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鬼火
十一月一號，星期三，小雨，氣溫降到十四度。楊景行穿得很正式去學校接受李迎珍檢查，才十點，李迎珍還在給喻昕婷上小課。
喻昕婷看楊景行，神情像姚春燕那花癡。李迎珍就是審視了，然後懷疑：“領帶是不是太老成了……袖釦也不行，要換。”
李迎珍又問喻昕婷：“昕婷，你有沒有合適的衣服？”
喻昕婷嚇一跳：“啊！我？”
“張楚佳明天下午有課，你跟我們去。”李迎珍看楊景行。
喻昕婷再看看楊景行，求情一般：“我沒有。”
李迎珍又看楊景行：“你這鞋子！不行，要換，現在就去。”
李迎珍還要喻昕婷也跟着，這姑娘怕怕：“我不去，我不會。”
李迎珍不高興：“不學永遠不會。”
這不能怪他沒修養，這首曲子楊景行只用了三分十幾秒，從頭到尾顆粒感十分均勻，甚至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改編也是爲了這個效果考慮的。從頭到尾，楊景行的觸鍵深度始終平滑整齊，沒有一個弱音，踏板運用自如。而且這是斯坦威的琴，在這種琴上彈鬼火本來就會加大難度。
喻昕婷不信：“你騙我的。”
等喻昕婷再換好出來，李迎珍說：“休閒一點也好，是十八歲吧？”
“楊景行。”
李迎珍聽不進去，教訓喻昕婷：“這麼好的機會，別人想去我還不帶呢！”
耶羅米爾真想把貝多芬的五首協奏曲都來一遍，可時間不允許，都快六點了。於是他叫團員排隊來和楊景行認識握手，兩個華裔團員好像挺喜歡楊景行的，多說了兩句，看能不能和楊景行當當老鄉。
李迎珍說：“還要雙鞋子，包包也要換，結賬。”
楊景行說：“你給我加油，服裝費我出。”
李迎珍也不用發火了，就坐着欣賞楊景行和紐愛的合奏吧。第一遍就非常成功，完了後大家紛紛鼓掌。
楊景行當然是謙虛，但是李迎珍在他的基礎上進行了吹噓。咖啡沒了，李迎珍叫一直沒機會說話的喻昕婷去換，這個姑娘出門了半天才算成功端回來幾杯。
喻昕婷不敢發話，就跟在楊景行屁股後面，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深藍'色'的牛仔褲一條，白'色'的中長體恤，淡紅'色'的夾克外套，都是略點可愛的。
樂弦問喻昕婷是不是就在二樓的咖啡廳買的，還專門帶喻昕婷出門，去認識另一個團員休息室，裡面有熱水，速溶咖啡。喻昕婷老不好意思了。
李迎珍還說：“第三樂章，從八十小節開始。”
楊景行高興：“謝謝。”
樂弦對李迎珍很尊重，也打聽楊景行的學琴經歷。難免好奇嘛，以前都沒聽說過，現在就突然冒出來個絕世天才。或者是李迎珍老糊塗了才胡吹海吹？
楊景行羞愧，換話題：“家教有多少錢？”
楊景行自大：“不用，我一曲彈下來，你用益都話罵他們他們也只會笑。”
包包就只要幾百塊了，但是也不錯。
到底是紐愛，一個空缺職位往往是全世界幾百精英競爭，平均年齡四十多歲，樂團的整體水準比音樂學院強得多。
“真的！我怎麼沒看見你。”
樂曲在一個小節好幾十個音符中結束，楊景行轉頭，給了幾個聽衆一個微笑，只有喻昕婷迴應他。
喻昕婷嘿嘿樂，說：“我等會還要去上，複習一下英語。”
李迎珍斥責：“你這丫頭，又不是你的事！”
李迎珍已經把自己的信用卡拿出來了。
楊景行氣憤：“憑什麼！”
楊景行問：“遠嗎？”
楊景行搖頭：“好朋友。”
回學校後，喻昕婷回寢室把衣服放好了來和楊景行吃午飯，算賬：“我一個星期三百，要二十個星期才能還你錢，都明年了！我成包身工了！”
李迎珍安慰：“不會也沒關係。”
樂弦鼓勵楊景行，叫他等會見到雅羅米爾先生後不用緊張，但是也要抓住機會。雅羅米爾就是紐約愛樂樂團現任的首席指揮，剛上任三年，因爲對音樂的執着追求和對樂團的鐵腕管理而出名。
這小子誰啊？一羣人面面相覷，看指揮老頭在那裡用力擁抱楊景行，抱完了還鼓掌。樂弦也鼓掌了，樂團的人只好跟風拍兩下。
