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嘴,來,跟我學,啊——”
“啊——”
“啊——小月亮?張嘴?”
“張嘴,來跟我學——啊——咳咳咳!”可能是嘴巴張得太大,吞了一口冬天的冷空氣,李星楚被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診所今天沒什麼病人,安安靜靜的只能聽見李星楚的咳嗽聲,牆上的掛鐘滴答走着,玻璃門外是冬天白日的街景,寒冷的天光透過玻璃門照進診所的瓷磚上泛着白,櫃檯上插着黃薔薇的花瓶旁一張一家三口在遊樂園的合照靜靜地躺在微光裡。
咳嗽完後,李星楚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淚花兒,擡頭就看見面前坐在病牀上抱着手撇開頭嘟着個嘴巴的小可愛,作爲老父親的他眉宇間更多了一絲愁容。
“小月亮,聽話啊,吃藥,吃了藥肚子就不痛了。”他不死心地繼續嘗試勸導。
“唔。”小可愛嘟嘴,“難吃!不吃!”
“這藥不難吃啊!真的!這是膠囊!藥都裝在裡面,能保護你的消化器官和呼吸道,膠囊外殼的材料是明膠沒味道的,你吃下去就像是吃呃,就像是吃糖?”李星楚手心裡捧着藥蹲在晃悠着小靴子的小可愛面前絞盡腦汁地哄騙,“小祖宗,你不是說你肚子疼嗎?把藥吃了吧,你不吃藥,病就好不了,胃口就打不開,然後你又得瘦了,你一瘦你媽又得嘮叨我了。”
病牀上坐着的小可愛環抱着自己的小手,聽着自家老爹的嘮嘮叨叨,覺得煩了就撇了撇嘴巴,甩腦袋不看那副難看的哭喪臉。
“你吃不吃。”李星楚驟然變臉,故作兇悍樣。
“不吃!”小可愛很執着。
“不吃我可揍你了啊!”李星楚作勢撩起袖子。
小可愛嘴巴撇得更兇了,不說話了,李星楚撩袖子動作停頓兩秒,腦袋伸了一下看看轉過去的小可愛的臉蛋,發現上面全是委屈,一副馬上就要掉小珍珠的樣子。
“姑奶奶!算我求你了,把藥吃了吧!你吃完藥我週末帶你去廣場後面的遊樂園好不好!項目隨你坐!你要打氣球也好,丟飛鏢也好,激流勇進我都讓你去玩,沒問題吧?”李星楚放大招了。
“還有海盜船和雲霄飛車。”小可愛提醒。
“那玩意兒你身高不夠坐不了啊,我願意讓你坐人家也不讓你上去啊!”李星楚有些沒轍。
“嗚”小可愛又要掉小珍珠了。
診所的玻璃門被推開了,伴隨着的是門上的鈴鐺響,寒風從門外的街道吹入,凍得李星楚打了哆嗦,順手抽起外套就披在面前小可愛的身上了,利落地起身回頭換上一副22℃的春暖花開笑容,“哎呀,老婆大人下班了啊!辛苦了!”
穿着一身灰色毛呢風衣的李牧月帶上了診所的玻璃門,順手扯了扯內裡V字內襯外套的扣子,讓白皙的肌膚更加透氣一點,順手再拿起前臺的空調遙控板,把溫度調低了幾度,“電費不要錢麼?溫度開這麼高,纔買個空調就一直開,別給空調開壞了還得找人修。”
“嗨呀,這不是怕小月亮冷嗎?她最近胃又不舒服,再着涼的話加重感冒就完蛋了。而且空調這種東西買來不就是開的嗎?不心疼!”
“什麼完蛋不完蛋的,別說那麼不吉利的話。”李牧月把外套脫了下來,掛在了角落的衣帽架上,隨意瞥了一眼牀上坐着的小可愛,“月弦,把藥吃了。”
“沒用!我都這麼勸了一天了,她都呃。”李星楚忽然感覺手上一空,轉頭過去就看見自家小可愛一口吞下了膠囊,再雙手抱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這不挺乖的嗎?”李牧月湊過去彎腰伸手颳了一下小可愛的鼻子,“在家有沒有聽爸爸話?”
“嗯嗯。”小月弦用力點頭,但目光有些偏移,像是心虛。
“謊言!”李星楚當即戳穿,“我剛纔喂她藥,她怎麼都不肯吃!還威脅我讓我帶她去遊樂園!”
