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師妹,你叫她,她永遠會從遠處跑來,你逗她,她永遠陪你搞怪,你陪她玩,她永遠都有時間不知疲憊,你看她,她也永遠看向你。這就是師妹。
哦,或者你把師妹等替爲小狗來重新認知上面這句話也沒什麼問題。
也不是說人格侮辱,主要是師妹和可愛的小狗這兩種生物在某些方面上的確存在太多相同點了,這算是褒義的類比。
起碼在楚子航的認知裡這是褒義的,因爲他喜歡小動物,尤其是狗。
曾經他的家裡有過一隻小狗,是他5歲的生日禮物,爸爸送給他的,原廠的那個爸爸。品種記得是一隻金毛,呆頭呆腦的,喜歡流口水,總是歪着腦袋看着楚子航。楚子航在爸爸出去打工,媽媽出去舞臺演出時總是留他一個人在家,沒有人願意陪他玩,他從來都不是擅長主動交友的類型,從小到大都是,所以他那時最好的朋友就是那隻金毛。
楚子航這種人從不苛刻地要求自己的朋友、玩伴本身要多優秀,儘管媽媽一度提醒他擇友方面要謹慎,他一直孤身一人的原因只是因爲從來沒有人願意主動去接近他,孤僻和冷澹的標籤從始至終都貼在他的身上,成爲了與其他人之間的一道隔閡。
楚子航不喜歡別人跟他說話。
楚子航有自閉症。
楚子航討厭人類。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總是一個人,偶爾有試着接近他的人,儘管他用自己最大的善意(或許他是這麼認爲的)去對待,最終還是會得到相同的評價。
與狗相處比與人類相處容易,楚子航有過一段時間是這麼認爲的,小狗不會因爲你垮着個批臉就遠離你,小狗只會傻傻地叼球到你的面前讓你陪他玩,那種儘管些許不合時宜,但卻無時無刻向你散發出親近和歡脫的感覺是楚子航以前從未在身邊的人身上感受過的。
以前。
“師兄,你在看什麼?我臉上有花嗎?”趴在湖上紅橋邊,向外探身子的夏彌忽然轉過頭來,對盯着自己的楚子航做鬼臉,陽光照過女孩的劉海在那白皙肉乎的臉蛋上留下幾瞥影子,就像貓的鬍鬚。
“有褶子。”楚子航說。
隨後他就見到了一向歡脫的女孩臉上出現了驚恐的神色,趕緊背過身去掏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檢查,在片刻後忽然轉身收起手機怒氣衝衝地抓住楚子航的領子,“不是褶子!不是褶子!不是褶子!這是睡覺壓出來的...呃,印子!”
女孩的側臉上的確有一道沒消的紅印子,大概是倚靠着古亭的硃紅亭柱睡覺時壓出來的,不太明顯,估計再過不了多久就會自然消散掉。
“印子和褶子...有區別麼?”楚子航似乎沒想到女孩反應會這麼大,語氣平緩之間帶點微不可查的畏縮。
“區別可大了,師兄拜託,你怎麼敢對一個女生說她臉上有褶子!”夏彌有些抓狂地張牙舞爪似乎想撕碎什麼——大概想撕碎的就是面前出言不遜的男孩,但有些捨不得下手,畢竟師兄就這麼一個,撕了就沒人陪她玩了。
“那就印子。”楚子航向來都是知錯能改的好孩子。
“哼哼。”夏彌低哼了兩句,趴着紅橋邊上雙手枕着臉頰看着站在一旁同樣凝望着波光粼粼的人工湖的楚子航問,“在我睡着的時候你見到那位正統的朋友了?”
“嗯。”楚子航看了一眼遠處柳樹依依的湖畔和長椅。
“在我睡着的時候你跟她聊了什麼?”