明顯炫技的曲子，楊景行就彈得非常快，但是顆粒依然十分清晰。清晰是不夠的，還要表現出曲子中的那種趣味'性'，就是能讓人聯想到《鬼馬小精靈》的那種幼稚有趣。這實在是太符合楊景行的風格了，他恨不得把肖邦都彈成那樣呢！
李迎珍不關心喻昕婷的感受，問楊景行：“怎麼樣？”
李迎珍吹噓自己：“我對這些學生比自己孩子還好。張楚佳也是，離家遠，人討人喜歡……”
楊景行介紹：“我的教授，李迎珍女士。”
喻昕婷連忙制止：“你不能這麼說她，她會傷心的。”
楊景行說：“南門進去不遠就有個大花園，還有個游泳池，髒得要死！”
不知道什麼時候，雅羅米爾的拳頭握在了胸前，在顫抖，像是自己看見鬼了，可激動大於害怕！
一對便宜的袖釦就要幾百，所以輪到喻昕婷的時候她就怕怕了，悄悄對楊景行跳腳：“我沒錢！”
李迎珍同意：“那好。”
還要去選鞋子，又是一千多。喻昕婷終於精神崩潰了，換上後嘿嘿一笑：“好看。”白'色'的短跟船鞋，前面有個可愛的黑'色'蝴蝶結。
楊景行看老師：“我彈《鬼火》吧？”
喻昕婷說：“快十九了。”
楊景行滿意：“不錯不錯。”
楊景行前幾個小節彈出來後，樂弦和雅羅米爾都擡了下眉'毛'，李迎珍也鬆口氣，楊景行到底是楊景行啊。
於是三人一起去商場，先給楊景行買皮鞋。蕭舒夏沒達成的李迎珍完成了，楊景行被迫穿上了那尖頭皮鞋，還得繫帶。
楊景行說：“我的事，我來吧。”
約好了晚上八點在酒店餐廳見面後，耶羅米爾和樂弦一起把楊景行他們送出音樂廳。
突然，雅羅米爾上身一挺，因爲他終於聽到一個錯音，啊哈哈。可是他馬上又把脖子伸長了，因爲那不是錯音！楊景行居然開始玩ossia了，不是變簡單，而是加強難度，集中在左手上。這讓李斯特情何以堪啊！估計他墳頭要冒鬼火了！
李迎珍說：“你現在要擔心的不是這個，英語怎麼樣？”
一分鐘之後，李迎珍臉上得意的笑容和麪無表情的雅羅米爾形成鮮明對比。喻昕婷還在捏在自己的衣服，時不時偷看其他聽衆的反應。
兩分鐘後，楊景行的炫耀越來越變本加厲。幾個聽衆得聚精會神才能辨別他在那個地方狂妄的動了手腳。可是楊景行不會給他們批評自己的機會，好歹他也是作曲系的，好歹都自學那麼多內容了，聽的古今中外的曲子也無數了，在這麼一首結構本來就不嚴謹的炫技小品中搞幾個花樣，還是沒什麼問題，只要他自己能彈下來。
看樣子團員們都怕他，屋裡一下就安靜了，有些人還連忙跑回自己的位置拿起樂器。
幾個人去琴房，等了兩三分鐘，雅羅米爾指揮來了，六十歲左右，高大健碩。雅羅米爾只和李迎珍握了一下手，然後就對楊景行說：“你有五分鐘。”
“跟我來！”雅羅米爾拉着楊景行就往外疾走。
楊景行說：“九點好，我剛好出來吃早餐。”
雅羅米爾決定了：“明天晚上，你必須出現在舞臺上，一定要！”
喻昕婷說：“一個小時六十，要給學姐十塊。”
喻昕婷抓住李迎珍的手跳腳：“李教授……”
喻昕婷動作還快，但是從試衣間出來的時候扭扭捏捏的，怕見人。也是，筆直的長筒褲，職業女'性'的襯衣和小外套和她的臉實在不搭配，腳上還是穿來的那雙運動鞋。
樂弦也忘記自己曾經是炎黃子孫了，依然呆着表情甩鳥語：“難以置信！”
喻昕婷也呵呵笑：“比我想象的還好，恭喜你。”
喻昕婷說：“不遠，就是進小區了要走好久，好大！我怕'迷'路，記了好久，嘿嘿。麗陽花都，二十四棟六零二。”
喻昕婷一臉哭相的撒嬌：“李教授，可不可以去買便宜點的。”
耶羅米爾邀請楊景行一起吃晚飯，還主動去找喻昕婷握手，問楊景行：“你美麗的女朋友？”
李迎珍又表示同意，並建議就讓楊景行演奏拉三。
楊景行幫忙求情：“教授，算了，我現在也不需要後援團了。”
耶羅米爾提醒：“可是你需要一個女伴。”
李迎珍給楊景行說過，樂弦也是彈琴出身，出國後是因爲手小才改學指揮。樂弦不管是鋼琴還是指揮都得到過大獎，是個很有才華的女人。
於是楊景行又在這彈一遍。三分多鐘後，樂團成員終於肯主動鼓掌了，把昂貴的小提琴大提琴敲得噼裡啪啦的。