“哦?有這回事兒?”李牧月饒有趣味地看向面前坐着的,側開頭閉着嘴已經開始流汗的小可愛。
“爸爸!騙人!”小可愛嘟噥嘴。
“謊言!老婆你是瞭解我的,我出門在外多看了路過的女人幾眼回家都會給你懺悔寫檢查,我這輩子向誰撒謊都不會向你撒謊。”
“你的意思就是月弦在說謊咯?”李牧月笑了笑說,“不乖的孩子是要打屁股的。”
牀上坐着的小可愛立刻雙手就捂住了背後的屁股,滿臉害怕,好像下一秒就要暴風哭泣。
“啊”李星楚見這一幕心軟了,挺直的腰桿也彎了,俯首起來老老實實說,“其實吧,我本來一開始就打算帶她去遊樂園的”
“那你記得履行你的諾言,說話不算數的男人最差勁了,對吧,小月亮。”李牧月把牀上的小可愛抱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右手的臂彎裡逗弄,小可愛不停地咯咯笑,直往自己媽媽溫暖的懷裡鑽。
李星楚撓着頭髮無奈地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就只會聽你媽媽的話,看來還是我打你打少了。”
“你敢打她試試!”李牧月嘴上抿着笑,有了老媽做後盾的小月弦趴在肩頭回頭悄悄對自己老爹做鬼臉,隨後又立刻聽見自己老媽後半句話,“要打她也得是我自己親手打放心一點。”
小可愛一下子就笑不出來了,鬼臉也耷拉了下去——她不怕老爹的原因是老爹永遠都佯裝要打卻不會動手,但老媽老媽是真揍她,老爹敢攔一起揍。
雖然年僅三歲,但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她懂的事情完全不比那些幼兒園畢業的大孩子少多少,街坊鄰居見到她都說她是個小機靈鬼,小大人,拍花子都騙不走的那種。
診所的門鈴鐺響了,玻璃門被推開,冷風吹入。
李牧月稍微背對了一下門口擋住冷風,偏頭看了一眼來的人,禮貌性地笑了笑,帶着小月亮向裡面走去,“我去做飯,你先忙吧。”
穿着白大褂的李星楚點了點頭,雙手揣在兜裡,滿臉帶笑地走向進門的人,三步加速在走進來的人彎腰之前立刻扶住,“哎喲哎喲,使不得,張嬸你這是做什麼,要折我壽啊!您的年齡都可以當我媽媽了”
“給您送錦旗來了,妙手回春,在世華佗啊!我家老頭子自從吃了您開的中藥後那身子骨一天天看着變得硬朗,原本每逢春夏都得鬧着進醫院幾次,現在直到過冬都沒再折騰過一次了!這錦旗您真得收下”穿着大紅襖的張嬸把手中的錦旗一攤就轉身要往牆壁上掛,嚇得李星楚連忙接手,“我來就好我來就好,您別閃着腰了!”
在牆壁上,多到數不勝數的錦旗堆裡又多掛一面,在繁多的錦旗裡不乏見到“妙手回春”“活死人藥白骨”“仁心仁術”等等溢美之詞,雖說這些都是寫錦旗時的一貫用句,但起碼親手送來的人都是抱着名副其實的感激之心掛上去的。
“要我說啊,我們平羌路多了您這麼一位活華佗真的是鄰里街坊的福氣!有哪些個生了病的來您這裡不是藥到病除?都不用去醫院了!現在的醫院哦,貴得咬人,生個小病都得讓你去做什麼什麼TC,一下來就得是幾百塊嘞,什麼家庭天天往醫院跑啊,還得是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中醫好使”
“哪兒的事情,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生大病了還是得去醫院檢查啊!這可馬虎不得,而且我這中醫也不完全是中醫,現在不都講究一箇中西結合麼,您忘了我上次給您兒子開的藥還是西藥呢”
“這能一樣嗎!外國的東西不都是從我們這兒偷來的嗎!到頭來還是中醫嘛!所以還得是小楚醫生你醫術高明啊!來,大嬸偷偷塞你個紅包,別告訴你老婆咯,都說你老婆人美心善,但我可是知道的嘞,你被她管得跟個什麼一樣,但做男人的怎麼能沒點私房錢呢”
“我去,使不得大嬸,真使不得”
“這一邊說使不得,一邊拉口袋是怎麼回事兒啊?”
