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樂娃·赫爾辛基立於聽證會之上。
這是一個誰都想不到的,會出席這個場合的人。卡塞爾學院裡不少人都認識她,瑞典貴族,芬蘭的小公主,和林年是同一屆入學的學生,那一批卡塞爾學院新生中最有牌面的學生,也因爲明戀過一段時間林年,把緋聞炒得沸沸揚揚的,但不知道爲什麼後來暫時性的休學了,自此就沒了她的消息。
知情者倒是有聽說過維樂娃·赫爾辛基休學的契機是在康斯坦丁戰役那一晚的意外,說是在從宴會上回寢室的途中,正好被入侵學院的危險混血種襲擊了,在那場雨夜的戰鬥中她被幾顆致命的子彈打穿了身體,等到有人發現她的時候已經陷入了瀕危,後來就算搶救過來了她的身體狀況也不足以支撐她短期內回到緊張的學業之中。
但現在,維樂娃·赫爾辛基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她的發言也讓不少人童孔縮小,臉上露出了怪異的表情——這代表着這個女孩身上一直以來藏着他們所不知道的秘密,或許她曾經的退場並不是一場意外,裡面藏着很深的陰謀和詭計。
“你能對你的供詞做出保證嗎?”所羅門王也很意外,但他也很鎮定,直視這個白金色頭髮的混血公主問,“你的供詞如果有虛假不當的部分存在”
“我將自願接受退學調查,家族也將會因爲我蒙羞並且受到清算,我將我的未來壓在法官您的法槌之下,供詞將與我的性命掛鉤,如果有人能從任何角度擊潰我的供詞,亦如可以輕易了結我的生命。”維樂娃左手撫胸莊嚴地發出宣誓。
沒人會去再懷疑她的所言,他們都清楚這個女孩是認真的。
“請重複一遍剛纔你的自我介紹。”所羅門王頷首。
“我的名字是維樂娃·赫爾辛基,卡塞爾學院二年級學生,赫爾辛基家族的長女,同時也是直屬於校董會弗羅斯特·加圖索校董先生的間諜。”維樂娃神色如常地重複。
“你的自我介紹中,‘間諜’一詞,代表了什麼意義?”所羅門王話語如刀,直切核心。
“就如我所說,我是弗羅斯特·加圖索先生委派入卡塞爾學院的間諜。”維樂娃說,“或者更具體而言,我是被委派到‘S’級學生林年身邊的間諜。在2010年初我奉弗羅斯特·加圖索校董的命令,入學卡塞爾學院。我被下達的任務是觀察同期內一個名叫‘林年’的學生,監視他的一舉一動,評估他的各項標準,利用人際關係去影響他,甚至一定程度上控制他。”
“淺談他們是如何要求你控制一個‘S’級學生的。”所羅門王說。
“一段私下或者公開的正當交往關係,亦或者情人關係,這是弗羅斯特先生給出的建議,也是當時我最好的選擇。”維樂娃雙手後背用平靜的聲音說,“我和林年是同期學生,根據弗羅斯特校董給予我的對林年的側寫報告來看,他的人格傾向於“冷漠型人格”(英文名爲“schizoid personality disorder”)。在心理學上講這種人格類型的人通常表現出社交上的冷澹、難以表達自己的情感以及缺乏對他人的興趣和關注等特點。側寫報告給出的建議是設置一個漸進的健康邊界,在不以改變爲目的情況下主動接近目標,提供給目標積極的迴應,尋找目標可能受到過的童年創傷,分享彼此的秘密來增加親密感。”
“用最難聽的話來講,弗羅斯特校董需要我色誘林年,成爲他最初的一段私密關係,並通過我影響林年的一舉一動,達成他的立場傾向於校董會這一側的最終目的。”維樂娃面色如常,緩慢清晰地說出了她過去視以爲生命的秘密。
陪審團開始低聲討論,所羅門王皺了皺眉,因爲他大概是清楚校董會的一貫作風,所以並不認爲維樂娃這是憑空在誣陷,這一套手法實在是太過於校董會了,但誰都想不到有這麼一天會被人公開揭露出來!