鬼火，是李斯特那變態佬的練習曲中最變態的一首。那各種音程的高速雙音，根本就不可能練出來的，真的只能靠天賦，你得有一雙又大又靈巧異常的手，手指伸展收縮能快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這首曲子雖然只有短短三四分鐘，但是要求的就不僅僅是毅力和勇氣了，演奏者必須得天賦異稟，不然怎麼努力都是白搭。當然，你要硬上也是可以的，只是對聽衆對自己都太殘忍了。
回學校的路上，喻昕婷很認真的對李迎珍說：“真的，我們那一兩百的，也一樣好看。我這件體恤只要八十，我會砍價！”
李迎珍表示同意：“你就再彈一遍。”
喻昕婷連連搖頭：“不行，好貴！我永遠不會花這種錢！”
李迎珍被嚇到似的皺眉，最終還是點點頭。
雅羅米爾還緊握着拳頭，顫抖的幅度大到誇張，他抖了好半天才終於說話，還一來就爆粗口：“神聖的屎坨坨……上帝被幹了……你是誰！”
好東西要大家分享，雅羅米爾等不及了，一指鋼琴，對楊景行說：“再來一次，請。”
楊景行驚喜：“不會吧？我住三十棟。”
李迎珍又問楊景行：“行了吧？”
喻昕婷說：“我早上九點就要去，其實我想下午的，可那孩子下午還要上輔導班。”
楊景行說：“有你的功勞。”
喻昕婷笑：“我知道你肯定行。”
耶羅米爾等不及了，召集樂隊就位，馬上開始磨合。他和楊景行真的是一拍即合，都是年輕派的。當然，說的不是年紀。
雅羅米爾抓着楊景行的兩邊肩膀說了一大堆大讚美話，連斯洛伐克語都出來了，楊景行只能用微笑應付。
雅羅米爾繼續大吼：“我給你們介紹，上帝的傑作，央雞心！”
李迎珍建議：“要不，你晚上就帶昕婷去？”
雅羅米爾跳上前來：“你叫什麼名字？”
喻昕婷啊：“要說英語？”
李迎珍表揚：“表現不錯，這次就不批評你了。”楊景行又揹着她搞高難度。
楊景行說：“要是我明天表現好得到肯定了，就不要你還了。”
才三件就要四千多，楊景行都要哭了，何況喻昕婷。這丫頭就跟上刑場一樣，跟在楊景行後面看他刷卡。
“請注意！”雅羅米爾大吼一聲。
喻昕婷說：“是她幫我找的，還帶我去的呢。”
楊景行說：“誰說幫不上。要是姚春燕，就算穿那身衣服……”
耶羅米爾這纔想起來去尊重李迎珍。李迎珍一直在樂呵。
這什麼態度！可楊景行還得三克油死兒，然後不緊不慢的坐到鋼琴前，還醞釀了一下，浪費掉半分鐘。
星期四午飯後，楊景行三人加音樂學院副院長就趕去浦海音樂廳。先接待他們的是那個華裔女助理指揮，在二樓的休息室裡。副指揮叫樂弦，四十歲不到，出國十幾年了，穿着化妝都已經西方化，好在還記得母語，還是東北口音。
幾個人聊了半個小時後，一個年輕的白種男人來找樂弦。楊景行聽懂了，首席指揮在琴房等着的，叫他們過去。
喻昕婷搖頭：“不行，太多了，我又幫不上忙。”
楊景行被雅羅米爾一句話不說的一路拉到練習廳，其他人緊跟着。練習廳面積比較小，團員們正在休息，鬧哄哄的。
楊景行說：“她應該能做好。”
楊景行笑：“好看是好看，可是跨度太大了。”
李迎珍覺得也是，就說：“那你給她選，我不年輕了。”
拉三完後又是貝多芬，耶羅米爾是想考驗一下楊景行的情感力量。哎呀，正是他喜歡的調調，樂得差點連指揮棒都甩脫手。
李迎珍叫喻昕婷去試衣服，對楊景行說：“張楚佳要畢業了，以後我就讓喻昕婷幫忙。”
在這種變態強度的手指運動中，沒有人敢說自己能做到細節完美，能按正常的速度完成就是了不起的了不起了，那還有心思去注意輕重深淺啊。可楊景行，不但速度快了很多，表現力還更強，除了自己的改編外沒一個錯音弱音，清晰均勻流暢……
楊景行說：“你把車費給我，每天接送，四塊錢。”
喻昕婷還不知道：“去哪裡？”
楊景行說：“吃飯，老外請客。”
喻昕婷連連搖頭：“不！”
楊景行說：“工作餐，吃不好，回頭我們去吃火鍋。”
喻昕婷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