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飛長這麼大以來,自問從來沒有愧對過誰,因爲他始終秉承着‘別人敬我一尺,我敬別人一丈’的原則。
人世間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錢,無論欠下多少外債,人死了……賬就消了。
高飛以爲最無法讓人虧欠的,則是人情。
這麼多年來,無論是國外還是在國內,無論是對沈銀冰還是安歸王,也不管是高家還是那些生死兄弟,他都不曾虧欠過誰。
唯獨顏紅。
那個身高不過一米五多點,後來幾乎已經不再被他放在心上的小女人,卻讓他欠了一筆今生無法償還的債。
情債?
還是別的?
高飛分不清,只知道他虧欠紅姐的,卻隨着伊人逝去長眠在那片雨林中,再也沒有償還的機會。
所以在這段日子中,每當想到那個小女人,高飛就有種無力的悲傷,卻被他深深的壓在心底,唯有在夜深人靜時,忽然醒來,耳邊傳來那個女人嫋嫋的餘音:高飛……
顏紅給高飛留下的最深印象,不是他們之間第一次突破那種關係,也不是她爲了他孤身一人遠赴嶺南,而是雙方的第一次見面。
高飛記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見到紅姐時,也是在這樣一家小酒吧內,那時候他剛從沈銀冰那兒訛來了一千塊錢,就跑來酒吧裝大款了。
然後那個小女人就出現了,徑直走到他面前,嬌嗲的聲音問道:“先生,請問我能不能坐在這兒?”
“當然可以,有你這樣漂亮的女士和我坐在一起,讓我感到不勝榮幸。”
高飛望着站在面前的趙嫺靜,恍惚間又看到了紅姐,隨即舉起酒杯,重複了一遍在紅姐搭訕時說過的話,接着把整杯酒都倒進了嘴裡。
辛辣的液體順着喉嚨淌進胃中,立即騰起一片火焰,把他燒的連連咳嗽,最後竟然咳出了淚水,不得不尷尬的笑着擡手擦去。
“謝謝。”
趙嫺靜居高臨下的看着高飛,片刻後才低聲道謝,款款坐在了他對面的椅子上,把小包放在卡座上,從裡面拿出一個精巧的化妝盒,打開拿出脣膏,對着鏡子仔細的描起了紅脣。
好像擔心自己的咳嗽聲,會打攪到趙嫺靜補妝那樣,高飛強忍着不再咳嗽,倆眼眨也不眨的看着趙嫺靜,眼神中全是溫柔。
趙嫺靜在決定走進酒吧之前,就已經有了完整的計劃,面對着高飛補妝。
其實她根本不用補的,她精緻的面孔和優雅的氣質,就算不化妝也是絕對的現代都市美女,她補妝,只是用來吸引高飛,讓他步入自己圈套內的一個手段罷了。
果然,趙嫺靜在動作優雅的補妝時,眼角餘光看向高飛,就發現他癡癡的望着自己,滿眼裡都是說不盡的溫柔,和愛憐。
“都說這混蛋是那種見色眼開的惡棍,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趙嫺靜心中冷笑着,補妝的動作更加從容,也更優雅。
那時候,顏紅第一次在酒吧和高飛見面時,坐下後也是拿出了化妝盒補妝。
現在趙嫺靜也是這樣。
高飛剛從和紅姐第一次見面的幻影中擺脫出來,再次看到這熟悉的一幕後,紅姐遠去的身影,再次與趙嫺靜重疊在了一起,讓他再一次的沉迷了進去,眼角微微的抖動起來,低聲說道:“紅--姐。”
“什麼?”
正在裝模作樣補妝的趙嫺靜,聽高飛忽然含糊不清的說了點什麼,手上的動作頓了下,看向了他。
酒吧角落中,忽然響起了輕柔的鋼琴曲聲,一個女孩低聲唱起了《我是一顆小小的石頭》:“我是一顆小小的石頭,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你的影子已看不清,我還在尋覓當初你的笑容……”
這首歌的旋律非常優美,起伏性也比較大,從溫柔到深沉,從深沉到高昂,從高昂再到激昂,整首曲子可謂是跌宕起伏,但銜接的卻沒絲毫破綻,可以說是完美到了極點,很容易讓人沉溺在其中。
事實上,在歌聲響起後,酒吧內的客人們都停止了交談聲,臉上帶着欣賞神色的看向了鋼琴女孩。
高飛沒有看那邊,始終癡癡的盯着趙嫺靜,彷彿她就是他整個世界。
很突兀的出現在高飛面前,憑藉自身的相貌和氣質,引起他的好奇,然後再裝模作樣的補妝,讓他爲美女而傾倒--這本身就是趙嫺靜找高飛,計劃中兩個最重要的步驟。
只要這兩個重要步驟成功了,那麼她以後的計劃就能順其自然,最終把這個邪惡的男人,一步一步的引向死亡。
他死了,高家也無法把他的死安在趙家頭上。
因爲從今天開始,趙友賓就收回那些小動作,並在公衆場合‘隨意’的表示遺憾,解釋以前針對天涯集團的小動作,只是一個老父親喪子後的無常反應。
誰也不知道,最終把高飛帶進死亡的人,就是趙家的人,趙率的親姐姐趙嫺靜。
誰也不知道,正如根本沒有人知道趙嫺靜曾經回國那樣。
趙友賓的女兒,遠在美國某大學,她即將和男友走進結婚殿堂了,而且她男友的地位也很敏敢,所以就算有人懷疑高飛的死和趙嫺靜有關,哪怕是高家,也得因爲她男友身份而有所顧忌。
最終,高飛之死就會隨着時間的流逝,漸漸的被人遺忘,趙率也可以含笑九泉。
突兀的出現在高飛面前搭訕,並用補妝來引起這個邪惡男的注意,這兩個步驟現在都是按照趙嫺靜的預想實現了,而且效果好的不得了:就在很多人都精心欣賞鋼琴女孩的精彩演出時,高飛卻看都沒有看那邊一眼,始終癡癡的盯着趙嫺靜。
那目光太溫柔,也--太噁心。
趙嫺靜有種要吐的衝動,強忍住了,只是裝做沒有看到高先生的樣子,淡然一笑,繼續補妝。
原本輕柔的鋼琴曲,此時已經有了深沉的高昂,正如鋼琴女孩的歌聲,也是這首歌的高超之處:“我是一顆小小的石頭,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千年以後,繁華落幕,我還在風雨之中爲你守候!”
