好意思:“我再吃個蘋果。”
自己的情況不需要別人提醒,張毅捷當沒聽到的。
張毅捷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搖頭。
楊景行客氣:“坐,聊會。”
楊景行再點頭:“真正的演出再創作,拔高了我。”
“對嘛!”張毅捷幾乎喊起來:“所以說……鋼琴藝術中心你們掛牌的照片,好多人說又是一個喜歡當官的,我說不可能,說這種話的都是恨音樂的人!”
楊景行也提不出什麼好建議,跟着進病房,被請坐,看着病人把牀間隔簾拉起來製造一點私人空間。中牀病人似乎配合,起身去關了電視後後出門去了。
楊景行點頭:“我也有這種感覺……愛得深沉的領悟。”
張毅捷呵呵。
兩個人拿着桃子啃,中牀病人也吃上訂餐了,張毅捷突然喜形於色:“說曹操曹操到。”
張毅捷還張羅:“吃個水果?沒茶,喝水?”
劉思蔓還是客氣:“送你。”
劉思蔓燦爛安撫:“我晚上下載,明天拿來。”
張毅捷謙虛:“剛起步,對不住菲菲,課時課費不多。”
大提琴師兄倒是略有驚喜:“楊景行,來了。”
張毅捷看着楊景行,又燦爛地笑起來:“上週末……他們兩天接待了幾十個諮詢的,都想學民樂,全是女孩子。”
“家裡送,我媽半退休了,我爸還有幾年。”張毅捷以爲:“我送你出去。”
當母親的好像這纔看見探望者,倒是笑得自然:“你好,請坐。”
張毅捷呵:“看情況吧。”他似乎還不太熟悉這病房,隨意觀察一下。
楊景行感激:“謝謝,本來也不是什麼官。”
“友情代言。”楊景行呵:“讓劉思蔓愛情代言呀。”
劉思蔓沒那麼客氣,告訴顧問:“不請你吃飯了,我們吃了纔過來。”
張毅捷點頭同意的樣子,對朋友說:“行了,你們別在這耗着了,回頭再找你們。”
楊景行開脫:“時代不一樣,也不一定是壞心……”
中牀病人早就回房了,偶爾露面朝隔壁瞧一眼,這次乾脆走窗邊去望了望,自己嘀咕着該送飯了。
張毅捷搖頭失落:“她們管不了電視。”
張毅捷透漏:“那段時間每天晚上兩三個小時,就圍着這一首拉,後來一直沒放下過,真的愛這首曲子!”
楊景行回身一看也擺出笑臉來:“餓了,遲到了。”
楊景行以前只是有個大概瞭解,今天就打聽得比較想詳細了,問張毅捷是怎麼樣招生,怎麼管理教學質量,怎麼樣跟其他單位展開合作……
張毅捷笑了一下:“不是有那麼一句話,把每天都當生命中的最後一天。”
聊起工作和事業來,張毅捷逐漸打開了話匣子,好像也忘記了自己是個癌症病人。張毅捷的理想就是搞好“素質教育”,要求老師對每個學生因材施教,課程要力求科學合理,即便是那種天賦爲負數根本不可能學會什麼的孩子,也要求老師讓孩子能感受到音樂的美和快樂。
楊景行感動:“榮幸。”
張毅捷無奈的表情:“……不用看。”
楊景行深重點頭。
張毅捷介紹一下:“媽,他就是楊景行。”
楊景行不好意思:“太擡舉我了。”
“現在做得挺好,有口碑了。”楊主任還站在高處了:“啓蒙基礎教育特別重要,不誇張的說你是爲音樂行業負責,別人都搞中介你是辦學。突破行業要勇氣,浦音也有些不好的現象,別說我,校長也不能輕易怎麼樣。”
張毅捷強調:“她不是講空話的人,真的非常用心在感受音樂,不光感受,她對音樂感**彩的延展……可能是因爲我見證了過程,感覺上不一樣。”
張毅捷不好意思地呵一下,但是搖頭:“不能這麼說,謝謝關心。”
張毅捷慎重的樣子:“……那邊的事情都不要她插手,她,我覺得是爲演奏而生的。”
張毅捷看了探訪者一眼,然後側頭想想再低頭沉吟擡頭搖:“說不清……”
楊景行裝懂:“那就化療?”