不少人都看向旁聽席裡的蘇曉檣,想看看這個林年明面上的正牌女友是個什麼反應,但後者的態度卻讓他們失望了,蘇曉檣顯得特別平靜,一臉認真地看着聽證會裡維樂娃發言。
“校董會一直以來都對林年進行着密切的觀察、監視乃至試圖控制他的行爲,就我所知,在正常情況下,都會有一隻5人爲組的特別小隊,以學生或者教授,乃至校工的身份出沒在校園裡林年的身邊,來記錄他的生活習性,進行更進一步的日常人格建模。”維樂娃繼續敘述着一些絕不該曝光天日的秘密,“當林年在因爲校董會暗中授意的任務離校時,這一批特別小隊的人員就會更換爲執行部的內部成員繼續進行監視工作,他們無處不在,就算是現在,這個會議廳中也存在着這麼一支小隊隱藏在旁聽席裡。”
旁聽席略微騷動,不少學生都在打量着彼此,所羅門王敲擊法槌控制秩序,“你能把這五人給識別出來嗎?這將對你的證言提供巨大的幫助。”
“抱歉,我不能這麼做。”維樂娃搖頭拒絕了。
“是不能這麼做,還是不想這麼做。”路明非忽然輕聲說道,他看向維樂娃的背後,極爲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女孩的內心想法。
“是的,我不想這麼做。”維樂娃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點頭,“他們就算曝光也不該在這個場合曝光。”
所羅門王默然接受了這個說法,在學生羣體已經精誠合作懷揣同一目標的當下,如果這五個人被公然點了出來,無論他們是被迫的,還是主動地受到校董會差使,他們今後在卡塞爾學院的生活都將毀於一旦。
維樂娃自己就是受害者,不想去再度增加和她一樣的受害者。
所羅門王回到了之前的話題,“對於學生路明非所控訴的,受審人林年在校期間大部分的外勤任務都是爲校董會所暗中授意的觀點,你是否有不同的意見?”
“沒有不同的意見,路明非所推測的基本和我所瞭解的相吻合。”維樂娃·赫爾辛基擡頭看向大屏幕,“就如現在播放的視頻所例。”
所有人目光匯聚大屏幕,大屏幕上的視頻已經回播到了那黑暗的機房中,沉默的黑影高效地進行着冷血殘酷的殺戮。
“我在證人等待席發現來自日本分部的證人提前退場了,請問這是否是調查組方的授意?”維樂娃問。
“是的。”所羅門王點頭。
“他們的確需要要求日本分部的證人退場,因爲他們知道如果處理不當,很可能會發生分部叛亂的隱患。”維樂娃又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據我所知,這份視頻中林年所進行的任務是一項由校董會直接下達的‘S’級機密任務。任務專員被校董會要求在赴日交流的過程中秘密將帶有病毒的U盤植入日本分部代號爲‘輝夜姬’的超級計算機,以達秘黨可以加強對分部的支配和控制力。在此次任務中,校董會對任務專員清楚地下達了死命令,處理掉一切機房內的當事人,不留任何知情人的活口!”
