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徵東本不該讓高飛做個糊塗鬼的,可她的私心驅使她沒有說出真相。
在王蛇撲起,火把火滅,莫邪徵東痛苦的閉上眼時,她才意識到她有多自私,多後悔。
但一切都已經晚了。
她不忍心看到王蛇噬咬高飛的慘狀,也不想聽到他發出的慘叫聲,所以只是緊緊的閉着眼,張嘴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厲嘯。
厲嘯聲猶如一條被困在水晶宮中的長龍,在不算大的冰窟上方迅疾鼓盪,反彈着,像是要竭力衝出禁錮,可最終只能返回莫邪徵東的耳朵裡。
數百上千條王蛇受到了厲嘯聲的驚嚇,紛紛也發出緊張的‘吱吱’聲,所有的王蛇都動了起來,但卻沒有一條敢接近莫邪徵東身前半米處。
厲嘯聲響了很久,從開始時的高亢,到中途的輕吟,再到最後的如泣如訴,足有一分多鐘的時間,由此可以看出莫邪徵東的肺活量是多麼強勁,假如她去學什麼海豚叫,相信那什麼維塔斯(就是靠海豚音出名的)都得甘拜下風。
就像被狂風撕扯成碎片的厲嘯聲中,帶有了明顯的嗚咽,沙啞,漸漸的消散,消散在厲嘯的迴音中,就像一對戀人踏着深秋落葉遠去的腳步聲,最終一切都恢復了原有的寧靜。
死一般的寂靜,數百上千條王蛇彷彿都被這厲嘯聲震撼,再也無法活動一下。
死一般的寂靜中,卻有水滴低落在冰面上的吧嗒聲。
這是莫邪徵東淚水低落下來的聲音,微弱脆弱卻真實存在着。
淚水砸落冰面的聲音,就像重啓了世間所有的生命,數百上千條毒蛇再次沙沙的爬行了起來,還會發出吱吱的叫聲。
它們呼吸時發出的腥臭氣息,瀰漫了整個洞穴,但莫邪徵東卻感受不到,因爲她的思維已經停止了運轉,微微垂着頭的站在那兒,動也不動。
她也許就是個悲劇,從出生那天就是個悲劇,直到臨死前才知道有種東西,要比她活下去還要重要。
那就是在此前從沒有被她瞧得起過的愛情——愛情,只有那些凡夫俗子纔會有這種東西,對於主掌樓蘭王室的莫邪家族成員來說,就是一個笑話。
那個人已經走了,在她的瘋狂厲嘯中,晶瑩的淚水中,被萬蛇噬咬而死。
讓她感到諷刺的是,這時候她卻醒悟了過來:在被拓拔千鈞堵在修羅道中時,她該帶着高飛遠走高飛,管他什麼莫邪家族的延續,管他什麼樓蘭王室!
醒悟,爲什麼總是在悲劇發生之後?
沒有人回答莫邪徵東這個問題,有得只是淌不幹的淚水,和王蛇發出的沙沙聲。
她只覺得整個人,正慢慢走進一處又黑,又冷的隧道中,那是世界上最黑最冷的地方,遠不是當前這個冰窟所能比的,就像去了外太空,再也不會醒來。
她死了。
在淚水還沒有淌盡時,莫邪徵東的心已經提前死去,只留下一副軀體,接受無所謂的苦難折磨。
忽然間,她想到了外界西方傳說中的美人魚。
傳說,美人魚本來就是修羅道中的女修羅,她們淌出來的淚水會變成珍珠,等淚水淌幹後,生命也會終止。
又一滴淚水順着臉頰緩緩滑落,但纔到嘴角邊就已經凝固。
冰窟中的氣溫,終於低到了凝水成冰的地步。
莫邪徵東沒有去想,仍然一動不動,走向那個無底的黑暗隧道。
忽然——一隻手卻輕輕拂在了她的嘴邊,擦掉了那滴淚水。
就像是已經步入死亡卻被醫生電擊搶救過來的病人那樣,莫邪徵東霍然擡頭,猛地睜開了眼。
然後,藉着火把發出的最後一點微光,她看到了一張笑臉。
高飛的笑臉。
光線很暗,幾乎微不可見,但莫邪徵東仍能清晰的認出那張笑臉,是高飛的臉。
呆呆望着這張笑臉,莫邪徵東也緩緩的笑了,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緩緩的說:“哦,沒想到這麼快就見面了,真好。”
她以爲她已經徹底的死去,在傳說中的修羅道(六道之一的修羅道)中,再次看到了高飛。
對高飛能夠出現在修羅道中,莫邪徵東由衷的感到高興:在人世間,既然大家不能在一起,那麼在這個世界中能夠再次相遇,也算老天待不薄了。
本能的,莫邪徵東就要張開手擁抱高飛,但上方卻傳來了嘩啦嘩啦的鐐銬聲響。
“在這兒,也有鐐銬嗎?”