看對方停了,楊景行鼓勵:“對對,想到一塊去了,不過你已經開始行動了……”
“沒什麼感覺。”張毅捷挺輕鬆:“能吃能睡。”
轉身之後,張毅捷跟楊景行介紹一下,都是校友,大提琴現在算是教培中心的明星老師,另一個是零五年就畢業的長號師兄,如今經營樂器行。
楊景行歉意地重新表述:“心態怎麼樣?”
“最近忙什麼?”張毅捷拖了下椅子舒坦坐下。
張毅捷點頭:“我不怪他!是,從小聽慣了演奏家都是罵出來打出來的,但是音樂是爲天賦存在的嗎?音樂是爲了更多更多普通人存在……我和劉思蔓經常說,幸好你楊景行的天賦被發現得晚,搞不好就只是多了一個秦蒙禮。”
楊景行繼續叨叨:“我們接觸不多但是一直隔得不遠,你零七年畢業,上了半年班纔出來自己幹,我知道那種不容易,也跟劉思蔓聊過你的理念你的堅持,就更不容易,說於菲菲去你那兒也沒少了面試考試。”
楊景行明白地呵呵:“拍片子是劉思蔓負責的,說她那麼上心呢。”
劉思蔓好像沒聽見,笑容對着張毅捷去了:“護士答應你沒?”
張毅捷想一想,點下頭:“有道理,所以你拼。”
“不知道。”張毅捷猶豫了一下:“……應該沒那個必要。”
楊景行就告辭:“那我先走了……”
沉默了一下,楊景行還是忍不住八卦:“自己什麼感覺?”
楊景行乾脆直接:“聽她們講了個大概情況,過來看看。”
另一個也很認識地點點頭:“楊景行。”
劉思蔓也顧不得招呼顧問:“吃完再洗吧,課表我打印出來了,帶了幾本書慢慢看,別不是電腦就是手機。”還有點管家婆的樣子呢。
看見迎面而來的楊景行,張毅捷沒怎麼意外的一點微笑:“哎……”他雖然穿着病號服但神色並不顯憔悴,只是又瘦了。
楊景行建議還是回房聊吧:“……工作可以先放一放,身體重要。”
張毅捷用力點頭,然後看看對對面:“以後麻煩多關照。”
朋友們是樂觀鼓舞的,要等張毅捷的好消息,也跟楊景行再見。
楊景行簡直鐵石心腸:“我是說得好聽,你真的要面對那種可能性。”
張毅捷開始喝湯了:“……今晚跨年晚會!”
楊景行就沒客氣了:“好……”
楊景行搖頭:“不急,坐會。”
病人母親把大飯盒放牀頭櫃上,取出來的東西還挺豐富有三餐一湯只是量不多,又從袋子裡拿出一透明盒子應該是裝着水果沙拉。
劉思蔓更威脅一些:“還不拉拉關係,小心楊主任……拉你黑名單!”
張毅捷還客氣:“謝謝。”
張毅捷就起身去拿了兩個桃子:“一人一個,我洗一下,不會削皮。”
楊景行懂得:“可以不要前十。”
楊景行還敢問:“這麼說你不介意吧?”
張毅捷垂下視線回憶着笑:“當時音樂會也沒去看……一直覺得她們也剛開始,還說以後請三零六代言。”
楊景行又嘰嘰歪歪:“其實我們還談不上心,我想如果我是這種情況,除了最親的人我也不想去面對其他人,沒有意義。”
張毅捷沒時間廢話:“教育,我越做越多感觸,有多少孩子學琴學得千不甘百不願,因爲家長的動機錯了,功利心,都想當天才都想聽好話……有十個楊景行又怎麼樣?西方音樂史上作曲家指揮家各聲部傳奇演奏家取前十名,能不能組成西方音樂史?少了其他更平凡的人行不行?”
劉思蔓頓時驚喜:“差點忘記了……怪叔你還不回家看電視?”
楊景行也沒找中牀的人打聽,退出病房準備去護士站問問,就看見張毅捷和兩個人從那邊散步而來。兩個同齡年輕男人,其中一個楊景行也算認識,是跟張毅捷同屆的大提琴。
張毅捷還是聽到了的:“那個蘋果啊。”
都呵呵一笑,楊景行沒拿蘋果也不需要人送,不過劉思蔓挺堅持的:“走呀,主任……”說着一轉身背對了男朋友,表情也就變了,眼眶硬擠着眉頭鎖着。
楊景行似乎不忍看,不囉嗦了。
張毅捷似乎還把楊景行當朋友了:“留個電話……不用,我問她。”
楊景行再點頭:“好,回頭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