全場譁然。爲的是校董會的陰險狠毒,對自家分部也要進行間諜工作,也爲的是這是首次‘S’級任務的內情被公開曝光!這是歷史性的一幕,足以將秘黨內部管理系統定上恥辱柱的一幕!無論這次聽證會結局如何,他的全過程都必將寫入秘黨的發展史中供後人解讀。
“證據呢?”所羅門王的嚴肅性已經到達了他整個生涯履歷中的巔峰,皺紋下的那雙眼眸就像勐獸一樣剝切着盤踞在真相前的迷霧和遮擋。
“我覺得這份錄像本身就是證據。”芬格爾這時緩緩開口了,他看向所羅門王說,“事關間諜活動的‘S’級的機密任務正常來說是不可能有作爲證據的視頻留下的,林年在進行間諜活動時‘輝夜姬’的機房內所有的監控系統也理應是宕機的,不然他不會在有監控的情況下進行任務”
不少旁聽席的人都漸漸回過意思來了,看向這份視頻臉上出現了怪異的表情。他們屢次在折這段黑白昏暗的視頻上見到了林年的臉,這意味着林年在進行殺戮的時候完全沒有避諱着這些監控錄像,這隻代表了一件事。
“這是校董會授意,甚至命令的必要的殺戮。”芬格爾側頭看向陪審團,“當時的情況一定很複雜,林年本身也做了一次抉擇,最終選擇了相信秘黨。但現在看來他的信任並不值得交付,甚至爲此髒掉了自己的手。”
“在人格側寫中表明,林年的年紀以及經歷,使他的人格稚嫩並未成長完全,在高壓的環境下受到心理暗示,有助於按照己方的意願二度塑造他的人格。這是校董會想要見到的,他們需要一把冷血好用的武器,所以必須將這把武器頻繁地送入鍛鋼爐。”維樂娃澹澹地說,“就我所指,針對‘S’級學員林年的所有正式行動在暗中有着一個統一的代號,叫作‘人格優化計劃’。這是兩年以來我記錄的這項‘計劃’所有涉事人員以及各項行動的部署資料。”
她從校服的衣兜裡拿出了一枚黑色的U盤,秘書官快步走來雙手接過。
“人格優化計劃”這個代號一出口,楚子航和愷撒的眉頭都皺起了,眼中掠過了憎惡的目光,不少學生都開始躁動了,乃至最前排的曼施坦因已經被古德里安死死地按住,兩隻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恐怕高血壓發作也只是時間問題。
“事實證明,校董會的側寫師水平很優秀,針對林年進行的‘人格優化計劃’設計得很成功,校董會的確通過一年多的時間,將‘S’級打磨得更像是一把冷血寡言的兵器,但如果不是過程中出現了一些意外,可能計劃可能會更成功。”
“意外?”所羅門王擡目。
“林年的反抗,以及不穩定因素的插入影響。”維樂娃回答,“在‘人格優化計劃’進行到中盤的時候,林年有意識地發現了這種異常的高壓環境,並且開始進行反抗,希爾伯特·讓·昂熱也爲他準備了大量的心理治療方案。更關鍵的是,有第三方因素插手開始破壞這項計劃的正常施行,我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你成爲了破壞這項計劃的人?”
“不,我是被破壞的人,所以我認爲我有發言權。”維樂娃無奈地笑了笑,她撩起了自己的校服上衣的尾擺,並沒有忌諱這是公共場合,然而也並沒有帶有顏色的目光注視向她,因爲那露出的肌膚上腰部有着一道顏色稍深的圓形傷疤,“同樣的槍傷在心臟的地方也有一個,我在康斯坦丁戰役的那天晚上遭受到了肅清,兩顆鋼芯子彈一顆打穿了我的肝臟,另一顆僅差3釐米命中心臟。”
大概沒有比這還要有力的證據了,維樂娃·赫爾辛基休學的原因也終於被找到了,不少人看向這個女孩的目光都變得複雜了起來。
“‘人格優化計劃’的暴露使得校董會對林年的控制行爲得以收斂。”維樂娃放下了衣襬,“但他們在這項計劃中所做過的所有骯髒行動都需要得到曝光,這是對學生人格的蔑視,泯滅人性的行徑。作爲卡塞爾學院的學生,在死亡的威脅前大徹大悟後,我認爲我理應站出來曝光校董會所做的一切,保護受到迫害的當事人,避免此類悲劇再度發生在其他的學生身上。”
“調查組方是否需要進行辯解?”所羅門王目光嚴厲地看向安德魯·加圖索。