楚子航整理了一下語言,但片刻後還沒開口說,夏彌就喊出聲音,“啊噠噠噠,算了,不想說就別說了。”
她在橋邊站直了雙手叉腰看向湖畔,“肯定又是什麼沉重得要死的東西,聽了也只會壞本姑娘的心情,師兄你就省點腦瓜子不用編謊話來騙我了。”
“只是我的一些現狀問題,沒說什麼其他的。”楚子航擡起手裡一直提着的藥包。
“這也夠沉重的啦。”夏彌偏頭看了一眼楚子航,然後嘆氣,“你知道你在病牀上被上呼吸機的時候全身上下插了多少根管子嗎?生理檢測儀報警過多少次嗎?我當時都差點以爲你要挺不過來了,手機上一直待機着林年師兄的電話號碼,隨時準備撥打過去哭喪。”
“爲什麼要打給林年?”楚子航不明白。
“因爲你們情同手足?”夏彌偏頭,“正常來說師兄你出意外掛了我得打電話給你爸媽,但奈何我沒他們的電話號碼,而且我們還沒熟到這一步吧?如果你媽媽忽然收到一個陌生女孩子的電話,哭啼啼地跟她說你兒子死了,遺體是走火葬還是空運回家,她會怎麼想?”
“會認爲你在開玩笑。”楚子航說。
“按照師兄你平時的交往圈來看,別說打電話報喪了,就算是陌生女孩打電話給你媽媽,她也只會以爲是詐騙電話什麼的吧?”夏彌逗趣地說。
“不,她只會認爲這是我同學之間的惡作劇。”楚子航說,“初高中的時候經常會有女性的同學給我家裡打電話。”
“給你家打電話幹什麼?”夏彌不解。
楚子航猶豫了一下,他不太清楚初高中時女同學從辦公室偷到他家電話,冒充他女朋友的身份給他媽媽打電話這件事情到底能不能拿出來說,按照夏彌的性格,如果這件事本身的性質很蠢,那麼對方一定會大聲地嘲笑自己吧?
不知道爲什麼,向來都不在乎別人眼光的楚子航,不大希望被眼前的女孩當笑話,或許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哼哼,我大概也猜到了她們幹過什麼了。”但機智過人如夏彌,完全不需要楚子航把故事講完大致就猜到了個前因後果。
“林年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楚子航相當生硬地轉移話題。
“師兄你轉話題的技術好爛,就不能稍微鋪墊一下嗎?”夏彌相當直言不諱地點了出來,這讓楚子航覺得自己臉上無光,這種挫敗感他還是第一次在聊天中感受到。
“...怎麼鋪墊?”他還是決定虛心請教,畢竟知恥而後勇是他的良好品性。
“說些有關聯但關聯性不強的話題咯。”夏彌指着波光粼粼的湖中的一對鴛鴦說,“就好像你想錯開女生偷偷向你家打電話的話題,你就說以前跟身邊的同學朋友玩不到一起,自己就像是混在鴛鴦裡的鴨子一樣,儘管都能打水花,但尾巴的顏色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然後忽然就大驚小怪地說,誒,你看,那幾只鴛鴦裡真有魚目混珠進去的鴨子!”
楚子航順着夏彌的手指指向去看,湖中兩三隻鴛鴦帶起的圈圈波光後真混入了一隻笨拙的灰色鴨子,乍一看可能看不出來,仔細分辨一下還是能抓到那個笨手笨腳的小傢伙。
“鴛鴦和鴨子有些時候挺難區分的,偷偷摸摸地就混在了一起,尤其是雌性的鴛鴦,羽毛不像雄性那樣花枝招展,乍一看灰撲撲的長得都差不多,鴨子就這麼藉機混了進來,笨蛋雄性鴛鴦經常會親錯老婆,有些腦袋暈頭轉向不太聰明的雄鴛甚至還會愛上鴨子。”夏彌對着湖裡啄着羽毛的鴛鴦們指指點點。
“不會有生殖隔離麼?”楚子航不太瞭解這方面的生物學,在卡塞爾學院裡對於生物學他們更多學習的是爬行動物類,鴛鴦和鴨子倒是真沒特別瞭解過。
夏彌沒有回答楚子航的問題,只是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指住楚子航的鼻子,“你看,這不就輕易轉移話題了麼?”
