愷撒的發言沒有引得牀上白色紗幕後的女人發笑或者憤怒,他在走入這個廂房後說的第一句話就足以讓能瞭解他這句話內含義的人感到荒謬和可笑,但牀上的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給出任何劇烈的反應,只是望着廂房內佇立的這個年輕人,漠然地凝望着他。
愷撒靜默地看着牀榻內的女人在邊上的紅櫃上拿起了一個菸袋,不同於愷撒曾在老照片裡看見的晚清女子衣着華麗側躺臥榻手持的那種長細的菸袋,她手持的是清銅質水菸袋,但質地又和尋常的銅製不同,而是藏銀所製成。
一般的藏銀由30%的銀和70%的銅組成,被認爲是較爲劣質的銀材料,但拋開材料本身,藏銀是寺廟中祭器的材料,也就是說水菸袋的藏銀大概率是被開過光的,一般像是這種質地的水菸袋配套使用的是加入過濾水的黑蜂蜜,以及蘭州煙田裡用童子尿灌溉出的水煙菸絲。
有夠奢華,愷撒只聽說過當初慈溪太后水菸袋不離手,也成爲清朝官場腐敗現象的誘因,清朝官員都是朝向着上面學習的貪污腐敗,民間民不聊生。
咕嚕嚕的聲音中,雲霧繚繞而起,《煙譜》裡說過水煙的獨特之處在於通過水煙吸食菸草,這樣可以降低煙的毒性使身體免受煙的毒害,又可以盡情享受煙帶來的快感。
倒是有趣。
愷撒見過的混血種裡,一般對於菸草有執着需求的都是向着勁大的去體驗,雪茄過肺,吸菸掐濾嘴都是常態。因爲混血種的體魄不同於普通人,對於普通人的肺部來說算是慢性毒物的菸草對於混血種來說只不過是找些刺激的體驗品。
一般的老煙槍混血種就算抽到死,剖開他的胸腔肺部也是正常健康的粉紅色,這也導致了大多混血種喜歡尋求刺激沾染上了許多壞習慣。眼下的這個有着令他悚然的熔紅黃金瞳的女人在菸草的需求方面居然只用最爲輕度的水煙,這倒是挺稀奇的。
在抽了一口水煙,紅脣吐出仙氣寥寥後,雲霧之間,女人輕輕點了點水煙藏銀的吸管,粉紅的指甲碰在金屬管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她擡頭看向愷撒,那雙熔紅低垂的眼眸,“憑什麼?”
開門見山。
她不在乎愷撒是誰,愷撒也只是單純想從她身上得到想要的東西,所以開門見山,拋開一切的試探是必然發生的情況。
“‘月’系統不是完整的。”愷撒直視女人的那雙瞳眸緩緩說。
沒有多餘的寒暄,在確認身份和目的後,緊接着的就是最直接的籌碼互推。
女人聞言擡眸認真地看了愷撒一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愷撒點頭,表情平淡。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女人淡淡地說道。
“正統上一代的‘月’,如果我得到的情報不錯的話,你應該是‘獲月’之前活躍在正統前臺的‘牧月’。”愷撒直接點破了女人的身份。
“‘牧月’已經死了。”女人說。
片刻後,她又說,“一個提醒,不知者無罪,你已經在我的面前提過了兩次這個名字,再提一次這個名字,你今晚會死,就算你是加圖索家的繼承人。”
氣氛忽然冷冽,空氣都爲那雙熔紅的瞳眸而凝滯,瀰漫在空氣中的那股無法捕捉的壓力是龍威?!
愷撒微微擡目,看見的雲霧中的那個女人的臉是朦朧的,但在朦朧中卻是遮擋不住的那雙靜靜燃燒着火焰的瞳眸,不是恐嚇,也不是玩笑。
再提一遍“牧月”這個名字,愷撒今晚就會死在金樓,儘管他是卡塞爾學院的學生,儘管他是加圖索家族的繼承人,女人說他會死,就意味着女人會不顧一切地出手殺了愷撒。
愷撒能從這個女人的聲音中聽到一種孑然一身的冷厲,那是赴死之人身上纔有的特質,相同的特質他只在奔向屠龍戰場的希爾伯特·讓·昂熱身上見到過,而面前的這個女人則是站在另一片戰場上。
“那是正統給你的名字,這是不是意味着在成爲‘月’之前,你們都有自己的名字。”愷撒避開了“牧月”這個詞,心平氣和地無視了對方的殺人威脅。
他準備息事寧人。
“那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女人說,“不用挖掘我的心路歷程,對於其他的女人來說,加圖索家族種馬的那一套的確挺有效的,但在我面前,你最好收起你龐貝·加圖索遺傳給你的張揚的基因。”
“你再把龐貝·加圖索這個名字和我聯繫在一起,今晚死的人說不定會是你。”
沒有感情的話語從愷撒的口中說了出來,那雙海藍色的瞳眸裡滿是冰川般的冷意,他完全無視那雙熔紅黃金瞳的威懾和恐怖,直視牀榻上的女人,給予了最嚴重的警告。
“沒有第二次。”
只是三言兩語,房間內的氣氛忽然降至冰點。
“你覺得你能殺死我麼?加圖索家族的繼承人。”女人問。
“我會盡可能去試一試。”愷撒回答。
女人側頭看着這個男人,倒也清楚了對方沒有在開玩笑,在有可能的實力懸殊的情況下,一旦觸犯了某條底線,對方也會毫不猶豫的動手,燃燒自己去保護那份不容侮辱的尊嚴。
龐貝·加圖索對於愷撒來說是一種恥辱,任何在臺面上將兩人聯繫在一起,並且以此爲侮辱的話語都會踩到愷撒不容挑釁的底線。
“挺有趣的小子。”女人說,“你一定讓龐貝感到頭疼。”
愷撒沒有回答,只是冷漠地看着女人,他費盡心思來到這裡是爲了做一筆交易,但局面演變成現在這樣也實非他意,只能說牀榻上的女人太過於麻煩了。
他不瞭解女人,但女人卻足夠了解他,這種局面本就是糟糕至極的。即使想要開門見山,三言兩語後的互相冒犯,從而引起語言上的衝突也是情有可原的。
“說回剛纔的話題。‘月’系統就算在正統內部也是極少人知道真相的秘辛,作爲歐洲混血種的你又是怎麼接觸到可能就連‘月’本身都不曾知曉的秘密?”
