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找上我之後的第一句話,沒有生日禮物,也沒有生日快樂的祝賀,在我生日的那天他找上了我只爲了尋求我的幫助。就連曾經在院子裡玩耍過的的女孩還在大學裡讀書,今天都特地請假回來爲我過生日,給我送了小禮物,我親哥卻似乎徹底遺忘了這件事。
我沒有氣憤也沒有感到不值,相反,一種別樣的情緒在我的胸腔內滋生。
我清楚地認識到那是對於我一直仰慕的兄長需要我幫助時才產生的“自豪”的感覺,是對我這些年自我價值的肯定和認可,這種情緒不利於我對於我兄長的談話,所以我很及時地熄滅了那些滋生的情緒。
同樣的,我並沒有爲他遺忘了我生日的事實而感到憤怒,當時我只有滿心喜悅和正向的情感,又十分克制地以謙虛委婉的態度表明,我在附子烈祖身邊的確學了一些東西,有關於古醫術,結合起來我大學四年在學校學到的現代醫學理念,的確嘗試着在創新一些新的醫術理念,但由於我資歷過於青澀,也沒有臨牀的實驗,導致我的理念現在只是一紙空談甚至沒有落實到白紙上,只是一些想法。
我說了許多,有些像是自誇,但一定是相當剋制的自誇,有些像是弟弟在哥哥面前炫耀想要得到認可和鼓勵。
兄長他耐心地聽完了我的所有話,然後讓我不必謙虛,他就算再“狼居胥”也時常聽見我的事情,在宗族內我是出了名的有關古醫學的“百事通”,精通於此道的趙家那邊也有不少老人對我的才華感到驚豔,意圖引導我這個李家人走上這條另類的路。
“所以,哥,你找我是想讓我幫你什麼忙?你身體有什麼狀況嗎?”我在意識到我哥完全瞭解我的情況後,立刻反應過來有些緊張我哥的身體,要知道“狼居胥”雖然風光,但傷亡率一直是居高不下的,我的專攻行業可不免天天見到正統內那些出了意外的族人的慘狀。
“我沒有什麼大問題,我身體很好,只是我有一個朋友”
“你說的那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我當時下意識就把平時說話的習慣帶了過來,然後還特別奇怪地看了一眼面露疲態的老哥,尤其多看了幾眼下三路然後就惹來的哥愣神幾秒後的笑罵拍打。
幾句打鬧緩和了許久不見略顯僵硬的氣氛後,我哥的表情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他引我到內院的人工池塘邊散步,在稀碎的星月和老梧桐的枝丫陰影中告訴我,他有一個認識了很久的朋友身體出了點狀況,需要信得過的有醫學素養的人來進行打理,如果可以的話看看能不能找到病根並且拔除康復。
我在梧桐枝丫的影子下垂首聆聽着他的話,一口就答應下來,說可以約個時間給他那個朋友看一看,自己會盡可能地看看問題出在哪裡,能開點藥就開點藥,實在沒法子就向趙家那邊有經驗的老人們問一問。那些可都是能當外面三甲醫院一級專家老師的老師的老師的老祖宗人物,這麼多年都沒斷過對古今醫學結合的課題,什麼疑難雜症都應該有辦法解決。
聽見我這話,我哥卻相當正經且嚴肅地跟我說,如果可以的話讓我不要找其他任何人幫忙,他朋友身體狀況的這件事最好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他只信得過我,這件事也只由我來處理。
我當時愣了半晌,在我哥認真的目光中也只能點頭表示明白,最後我哥約定了個時間和地點後就匆匆離開了,在離去時他的神色也是相當沉重複雜的,我不知道他那個朋友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身體狀況又到底出了怎樣的毛病,但我只知道向我開口求助的是我哥,我絕對會盡我可能地幫到他,以及他的那個朋友。
我哥約我的時間就在隔天,我生日的第二天早上,我起了個大早,頂着宿醉的頭疼往我哥約我的地方趕,但還沒出家門就被起得更早的我媽給逮住了,她硬是拖着我去主廳吃早餐,到了主廳後我見到我爹早已經四平八穩地坐在主桌喝着早茶,見我來了斜睨了我一眼,我就知道完蛋了。
又是老生常談的催婚問題。
二十三歲的我從沒有交過女朋友,也沒有和任何一個女孩子,無論是外面的,還是內部的有過緋聞,這在早些時候看起來是一件好事,證明了我潔身自好絕不早戀,堅定爲計劃生育做貢獻。但越往後面,這件事就越成了我爹媽手中的催命符。
一整個早晨,我想盡辦法開溜,但我爹媽硬是把我按住了,左一個你老大不小了,右一個以前像你這樣大的人都已經抱孩子了巴拉巴拉,我聽着那叫一個頭疼,在我下定決心藉口上廁所落跑的時候,我媽還追着我念叨說在他看來隔壁那個趙家的女孩兒就挺不錯的,跟你還是青梅竹馬,從小玩到大,知根知底,昨天還不遠千里從大學請假回來給你過生日,一看就是對你有意思,你不考慮考慮?