楚子航默然看着她,其實他並沒有被完全轉移話題,和別人不一樣他習慣雙線程處理問題,一邊思考鴛鴦和鴨子的事情,一邊思考之前轉移話題的鋪墊問題,但現在他還是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中招了。
在這種小事情上不要做過多的計較,否則會被人討厭的,這是楚子航就近一段時間學到的人生道理。
“還是說說林年那邊的情況吧。”楚子航說。
“不如還是繼續說說鴛鴦和鴨子有沒有生殖隔離吧。”夏彌斜眼不看楚子航。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什麼意思?”
夏彌發現楚子航的眼神認真銳利了起來,咯噔一下,發現這男孩似乎不對勁了起來,立馬打了個哈哈,從橋邊離開,揹着手走向橋頭,“沒什麼意思,我們人都在這裡了,飛機肯定成功降落了啊!大家都在熱火朝天地開展工作呢!”
楚子航看着走在前面的夏彌,一言不發的慢步跟了上去。
“正統的大家都挺熱情的,聽說落地後還請林年師兄他們吃了頓飯,吃得可好了,該死的芬格爾師兄還照了飯桌的照片特地饞我,假惺惺地附言說沒了小師妹吃飯都不香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如果能別拍那碗裡豬啃的一樣的鮑魚就行了...”
楚子航從夏彌的話得到信息,林年他們已經和正統接觸了,按照李秋羅的話,夏彌48小時沒有閤眼,那麼飛機降落的事情應該是前天的事情了,他脫離危險期用了整整兩天的時間,這段時間林年那邊放心將自己完全交付給正統,應該也是和正統做了一些約定。
“林年不想我在這段時間參與行動。”楚子航說。
走在前面的夏彌一個立正肩膀輕微一跳,大概是被說中了想要敷衍過去的事。
楚子航看她的反應心裡也清楚自己說對了,顯得有些沉默沒有繼續說什麼後話。
夏彌轉頭觀察了一下楚子航的表情,然後小跑過來嘿嘿地乾笑一聲,虛扶住自家師兄的胳膊,“這不是怕傷你自尊麼...”
被校長寄予厚望送往北京進行龍王征討大業,結果才下飛機就進ICU躺了兩天,出來被宣告你可以光榮在後方摸魚了,換別的人(譬如路明非)應該會瞬間雙手合十感激行動前連夜拜的各路仙佛發力了,但換楚子航,別人只會認爲他會自尊受挫。
“現在的我的確做不了什麼,他的決定的正確的。”楚子航沒有像夏彌想的那樣應激,而是相當平澹地認可了林年的做法。
“也不是什麼都做不了了,上不了前線師兄你還能當文員...但也不能熬夜或者久坐,得時不時散步休息一下心情什麼的。”夏彌眼睛轉了轉,“你看我們現在待着的圓明園不就是完美的休息場地嗎?今天圓明園閉館誒,都沒什麼人,就我們兩個到處瞎轉悠...雖然沒有觀光車有點廢腿腳,但比起包場來看這都算不了什麼!”
楚子航和夏彌走過了紅橋,沿着滿園的花色柳絮在園中前行,就如夏彌說的那樣,今天的圓明園看不見滿路的遊客,入眼的只有滿地的金黃銀杏葉,耳邊只有鳥雀歡騰的叫聲,諱客的松鼠都在花叢中抱着松果悄悄打量路上結伴而行的男女。
“爲什麼我會在這裡醒過來。”對於滿園花色,楚子航熟視無睹地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師兄,雙人包場圓明園這麼浪漫寫意的劇情,你非要問這個嗎?”夏彌被噎住了。
“我很在意,有一些推測。”楚子航言簡意賅。
“不能說。”夏彌搖頭,“我簽了保密協議,亂說話是要被清算的,鬼知道他們在我身上放沒放竊聽器什麼的。”
楚子航聽見夏彌的回答大概有了自己的答桉。
他在圓明園醒來並非是巧合,只是沒想到正統的底蘊和勢力輻射這麼廣,一些根本難以想象的地方都會在對方的可操縱範圍內,誰又能想到他們能在每天人流量數十萬的景區裡做文章?
