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爾跑出酒店後,就順着人行道向東疾奔,跑出了大約幾百米,就伏在一根街燈杆子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從懂事那天開始,她就希望能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哪怕他們已經不在人世了,可也總比不知道爹媽是誰好得多。
人世間最大的悲哀,不是睡了小姨子被老婆發現了,而是不知道爹媽是誰。
上帝讓克萊爾苦等十八年後,終於滿足了她這個願望,讓眼鏡找到了她。
只是她卻沒想到,上帝原來是個性格殘忍,專門看人痛苦的老留氓,給酷似小甜甜布蘭妮一樣的克萊爾,安排了個長了三隻手的怪物爹!
如果可以選擇,克萊爾希望自己沒有父母。
不過她沒啥選擇,眼鏡同志現在已經腳踩七彩祥雲,飄飄然的出現在她面前,臉上帶着斯文的笑容:好孩子,這是你的爹……
想到剛纔眼鏡爹肋下忽然多出一隻手,掐住高飛脖子的那一幕後,克萊爾就有種恐怖的感覺,還有噁心。
儘管她能感受到眼鏡對她的如山愛意,也能理解這麼多年來,他是靠着一股子多麼堅強的毅力纔沒有來打攪她,但她真無法接受自己的父親是個三隻手的怪物。
“嘔,嘔!”
在感到午餐要從嗓子裡吐出來時,克萊爾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噁心,是因爲你父親?”
克萊爾用力點頭,捂住了嘴巴。
她不想知道誰在和她說話,只想把那種難受壓下去,然後遠離這兒。
清冷的聲音就像是在講哲理:“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總是懂得太多沒必要懂得的,卻又知道太少該知道的。”
克萊爾胃裡很難受,卻不服氣的反駁道:“我、我不知道什麼?”
那個聲音淡淡的說:“你可知道,他爲了擁有你,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你可知道,他爲了來見你,鼓足了多大的勇氣?你可知道,在你想到他反胃時,他心裡有多疼,卻只能強忍着淚水強笑着說無所謂,只要你能過得好就行?你可知道,只要你能喊他一聲爸,就算讓他一頭撞死,他都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你、你怎麼知道這些?”
克萊爾身子過電般的顫抖了下,慢慢擡頭看去,就看到了身材窈窕的讓人要發狂,臉蛋卻能讓做惡夢的樓蘭王。
夜色慢慢降臨,街燈亮起,點綴着夜空蜿蜒遠去,淚眼朦朧中望去,樓蘭王身子飄忽不定,有種不真實的虛幻。
“我當然知道。”
樓蘭王雙手抄在風衣口袋中,眼睛盯着遠處的街燈,聲音就像從洪荒時代傳來,空靈帶着魔力(這也是一種功夫,類似於催眠)。
“你說!”
“那你仔細聽着。他爲了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放棄了自由自在的大富貴生活,給別人在暗中當了十八年的奴僕。他爲了來見你,這一路上就像個瘋子那樣,時而微笑,時而害怕……”
克萊爾大聲打斷了樓蘭王的話:“可是,我無法接受他!他是個怪物!”
樓蘭王霍然低頭,眼睛死死盯着克萊爾,聲音就就像鋼針那樣扎進她心裡:“他是個怪物,這不是他的錯,他出生時沒得選擇,就就像你也無法選擇你是一個試管嬰兒!”
克萊爾避開了樓蘭王的眼睛,卻躲不開她的聲音:“他要你,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彌補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你就是他生命的延續。如果你想讓你的怪物父親消失,只要再也不見他。我敢保證,他活不過三天。”
克萊爾做着明顯的吞嚥動作,身子瑟瑟發抖,淚水不住地淌下。
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樓蘭王轉身就走:“該說的話我都說完了,你想他死的話,他就是死了也不會抱怨你,更不會有人指責你,強迫你去見他。希望有一天,你能在他墳前想明白這些,不要後悔。”
“我、我是不會後悔的,我永遠都不會後悔,我不要這樣一個怪物來做我的爸爸!”
望着樓蘭王那漸行漸遠的窈窕背影,克萊爾痛苦的搖着頭,腳步踉蹌的走了幾步,卻又猛地轉身向酒店那邊狂奔。
她是真的害怕並噁心眼鏡的第三隻手,也決定逃離,可在某個瞬間卻忽然想通了樓蘭王所說的那些話。
眼鏡是她的父親,就像所有被父親寵愛的孩子那樣,不管他有多麼的恐怖,他卻是唯一一個能爲了她,甘心赴湯蹈火的那個人。
因爲,她是他生命的延續。
他是她無法選擇的父親,也許就算是他死了,他在世界那邊,仍然會牽掛着她。
爲什麼要讓父親和自己陰陽相隔呢,爲什麼不趁他建在時,撲在他身上痛哭着喊他一聲爸,忘記他是個怪物,只記住這個怪物爲了她,所付出的那些犧牲!