好說歹說我才接着尿遁逃離了院子,好在我哥交代我碰頭的地方就在大院附近,但饒是如此等我姍姍趕到的時候已經遲一個多小時了。
我看見我哥的時候他正焦急地在一個偏僻四合院的門口踱步,見到我來的時候我道歉解釋的話都沒說出口,他就快步過來拉着我的手往四合院裡走,似乎我遲到都不是什麼問題,只要我到了他就安心了。
但說實話,這樣的老哥讓我感覺很忐忑,昨晚一口答應我哥幫他朋友問診,那是基於我過生日喝酒喝多的狀態說的話,現在回憶起來話好像放得有些滿了,就我那純粹理念的一大堆東西說出來恐怕都能被人笑話半天。
現在我就只能希望我哥朋友只是單純的有點隱私疾病什麼的了,我當年看的醫術上什麼不多,有關這些的病理藥方可是一抓一大把。
我哥帶我進的四合院並不大,也就二進院的規模,比起宗族內那些動則四五進院的深宅大院來說實在不夠看。四合院的前院和正常的院子別無二致,栽了銀杏樹,放了大水缸,寬敞明亮,施花弄草,修籬烹茶,各有其所,再往裡走的內院穿着廊道來到內院的門檻前時,我哥反而不願意向前走了,在我疑惑的目光中停住了腳步。
“你一個人進去吧,我那個朋友不太喜歡吵鬧,她性格有些怪異,你在給她看病的時候多擔待一些。”
留下這麼一句話,我哥轉身就離開了,讓我一個人站在內院門前有些措手不及,我甚至沒來得及問他的朋友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其實也沒差,古醫書上對於婦科疾病和男性疾病的記載一樣多,我要是帶一副墨鏡行走江湖好說歹說也能混個婦科聖手噹噹
我在內院門前做了幾分鐘的心理準備,然後推開了內院的門,爲了今天我還特地換了一身白色的褂子,看起來就很中醫也很神棍。這身衣服還是伯伯送我的生日禮物,說是趙家那邊對於學有所成的族人都會發這樣一件衣服以作爲資格的證明,雖然我不是趙家的人,但穿這身衣服也不會有人說什麼閒話。
四合院內院的景色相當豔麗以及擁擠。
推開門我就覺得我走進了圓明園的樹海里,滿目都是繽紛奪豔,從銀杏到石榴,柿樹到紫藤,內院的主人似乎想到什麼種什麼,完全沒有個規劃,這兒栽一棵,那兒種一株,就像一個雜貨堆,什麼東西都往裡扔。走進了裡面我就感覺走進了一片森林,葉子花瓣和藤條時不時地刮過我的衣衫,視野全部都被豔麗的色彩給暈染。
我在這片花海樹林的迷宮中走了大概整整十分鐘沒有找到我要見的人,滿鼻都是紛雜的花香味,偏向正午的陽光從枝條與花瓣的縫隙裡切進來照在我的腳下,給花瓣與落果鋪的路再加一層金毯。
可忽然的,也不知道爲什麼,從不花粉過敏的我進了這個院子開始在林裡轉圈後就一直開始打噴嚏。
我耐着性子一圈又一圈地轉,噴嚏也時不時地打,直到我轉暈了頭,噴嚏也打紅了鼻子,才漸漸發現了一個規律——我每次經過特定的路段的時候,我的過敏症狀就會出現,在離開那個路段的時候症狀就會逐漸減輕,直到我再次經過時加重。
我留了個心眼,在再度轉一圈鼻子開始發癢,渾身發燙不舒服的時候立刻停下,然後發現造成我花粉過敏的居然是一棵高大的桂花樹。
它栽在內院的最中央,開枝散葉,淡黃色的桂花隨着微風簌簌抖落,整個院子的花香過半都是那濃郁的典雅的幽香。
我從來對桂花都不過敏,我是知道這一點的。
當我納悶地擡頭去仰望桂花樹的時候,我知道了真正讓我過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同時也終於找到了今天我要找的那個神秘的病人。
在桂花樹上,修長的枝丫上竟然斜斜地躺了一個美麗的人影,那是一個相當年輕的女孩,年齡大概和我相仿,穿着一身黑白旗袍配着一身長袍,相當慵懶地躺在樹上,長袍就像綾羅綢緞般搭在她的身上爲她避寒,從長袍中落出的塗着黑色指甲油的腳在枝旁不安分地搖晃着。
她左手手背搭着右手的手肘靠在身前,細長的手指裡夾了一根摩爾細煙,當我看向她的時候,她就歪頭看向樹下的我,眉峰如柳般柔美,柳眉媚眼,棕色的眼影濃烈的就像棕花,被枝條切得零碎的陽光在她的頭頂就像星星在閃耀,晃得我有些睜不開眼睛。
我記得樹上那張略帶好奇和訝異的臉龐上灑着金粉般的斑駁光屑,像是在對我調笑,也像是在看誤入陌生森林的迷路松鼠。
是的,我從來不對桂花過敏。
但我對尼古丁過敏。
於是我打了個巨大的噴嚏,震得桂花樹花粉簌簌飄落。
我承認我被那一幕給驚訝到了,打噴嚏的時候就像是把腦子一起噴出去了,腦袋有些空白,視網膜裡全是那個頭上頂着燦爛星星的女孩模樣。
當初孫大聖闖入蟠桃園,擡頭見到的仙女大概就是這麼掛在樹上的吧?只不過我遇到的這個版本的仙女穿旗袍,手裡還捏着根女士的香菸。
我下意識擡頭想要說些什麼打招呼的時候,話沒說出口,樹上漂亮的女孩忽然對我咧嘴笑了一下然後哇的一下咳出了一大口血澆到了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