“所以,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楚子航看向夏彌澹澹地問,“林年應該給你留了一些話。”
楚子航瞭解林年,如果林年認爲他不該參與後續的任務,那麼針對他對方應該有一系列的處置手段,保證他會在這套程序裡一直待到這次任務結束。
很顯然,眼前的夏彌就是這道程序。
“啊這個嘛...師兄,你記得我之前不是說過,我是北京通來着麼?”夏彌在楚子航一旁揹着手小聲哼哼着說,“林年師兄就讓我這段時間...沒事兒就帶着你瞎逛逛景區什麼的唄...吃點好吃的,玩點好玩的?”
“就像約會。”
夏彌哽住了,“師兄你不會說話就不要亂說話,不然我很容易把這當成直球的。”
楚子航沉默,他很想問什麼叫直球,但有種預感告訴他問了不如不問。
“唉,他們那邊不太想讓你操心任務的事情了,所以乾脆就連我都沒告訴他們那邊什麼情況,還不讓我回去他們那邊的酒店,跟我說這段時間你跟我在正統的視線下隨便消磨一下時間就好了...我還苦惱夏望那兒該怎麼辦呢,最近北京莫名其妙地開始人員管控了,機票難搶的要死,我家裡人還只能坐火車上來,又得耽擱老長一段時間,雖然蘇曉檣師姐那邊答應我幫我照顧夏望,但怎麼想都有些過意不去吧...”夏彌絮絮叨叨地說。
“所以我們現在就這麼無所事事。”楚子航總結。
“這怎麼能叫無所事事...這叫公費旅遊!”夏彌舔了舔嘴脣,“林年師兄說這段時間的衣食住行都可以找曉檣師姐報銷誒!我的任務就是把師兄你給拴住了,只要栓得牢靠,事後獎勵大大的有!”
“所以你有什麼計劃麼?”楚子航不太好評價這個女孩直接暴露底細的行爲,還是決定着眼於當下。
“有。”夏彌用力點了點腦袋,然後指向前面銀杏葉鋪滿的石路,“先逛圓明園!剛好師兄你也可以熟悉一下黛玉的感覺,忽然沒了血統應該很不適應吧?體力、精力以及各種指標都需要重新習慣一下,總的來說就是沒病走兩步!”
“還是說怎麼,覺得有人跟在你身邊一起惹人嫌了?”夏彌歪頭看向楚子航,“如果不喜歡的話,可以打電話給林年申請換一個玩伴哦!”
楚子航有那麼一瞬間當真思考過,藉着這個理由能不能和林年在電話上進行一些情報的試探,但他的沉默瞬間讓夏彌臉上出現了驚慌失措,“不是吧,師兄,你真想換人啊!”
楚子航擡頭髮現夏彌盯着自己滿臉委屈沮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師兄一定是嫌棄我不瞭解你平時的習慣,害怕不方便吧?要不我打電話給林年師兄讓他叫其他人過來?”
其他人,如果真論最瞭解楚子航習慣人,那來的應該就是蘇茜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楚子航說。
他還想說其實誰都無所謂,他一個人也可以很好的獨處,但忽然看見夏彌可憐巴巴的眼神,他莫名地就想起了曾經家養的那隻小金毛犬因爲太歡脫太能吃糧了被送出家門的樣子,被關在籠子裡也是這幅表情看着自己的,可那時的他沒有任何的決定權,只能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寵物以及整個家庭在那段時光裡分崩離析。
片刻的失神,過後他說,“就這樣也好。”
話一說完,他就發現夏彌臉上哪兒還有沮喪的表情,全是陰謀得逞的歡樂,嘿嘿怪笑着虛趴在他身上,說着什麼就知道師兄你最好了!又變臉咕嘿嘿地提醒自己,夏彌要小心哦,防火防盜防師兄誒!
楚子航沉默地跟在歡脫的夏彌身後,選擇了接受現實。
他也清楚現在的自己如果一意孤行想要離開的話還真說不一定辦不到,因爲論近身的話,自己的格鬥技巧可能彌補不了和夏彌的血統差距,被諾瑪預評爲‘A’級的夏彌就算不是體能優勢的選手也能輕易地壓制自己。
想做點其他事情的話還得動動腦子...現在還不是輕舉妄動的時候,可能就和夏彌說的一樣,花點時間整理一下局勢纔是正確的。
他最後選擇沉默地跟上了夏彌,走上了這條可能比他想的還要長的鋪滿柳絮與銀杏葉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