“千年以後,繁華落幕,我還在風雨之中爲你守候!”
聽到這首歌的最後一句後,高飛再也剋制不住自己,慢慢擡起手伸向了趙嫺靜。
當他的右手輕輕抓主趙嫺靜的手腕時,後者身子猛地一顫,就像被一條毒蛇纏住那樣,本能的甩了一下。
趙嫺靜的本能掙扎,一下子把高飛從幻象中驚醒,這才發現坐在對面的女人,根本不是紅姐,而是一個年輕漂亮有氣質的都市女郎。
趕緊縮回手,高飛有些語無倫次的賠禮道歉:“對、對不起啊,剛纔那個啥,那個我--咳,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其實趙嫺靜在本能的掙扎了一下後,就已經後悔了。
她今晚跟蹤高飛來到酒吧內,本身就是要以自己爲餌,悄無聲息的除掉這個邪惡的男人,計劃的開始很成功,甚至可以說是完美,他已經被她深深的迷戀,正是進行下一個步驟的最佳開端,怎麼可能擺開他呢?
就在趙嫺靜心中後悔時,高飛賠禮道歉了,樣子很侷促,態度很誠懇,這讓她心中鬆了口氣,暗呼僥倖,動作很自然的撩了下發絲,掩飾住了剛纔的厭惡神色,柔柔的笑道:“先生,能不能請我喝杯酒?”
紅姐那時候,也是這樣說的。
高飛嘴角一抽,深吸了口氣笑道:“喝酒?好啊,沒問題。”
擡手打了個響指,服務生快步走了過來。
“給這位漂亮的女士,來一杯--天使之吻。”
高飛說出這句話時,又有了種時空重疊的錯覺。
天使之吻,是由一半棕可可酒,和一半1oz鮮奶油調製而成,號稱女人的最愛,高飛在國外時,就沒少給女人點這種酒,也是他和紅姐第一次見面時點過的酒。
如果時空真在此刻重疊的話,高飛希望眼前這個穿着時尚的都市女郎,能夠說出他曾經聽過,以後卻再也沒有機會聽到的話。
趙嫺靜伸出舌尖,靈巧的舌尖就像小蛇那樣,在剛補好的脣上饒了一下,繼而吃吃笑道:“天使之吻,喲,看來你經常請女人喝酒呢。”
高飛身子後仰,盯着趙嫺靜笑道:“偶爾的……不過,我就是請,也只請你這樣有品位的女人。”
\";這話我愛聽。\";
趙嫺靜左肘支在桌子上,伸出了右手:\";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嫺靜,嫺靜淑女的嫺靜。\";
\";高飛,飛的又高又遠的高飛。\";
高飛輕輕握著了那隻消瘦,明顯感覺到趙嫺靜的小手指,在他掌心輕輕勾了一下,臉上也悠忽浮上讓人容易想入非非的羞紅。
趙嫺靜爲了復仇計劃的順利適時,今晚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對着鏡子自我排練過很多次,力爭不會露出絲毫破綻。
細節決定成敗,這個漸顯的道理,對於生化學博士來說,更是金科玉律般的存在。
到目前爲止,趙嫺靜覺得她的計劃實施的很完美,是相當的完美。
要不然,高飛在戀戀不捨的縮回手時,看着她的眼神中爲什麼全是無法自拔的沉溺?
趙嫺靜卻不知道,她今晚在看到高飛後做的每一個動作,說出的每一句話,在去年夏天的某個晚上,已經有一個叫顏紅的女人,都已經做過,說過了。
儘管她的相貌、身材和氣質,都不是紅姐所能比的--趙嫺靜,無論從年齡還是別的方面來說,都要紅姐優秀很多。
當然了,趙嫺靜的演技,相比起紅姐來說,可能要差了點。
就像倆人在握手時,用小手指勾高飛掌心的這個動作吧,紅姐當初在作時,可謂是不露絲毫痕跡,就像她天生就是一個四處勾搭帥哥的水性楊花。
但趙嫺靜在做出這個動作時,就有些僵硬了,尤其是心底深處,更是泛起厭惡的神色--沒有誰在強迫自己親吻一條毒蛇時,仍能保持着該有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