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藍烙冷喝了聲。
那人將頭頂的細枝扒下來, 露出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將我們三人打量了一會,他又笑了, “我是不是嚇到你們了?其實我長得挺和善的。”
他說着, 將長劍入鞘, 抖掉身上的樹葉木枝。
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小夥子。沒有了樹葉裝飾, 他的長相不僅僅和善, 還相當的俊秀,明亮的大眼睛裡彷彿永遠裝着笑,總讓人覺得十分親切。他的着裝整齊講究, 身上的衣料顏色鮮豔,看起來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的。
“好香!”他甩掉最後一根枝條, 衝到湯鍋前, 用力嚥了咽口水, “你們介意分我一些吃的嗎?我在森林裡走了一天,都快餓死了。”
“當然可以, 您請隨意。”我笑着答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小夥子說到做到,相當不客氣地拿起友斯剛纔扔到地上的餐具,開始大快朵頤。
湯鍋很快就見了底,我有些擔心地看看友斯,“剛纔, 你吃飽了吧?”
友斯頗爲應付地朝我點了點頭。
“好飽!”那小夥子打個飽嗝, 笑得燦爛, “謝謝你們的招待。還沒有自我介紹呢, 我叫丹特, 目前正在旅行,很高興認識你們。”
“你好, ”我回道,“我叫美茜。這是藍烙,那個不說話的是友斯。”我大略介紹過我們之後,指了指我身邊的那座叢林,“你在裡面迷路了嗎?”
“沒有沒有!”他連連擺手,大聲解釋道,“是這座森林擋住了我的路。”
“這樣呀。”我應了聲,朝他剛纔出現的地方望了一眼。
那裡筆直地開出了一條道路,直貫南北,竟一點偏差都沒有。
“那麼,”丹特抽出了腰間的寶劍,“我要繼續我的旅行了,後會有期吧。”
卻見他向着正北方向直走而去,又開始大刀闊斧地開路了。
“丹特,”我叫住他,指了指道旁的小徑,“你沿着這條小路走上十分鐘,就能走出森林了。”不用這麼辛苦地,砍樹。
“不用擔心我,”丹特抽空回過頭來,給我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我聽說我們足下的這塊大陸是圓的,一直往北走,就能走回我的國家。”
話只這麼說沒錯,可您不需要一直走直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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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身看看身後筆直的通道,再看看筆直的前方鬥志昂然的丹特,用極其崇敬的目光,送他離開。
時間差不多了,藍烙將我抱回馬車,回鎖妖瓶去了。
友斯駕車從林中穿出來。
我撩開車簾,看見正北方向,蒼翠的林木間,隱隱露出了宮殿爬滿藤蔓的牆角。
“那是什麼地方?”我問友斯。
友斯專心駕車,沒有回答。
我於是提高了語調,再問一遍,“那裡是什麼地方?”
友斯終於取出本子,在上面寫道,“那是一座被魔法封印的城堡,傳說裡面沉睡着一位美麗的公主。”
“是睡美人!”我興奮起來,“丹特一定是那個解救了公主的王子!真好!我要是有時間,一定去看看他怎樣斬殺巨龍,還要去看看那個美麗的公主。說不定,還能參加他們的婚禮呢!”
“只是傳說。”友斯在本子上寫。
我朝他笑,“荊棘山也是傳說,爲什麼你相信呢?”
友斯愣了會,收了筆,轉過身去駕車。
我盯着友斯的背影看一陣,徐徐開口,“友斯,你是不是討厭我?”
友斯的身子明顯地僵了一下,沒有回頭。
“是不是,因爲我讓你不得不離開你的主人邁爾?”
我注意到他握着繮繩的手攢緊了些。也許,我猜對了。
“放心,你很快就能回去了。”我對他道,“因爲我,活不長。”
“啪”地一聲,他拿起鞭子,狠狠地抽在馬身上。馬兒吃痛,加快了向前奔的速度,馬車變得顛簸起來。
我扶緊了車攔,看道旁的風景匆匆飛過。
友斯在生氣,大概覺得,我在博取他的同情?
可我就是想跟他說話。他越是想躲着我,越是怕我,我就越想靠近他,越想跟他親近。或許是我的好勝心在作祟,又或許,越來越近的死亡讓我變得奇怪了?
“我其實,並不相信荊棘山的傳說。可我相信希望。與其坐着等死,我寧願,死在尋找希望的路上。”
馬兒嘶哮一聲,行進中的馬車被友斯生生勒停,所幸我一直扶着車攔,纔沒有滑出去。
友斯轉過身,將本子重重地攤在我面前,而後用筆在本子上用力地寫下四個字,“你不會死!”
力透紙背,劃破了好幾頁紙。
看不見他面具下的表情,只看見他的脣緊緊地抿着,像在努力壓抑着什麼,而那雙黑眸,已經染上一圈的紅。
“友斯,”我輕聲喚他,“你有手帕嗎?”