莫邪徵東擡頭看去時,眼前最後一絲光線也消失不見,不過四周卻忽然亮起了很多猩紅的亮點,就像幽幽的鬼火那樣。
高飛伸手抱住了她的身子,嘴巴貼在她耳邊說:“稍等,我給你把鐐銬解開。”
感受着高飛的體溫,和不寬闊卻很安全的雄膛,莫邪徵東非常乖巧溫柔的嗯了一聲,重新閉上眼,下巴擱在了他肩頭。
這時候,她不想再說任何話,只想在靜心享受當前的溫寧。
高飛舉起雙手去夠那鐐銬,但卻夠不大着,他想跳一下抓主那橫樑——要是擱在以前,他上兩米多高的橫樑,就像隨口吐痰那樣容易。
可現在他稍微一用力,卻覺得眼前金星直冒,後腦隱隱作疼,別說是跳了,就是連莫邪徵東擱在肩膀上的下巴都支撐不起。
狠狠咬了下牙關,高飛低聲問道:“東兒,你能不能用你的雙腳抱住我,把我向上託一下,我夠不着那個鐐銬。”
莫邪徵東沒有說話,但高飛卻能感受到一雙有力的腿纏住了他小腿,接着他的身子就緩緩升高,直到那個鐐銬已經下降到了他雄口位置。
依着莫邪徵東的能耐,靠她兩條腿和腰部的力量,把高飛託到一米多高,卻始終能維持着彎腰弓身後的平衡,這是相當簡單的事。
“好了。”
黑暗中,高飛莫到鐐銬上的那把大鎖後,用早就預備好的一根鐵絲捅了進去。
在來冰窟之前,他就聽拓拔千鈞說起過,爲了預防莫邪徵東救他,會用鐐銬鎖住她,所以早就準備了這根鐵絲。
高飛雖然失憶了,全身也沒有殺雞的力量,但某些本事或者說本能卻沒有消失,只要給他一根鐵絲,他就能打開這個世界上任何一把鎖。
喀嚓——隨着一聲鎖被打開的輕響,高飛急聲道:“快,把我放……”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半身懸空被吊在橫樑上還用兩條腿託着他的莫邪徵東,隨着大鎖被打開,失去了吊力,直直摔了下來。
完全是出於本能的反應,在失去重心後,莫邪徵東左手攬住了高飛,右手卻在身子即將摔在冰面上的瞬間,提前在地上拍了一掌!
砰的一聲悶響,藉着這一掌之力,莫邪徵東身子瞬間騰空而起,抱着高飛一個後空翻,穩穩的落在了冰面上。
“吱!”
羣蛇嗅到了強烈的雄黃氣息,都飛快的向四周蜿蜒遊走。
莫邪徵東雙手懷抱着高飛,呆愣在了原地。
就在不久前,她還以爲自己已經死後去了修羅道,看到了早就在那兒等候的高飛——但現在她才意識到,她根本沒有死,更沒有來到了修羅道。
她和高飛,仍舊置身在冰窟中,周圍有數百上千條萬蛇伺圍,空氣中瀰漫着的腥臭中,還有火把燃燒過後的松脂味。
“這是怎麼回事?”
莫邪徵東呆愣片刻後,終於明白了過來,也知道所看到的那些猩紅色亮點,實際上是王蛇的眼睛了。
這怎麼可能呢?
因爲她親眼看到至少十幾條王蛇撲向高飛的。
王蛇可以顧忌她身上塗滿的雄黃,但絕不會介意把高飛當做一頓美味大餐的。
可爲什麼,高飛卻仍然好好的活着?
就在莫邪徵東茫然不知時,高飛說話了:“能不能先放我下來,我不喜歡被女人當做孩子似的抱着,尤其是還是不穿衣服的女人。”
莫邪徵東卻沒有搭理他,只是低頭和他額頭抵着額頭,輕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爲什麼沒有被王蛇噬咬?”
“放開我,讓我給你解釋。”
高飛又掙扎了一下,用力過大眼前一黑,下意識的要喘口氣時,莫邪徵東卻很聽話的鬆開了抱着他的雙手。
然後,高駙馬就很帥氣的摔在了地上,差點摔昏過去,嚇得莫邪徵東趕緊蹲身把他扶了起來。
“你、你是要摔死我麼?”
高飛有些生氣的嘟囔了聲。
“對不起,是我疏忽,對不起。”
莫邪徵東一個勁的賠禮道歉,還給他揉了揉生疼的皮股。
“閃開吧,下不爲例。”
高飛擡手推開她——卻碰到了一團彈性十足的東西,莫邪徵東就像受驚的小兔那樣,騰地向後急退三米,身子重重砸在洞壁上。
本來躲在牆邊的羣蛇,在一大團‘雄黃’飛過來後,連忙吱吱叫着逃竄,有得更是直接弩箭般騰起,射向高飛。
此時莫邪徵東眼睛已經適應了當前的黑暗,隱隱看到無數條帶有猩紅小點的黑影撲向高飛時,登時就被嚇得魂飛魄散,正要做出撲過去的動作,眼前卻猛地一亮,空間中響起一陣隱雷般的焚音!
光是淡金色的光,光源最多也就是半個火柴盒大小,光芒呈輻射線狀向四周輻射,足有一米多長的樣子,忽隱忽現。
所有撲上高飛的王蛇,在碰到淡金光芒的瞬間,就發出吱吱的慘叫,好像撞在看不到的玻璃牆上那樣,紛紛動空中跌落下來,然後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隨着王蛇的離開,淡淡金光迅速消失,空間中隱雷般的焚音,也隨着呼吸而逝。
一切重新恢復了黑暗,那些王蛇的猩紅小眼中,卻流露出人類能看懂的極大恐懼!
牛骨護身符!
呆呆望着消失在黑暗的高飛,莫邪徵東腦海中靈光閃現,想到了曾經發生過的一幕:在修羅道中時,也曾經有幾條王蛇撲向高飛,可結果卻都跌落凡塵。
高飛脖子裡佩戴着的護身符,是王蛇忌憚的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