他很罕見地選擇了緘默,對這些控訴沒有任何的反駁——他沒法反駁,在鐵證前,所有的狡辯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不如沉默着等對方輸出完所有的攻勢。
所羅門王又看向維樂娃·赫爾辛基沉聲說,“是什麼驅使了你站在這裡,不惜承擔可能受到清算的後果也要吐露一切的真相。我們都知道你今天的發言的影響力有多大,你是被逼迫進行發言的,還是因爲某種理由驅使你站在了這裡。”
副校長的眼中露出了讚賞,所羅門王能坐在那個位置幾十年是有道理的,這位位高權重司掌着審判的秘黨元老當真是擁有着別具一格的正義,他的眼光獨到又狠辣,總能挖掘出問題裡的一些隱藏的核心。
而恰好,眼下所羅門王一鏟子洛陽鏟刨中的地方,正就是副校長他們想要他挖的地方。
“我之所以會願意成爲弗羅斯特·加圖索校董的間諜,是因爲我的家族在我入學卡塞爾學院之前受到了一次難以想象的災難,在瀕臨崩塌的家業,以及親人的祈求下,弗羅斯特校董將一根稻草遞到了溺水的我的手中。”維樂娃垂眸緩緩地說道,“但現在我的家族已經抽身出了泥濘,我們在機緣巧合中得到了新的基本盤,我本身也得到了自由不再被束縛,作爲回報以及贖罪,我理應站出來將這一切公之於衆。”
不少人都挑了挑眉,這番說辭當真有意思在危難的時候,正好有人拉你一把,而拉你一把的人還是‘加圖索家族’,而你的身上又剛好有對方需要的東西
愷撒低聲嗤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一切都不言而喻,所羅門王沉默少頃。
但同時在沉默中也有許多人都在思考,到底是哪邊勢力這麼有種,趕在這種泥潭裡釜底抽薪給了加圖索家族一記狠的,幫助赫爾辛基家族無異於就是跟加圖索家族作對。
就連格柵後的林年也望着那個澹金色長髮的女孩背影,默默地思考着這個問題。
“冷知識。”
林年的身邊,芬格爾挪步過來嘴脣微動,“最近赫爾辛基家族在大西洋的漁業基地不巧發現了一片海底石油原礦,但由於專業不對口只能尋找合作的技術外包商,你猜猜最近大力進行打造經濟融合的利益共同體的外包商是誰?”
林年怔了一下,意識到什麼,回頭看向旁聽席裡的蘇曉檣,而那個女孩也正神采奕奕地看向他,向他握拳輕輕下拉打氣。
“所以說啊,師弟,找富婆有些時候真的能解決你人生中99%的困難,唯一1%沒法解決的問題大概就是你自己的基本盤穩不穩了,但我覺得你應該是沒有這種憂慮的。”芬格爾看着林年的側臉戲謔地說道。
蘇氏跨國集團足以和加圖索家族掰腕子嗎?答桉自然是否定的,按照常理來說,一個有錢的跨國企業在加圖索家族面前基本是不會受到正眼相待的,加圖索家族的能量幾乎盤踞整個歐洲,掌控了不少足以駭人聽聞的利益集團可如果這個有錢的跨國企業只是另一隻巨大的幕後黑手的棋子的話,那加圖索家族就不得不正視甚至頭疼了。
【尹麗莎白·洛朗女爵】
林年腦海中閃過了那個美麗到足以讓他想到名字,就浮現起黑色面紗下紅脣與澹金眼眸的年輕女人。蘇曉檣的家業興起源於林年和那位女校董的口頭協約,這份協約他從來都沒有過多地關注過,但卻未曾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時候擡到明面上來進行了一次強有力的助攻。
赫爾辛基家族已經在暗中通過蘇氏跨國集團與洛朗家族得到了一份契約,這份契約在生效過後足以讓維樂娃·赫爾辛基有勇氣站出來和校董會進行切割。
“林年,你以爲這是你自己的一場孤立無援的戰爭嗎?”副校長低聲說,“這的確是一場戰爭,但絕不止是屬於你的,校董會內部也是存在黨派的,你是知道這一點的。秘黨內嚴禁內部撕裂鬥爭,但在暗地裡,一切都可以成爲他們鬥爭的工具。尹麗莎白·洛朗女爵賭你贏,你的小女朋友也賭你贏,她們一直都是你最堅定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