——
時間過的很快,也很慢,這種感覺完全取決於人的狀態。
現在眼鏡既盼着時間快點,又盼着慢點。
盼着快,是他希望就像高飛所說的那樣,克萊爾會在半小時內能出現在他面前。
盼着慢,卻是怕克萊爾不會來——他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半小時內,因爲這段時間內,他最起碼還有個希望。
時間纔不理會眼鏡心裡是怎麼想的,仍然像個扭着皮股走向洗手間的女人那樣,噠噠的往前走,很快就過了二十八分鐘。
眼鏡緊緊抓着杯子,低頭望着自己的腳面,這個姿勢他已經保持了二十多分鐘,沒有動一下。
高飛坐在椅子上喝水,抽菸,一臉輕鬆的樣子。
眼鏡沒有看錶,可他心裡卻在默算着時間。
半小時等於三十分鐘,也等於1800秒。
“高飛,你輸了。”
在他數到第1749下時,已經徹底絕望,擡起頭看着高飛沒事人似的笑了笑時,外面走廊中卻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正時刻準備着把手機時間調慢些的高飛,聽到腳步聲響後心裡鬆了口氣,張嘴吐出個菸圈向門口看去,勝券在握的樣子。
高飛的話音剛落,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孩子就出現在了門口,正是半小時前衝出去的克萊爾。
克萊爾因爲跑的太急,累得大口大口的喘着氣,雙手扶着門口看向了眼鏡,一張小臉通紅,眼裡有水花閃爍。
眼鏡慢慢站起來,喉結不住的動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女倆人就這樣慢慢的相視着,都沒說話。
克萊爾呼吸逐漸平息時,高飛走了出去。
父女倆人卻像沒看到他,眼裡只有對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鏡下意識的擡起雙手時,克萊爾忽然衝了過來,重重撲進了他懷抱中,嘶聲喊道:“爸!”
“克萊爾……”
淚水就像決堤的洪水那樣,從眼鏡眼中迸出,緊緊把女兒摟在懷裡,輕拍着她後背。
“你爲什麼纔來找我?這麼多年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多想你——”
克萊爾重重捶着眼鏡的後背,大放悲聲。
“是爸不好,是爸不好,好孩子,別哭,別哭。”
眼鏡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女兒,只是慢慢撫着她柔順的頭髮,仰面朝天任由淚水嘩嘩淌下,心中卻在狂笑:哈,哈哈,誰說我這輩子會孤苦伶仃一聲?我有女兒了,親生女兒!謝謝,謝謝!
樓蘭王站在包廂外面的走廊盡頭的窗前,雙手抄在風衣口袋中靜靜的望着外面,好像沒有察覺到高飛走過來。
高飛站在她身邊,也向窗外看去。
夜色已經徹底覆蓋了聖彼得堡,從這個位置看下去,能看到遠處一條燈光黯淡的小巷,更能看到很多身穿各種顏色大衣的女人站在那兒,每當有行人經過時,就會掀起大衣,挑出她們修長的腿。
更有甚者,還會敞開懷,露出她們穿着很少的白花花身子。
這是一些寄女,有白人有黑人也有黃種人,她們是被當地黑社會掌控,每晚都會出來站街,直到子夜凌晨時纔會消失。
這些可憐的女人每人每晚,大約得接待至少五個以上的客人,才能保證她們自身的生命安全,要不然一頓胖揍是免不了的。
資本主義國家就這點好,就算總統看到這些站街寄女後,也不會打電話找警察嚴令掃黃,這也不能怪國內男人羨慕資本主義國家。
高飛陪着樓蘭王站了十幾分鍾後,有些不耐煩的問:“看的這樣入神,你是不是很羨慕她們?”
上帝敢拍着瘦巴巴的肋骨發誓,世上也就高飛敢對樓蘭王這樣冷嘲熱諷了,要是化作別人,早就被一巴掌抽過去,然後再給他一刀,讓他穿上大衣去那邊站街了。
高飛在說出這句話時,也做好了樓蘭王翻臉的準備,同時還覺得自己好像有些特麼的犯賤:難道不知道這女人牛叉嗎,故意惹她發飆。
豈料樓蘭王卻點了點頭:“是,我是很羨慕她們。”
這個答案讓高飛腦子有些短路,愣了片刻才哈的一聲笑:“哈,如果你加入她們的話,別人肯定再也接不到任何生意了。”
樓蘭王沒有理睬,自顧自說出了羨慕她們的理由:“最起碼,她們不是孤獨的,也不用被人可憐。”
笑容凝固在高飛臉上,他明白了樓蘭王爲什麼要羨慕那些站街女了。
高高在上的樓蘭王看起來很光鮮,只是命中註定她最多隻能活到28歲,而且還要被迫與自己的兄弟結婚。
而這些站街女呢,不管她們是否被迫的,命運有多悲慘,可她們不用和自己兄弟結婚,肩膀上更沒有那麼重的擔子。
說一個人可憐是打擊她,覺得一個可憐卻是同情她。
高飛現在就很同情樓蘭王,嘿嘿訕笑着說:“我就是說着玩的,你別介意啊。其實我就是想對你說聲謝謝,謝謝你能幫眼鏡追回克萊爾。”
樓蘭王卻不怎麼領情,淡淡的說:“就算我不追她回來,以後她也會自己回來的。我去追她,只是爲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