女人轉回正題,看得出她對於和愷撒這種年輕人閒聊沒有太大的興趣。
她的眼神有些遊離,似乎愷撒出現在這個屋子裡並不能讓她提起興趣,但事實上她的確見了愷撒這一面,不知原因。
“我有自己的情報渠道。”愷撒說,“但從你的反應來看,我的情報應該沒有出錯,你也應該是知情人之一。”
“你說你想要‘月’系統的藍圖不稀奇,很多人都想要‘月’的藍圖。”女人說,“但對於你,我要一個理由。”
“‘月’系統本身就可以是理由,這是正統的大計劃,堪稱人造超級混血種的最大機密,只要掌控了‘月’系統任何勢力都可以”
“再說一句廢話,我就可以請你離開了,加圖索先生。”女人輕聲說道,“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今天破例願意見你是因爲時局特殊,我不想錯過一些可以改變大局的機會,希望你珍惜你自己的機會。”
愷撒收起了想說的那套話,沉默,然後看着女人平靜地說,
“‘月’系統是不完整的。包括,‘月’系統本身的藍圖一開始就是殘缺的,它是另一套鍊金系統的臨摹版本,甚至可以說是‘退化’版本,就像殘缺的藥方,正統不知道從哪裡得來了這副藥方,通過自己的技術進行沉澱和補完,最終搬出了這套方案。”
他說,“‘月’系統從頭到尾都是‘失敗品’,正統不斷地在尋找補完它的可能。”
振聾發聵,巨大的沉默在廂房中出現了,女人抽水煙的動作也爲之停頓,湊到嘴邊的藏銀吸管慢慢離開,任由加了黑蜂蜜的煙水咕嚕沸騰。
正統最大的秘密之一被眼前這個加圖索家族的繼承人,歐洲秘黨的混血種說出了口,也不知道知情者們若是在此處會有何感想。
“你應該知道,就憑你這段話,足以讓正統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你,加圖索家族的繼承人這個身份最多能保住你在歐洲無礙,但一旦你離開了保護傘,正統就會千方百計想你死,並且挖出你肚子裡一切他們想要知道的東西。”女人漸漸地轉眸開始認真打量起了這個年輕的繼承人。
“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這個情報?”她問。
“就如你一直所說,我是加圖索家族的繼承人。”愷撒淡淡地回答。
女人的眼神頭一次有了聚焦,不再迷離和恍惚,那雙熔紅的瞳眸倒映着愷撒璀藍的眼睛,裡面流轉着一些不明的光,“既然你知道‘月’系統是失敗品,那爲何還要執着它的藍圖?”