他深吸了口氣,平復下激動的情緒,而後自懷中,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遞給我。
我將手帕接過,笑了,“知道嗎?生病以後,我就經常夢見一個人。看不見他的臉,可能感覺到他的溫柔。每次傷心哭泣,他就會遞給我一張手帕,讓我覺得,很溫暖。”
我說完,將手帕遞給他。
他神遊一般,從我的手中將他的手帕接過,然後默然地轉過身去,愣了許久。
一會兒他將他的本子拉回身邊,鄭重地在上面寫了句什麼,遞給我,然後,揚鞭起程。
他說,“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
傻瓜友斯……
我想我的估計出了差錯,馬車走了半日,依舊沒有找到任何人煙。今天友斯踩中的陷阱,說不定睡美人沉睡之前城裡的獵戶設下的。
我剛剛“睡”了三天三夜,自然不覺得困,不過友斯已經趕了一天的路,應該休息一會了。
我們決定露宿。
友斯將馬車停在了向陽的山坡之下,找了一塊乾淨柔軟的草地,仔細地替我鋪上毯子。
我下了馬車,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邊。
他鋪好毯子,完全沒想到一擡頭就能看到我,大吃了一驚。
我笑向他解釋,“我可以走路,友斯。只是走不遠。”
我說完,在毯子上坐下。站着的疼痛我完全可以忍受,不過友斯想過來扶我又十分掙扎的樣子實在叫我受不了。
友斯見我坐下,總算鬆了口氣,到四周撿了些乾柴,開始生火。
今天的失敗被沒有將他打敗,在試了三次之後,他終於將篝火燃起來。
擦了擦沾在面具上的灰塵,他微微笑開了。
友斯笑起來,明明很暖,爲什麼很少見他笑呢?
“友斯,你有心上人嗎?”我問他。
他明顯地一愣。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問這個,不過既然開了頭,就聽聽他怎麼說吧,“我是說,你有喜歡的姑娘嗎?”我把問題解釋了一遍。
友斯躲開我的目光,自車後拿出一張毯子,裹在身上,靠着馬車坐下了。
拒絕回答,那就是有了。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不是很美好?”我繼續問。
他點了點頭。
想到了卡諾,於是繼續問,“如果得不到,是不是很痛苦?”
他又點了點頭。
我沮喪地垂下了頭,“如果很痛苦,那該怎麼辦呢?”
等了一會,有沙沙的寫字聲傳來。
他將本子遞給我,“即使得不到,看見她是快樂的,也是幸福。”
我看完,將本子合上,“得不到的幸福,也是幸福嗎?”
他不語了。
我沒了說話的心情,便躺在地上數星星。
數着數着,居然睡着了。
那個人,將我籠進懷中,在我的耳邊輕聲說話。
“美茜,我們回家吧。我不喜歡他看你的眼神,不喜歡他碰你,我們馬上就回家,好不好?”
“什麼公主呀,美茜?我不想帶什麼公主回家,我只想帶你回家,美茜。”
“美茜,你喜歡大海嗎?她很美,對不對?我就是在大海上,找到自己的心上人的。她把我從海里救起,整夜的在我耳邊輕聲說話。她大概,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一直叫我‘哥哥,哥哥!’直到有一天,她終於在夢裡叫出了我的名字,她叫我……”
名字!告訴我你的名字!
“美茜……”
我從夢中驚醒。那聲呼喚,真實得彷彿就在耳邊。
耳邊是“砰砰”的心跳聲,沉穩而有力。突然發現自己正躺在友斯懷裡,雙手緊緊地,揪着他的衣襟。
爬起身子,火光下,看見他還在熟睡,銀色的面具上爬着點點露珠。
不,不是露珠。我用手指將那水珠拂去,分明的感覺到了上面的溫度。那是眼淚。
友斯哭了,在夢中。
他夢見了什麼傷心事?或者,是在思念自己的心上人?
我將身上的毯子,分出一半給他,細細地蓋好。
火光在他銀色的面具上跳耀。那一刻,突然好想揭去他的面具,看看面具下的他究竟是什麼面貌!
回過神來的時候手已經觸到了面具的清涼,我急忙,將手抽回。
美茜呀美茜,你這是怎麼了?偷窺別人的隱私是多麼不道德的事?難道你想,失去友斯的信任和忠誠?
我將目光,拉向天際。
長夜未盡,有流星滑過,我想許願。
雙手合十。
先願前世的哥哥,開心快樂。
住在海邊的時候,夢見哥哥笑了。雖然看不清臉,可知道就是哥哥。看見他笑,就知道他已經放下了我的死。我的一顆心,也終於能放下了。
再願祖母和父王健康。
也許,不能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了,可是上天,一定會替我庇護他們的。
三願我的姐姐們,都能遇到美好的愛情。
四願卡諾,可以找到伴他永生的女子。
五願藍烙,早日恢復自由。
還有……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
我睜開眼睛,冥思苦想。
友斯在身邊,微動了動腦袋。
對了!友斯!友斯……也要幸福哦!
擡頭,一顆絢爛的流星滑過,點亮了整個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