“失敗品是因爲它是殘缺的。”愷撒說,“我有辦法補完它的殘缺或者說補齊它的一部分殘缺。”
“不可能。”女人直言,她的聲音很冷,“加圖索家族的觸角的確廣大,你們在全世界的遺蹟裡的挖掘,以及在黑暗世界的不斷的擴染影響力我都看在眼裡,但有些東西並不是權力夠大就能觸碰到的。禁忌的東西之所以是禁忌,是因爲它從開始就被封存在了隔絕權與力的無塵之地。”
“作爲上一代的‘月’看來你的確知曉很多真正的秘密,難怪你會叛逃正統。”愷撒的精神也爲女人那淡漠的話稍微凝聚了許多,因爲對方的回答側面告訴了他,這個女人知道他在影射什麼東西。
“‘尼伯龍根計劃’。”稍微思考片刻後,愷撒決定繼續拋出籌碼,“這是歐洲秘黨多年來一直籌備的一個項目,目的是創造出混血種的極致,混血君主,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聞。”
“對標‘月’的‘混血君主’麼?”女人說,“正統的那羣老不死對於這個計劃可是抱有相當的覬覦之心。”
愷撒緩緩地說,“不同於我無法接觸太多的‘月’計劃,我用我手裡的能量調查過‘尼伯龍根計劃’的起源。”
“根據加圖索家族的資料庫記載,尼伯龍根計劃最初是發現在一處公元前1900年埃及的金字塔遺蹟的石板上,雕刻在一塊祖母綠寶石板上,他們發現並且證實了那是一套人體改造鍊金技術,目的是製造出足以戰勝龍王的超級混血種。”
“但很遺憾的是那塊祖母綠寶石板是殘缺的,有巨大的力量在上面留下了不可復原的磨痕,但只是根據殘缺的部分,加圖索家族請來了象徵混血種中鍊金術殿堂級的人物,當代的弗拉梅爾研究石板上記錄的知識,那些超時代的知識推進了混血種世界整整五百年的發展進度。”
“在解析鍊金術知識之外,數代的弗拉梅爾保存着那塊殘缺的石板,逐步地完成了殘缺石板上的鍊金系統的還原,最後直到今天初步得到的成果就是秘黨手中掌握的‘尼伯龍根計劃’。”
尼伯龍根計劃的起源,極少人才能知道的秘密,愷撒如今相當平淡地從頭到尾說了出來。
“就連弗拉梅爾都沒能完成石板上知識的復原麼?我想所謂的‘尼伯龍根計劃’在你的眼中也不過是殘缺品吧,就和‘月’系統一樣。”女人淡淡地問道,“‘尼伯龍根計劃’在秘黨中應該已經開始暗中實行了,有‘月’計劃當頭,秘黨的長老會也應該不甘示弱吧?所以你就是下一代的‘混血君主’?作爲候選者,你還有什麼可不滿的?”
愷撒只是看着她,無言中給予了答案。
她盯着愷撒的臉,發出了令人悚然的低笑聲,“果然,你也認爲‘月’計劃是石板上殘缺的另一部分。”
一個也字,道盡了一切,像是什麼也沒說,也像是什麼都說盡了。
女人臉上的表情被水煙的煙霧所籠罩,那雙熔紅的黃金瞳看不出情緒,“原來你想要更完美的‘進化’?但你應該清楚這只是一個膽大的猜想,一個不可能驗證的猜想,‘月’計劃掌握在正統手中,秘黨不可能泄露‘尼伯龍根計劃’的秘密,這是兩方勢力爭鬥的底牌,根本不存在相互借鑑驗證的可能性。”
“作爲尼伯龍根的候選人,你爲什麼要執着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她吞吐水煙冷漠地問。
“我不喜歡‘尼伯龍根計劃’,即使我的確是候選人之一。”愷撒淡淡地說。
“因爲不喜歡家族的安排,但又渴望得到力量,所以乾脆自己去尋找一條更好的路真是驕傲又愚蠢的想法。”女人譁然低笑,聽不出是嘲諷還是什麼,“即使你的猜想有那麼一絲可能,但你也應該知道這只是猜想,沒有任何的證據能證明你的猜想,也不會有任何人支持你,願意冒着巨大的風險去驗證這個猜想。”
“你應該知道這不是猜想。”愷撒盯住女人,“正統和秘黨多年來都在懷疑對方手中所握的計劃是否是自己所缺失的部分,並且爲之試探付出了相當多的資源和鮮血。”
女人的笑容漸漸緩了下來,消失,“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就算很多人死在了高層的猜測內,這始終也只是一個猜測,否則正統和秘黨早已經爲了爭奪打開人造超級混血種秘密的鑰匙而開戰了。”
愷撒沒有爭辯,而是點頭認同,“知識的私藏導致情報的不對等,我的確不瞭解‘月’系統,但我足夠了解‘尼伯龍根計劃’,當代的弗拉梅爾導師也試圖還原過完整的石板,但上百年來都難以有所建樹”
可到最後,他話鋒一轉,“可終究,數代鍊金大師的心血終究還是有了一些微小的回報。”
女人微微擡眸,這意味着她真正開始受到了愷撒話題的吸引。
“‘尼伯龍根計劃’的前身,那塊完整的石板所記錄的鍊金系統是有一個既定的名字的。”愷撒平靜地說,“或許在千百年前龍類統治的那個年代,那塊石板最初留下的時候,那套計劃完整應該叫做‘十二作福音靈構赦免苦弱’。”
良久的沉默。
“很扯淡的名字,就像你生造的詞。”
“名字可能有些扯淡,但他的成品卻是實打實的存在的。我有理由相信,在秘黨和正統互相懷疑對方手中的寶貝是否是自己所缺的一塊時,已經有人將石板上的東西還原,並且付諸現實了。”愷撒淡淡地說,“十二作福音靈構赦免苦弱,可能已經現世了並且,正統已經開始懷疑,並且嘗試將這個猜想證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