“”
前廳裡傳來李星楚和來訪病患家屬的拉扯動靜,診所後面的多開的生活廚房間裡,李牧月繫上了圍裙,打開冰箱清點起家裡的菜色。
有泡過水的新鮮黑木耳,還有才切的一條前胛肉,做一道木耳炒肉剛剛好。
再從箱子裡夾了兩個雞蛋出來掂了掂成色,順手摸個色澤飽滿的番茄,小月亮最喜歡吃的番茄炒蛋不能少。番茄是買菜的時候被大娘強行塞的,雞蛋是隔壁一條街幼兒園旁開文具店的老闆老家裡送來的,上次李星楚大晚上上門幫他家發燒的小孩退燒之後,自家就從來都沒缺過雞蛋了,每次送雞蛋的時候老闆都要豎大拇指重複一遍這土雞蛋有多營養。
湯的話,家裡門後還掛着一餅紫菜,那就多拿一個蛋做紫菜蛋花湯好了。
想好了今晚晚飯做什麼,李牧月動作就麻利了起來,打開抽油煙機,起鍋熱油,抽出鏟子丟起雞蛋一磕,蛋黃蛋清就滾進了熱油裡泛起燙花。
屋外聞到番茄炒蛋氣味的小月亮歡呼了起來,雙手伸直像是飛機一樣歪歪斜斜地在診所前廳裡亂竄,急得李星楚大呼小叫別亂跑吵到病人,看病的病人呵呵直笑說不吵不吵,多可愛的孩子呢,小楚你那麼能幹,老婆也這麼漂亮年輕,不考慮多生一個嗎?
廚房裡的李牧月頭也不回地用鍋鏟敲擊鍋沿喊,“別亂跑打擾你爸爸給人看病!”
外面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不僅是小月亮,李星楚也縮着腦袋閉嘴,隱約還能聽見病人憋笑的聲音。
在悅耳的滋滋聲以及不斷被抽離的騰起油煙中,李牧月哼着最近大街小巷都在流行的歌,熟練地給這個小家庭準備一頓談不上豐盛,但絕對溫暖的晚餐。
診所外的天光隨着時間以及家家戶戶的飯香味逐漸暗淡了下來,街道外是暗藍色的,冬風呼嘯地吹過落葉,在玻璃門內,診所裡架起了個小桌子,李星楚和小可愛坐在小板凳上圍繞着桌子雙手各拿一根筷子整齊地敲桌面,“飯來!飯來!飯來!”
“別跟你爹學,瞎起鬨,沒規沒矩。”被改造成了居家和診所一體的室內,李牧月一腳輕輕踢開門,雙手託着冒熱氣的盤子走來,放在桌上。
“今晚吃這麼好?”李星楚意外地看向李牧月。
“這和平時吃的有什麼不一樣?”李牧月蹙眉看向桌上的木耳炒肉和番茄炒蛋,再怎麼看都是家常菜,他們這一家三口雖然不富,但起碼也不窮,整個縣城裡沒多少臺的空調在他們診所內都掛了一臺,不過這應該算是患者逢年過節的時候給送的。
“一樣啊!但是”李星楚話說一半看向小月亮。
“但是這是媽媽做的!媽媽做的不管什麼都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小月亮照本宣科地背臺詞似的大聲喊道。
“你教的?”李牧月偏頭看向李星楚翻了個白眼,“小月亮別學你爸花言巧語那一套,當初他就是這麼把我騙到手的。”
“別聽你媽媽亂說啊,我和你媽媽當初是正兒八經的兩情相悅,其實硬要算,是你媽媽先追求我的!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才同意了。”李星楚趕緊在女兒面前挽尊。
“瞎編吧,你看看咱女兒信誰說的話。”李牧月挑了挑眉毛,雙手叉在沾着腰間滿是油污的圍裙邊上。
李星楚撐着臉看着這個漂亮的女人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臉上掛着笑,但他越是這麼笑,李牧月眼中的“殺意”就越是明顯。
“我信媽媽的!”小月亮察覺到危機趕緊表態站隊,同時笨拙地拿筷子去夾菜,她最近在學怎麼使筷子。
“爲什麼信媽媽不信爸爸,你不愛爸爸了嗎?”李星楚大失所望,伸手捏住了自家女兒可愛的臉蛋。
“爸爸打不過媽媽,誰厲害誰就是對的。”小月亮被捏着臉蛋一本正經地說。
“爸爸是不想欺負媽媽才故意讓着她的!”李星楚辯解,然後就看見李牧月一臉有意思地盯着自己,瞬間蔫了,“好吧爸爸的確打不過媽媽,是爸爸當初死皮賴臉追求媽媽的。”
“知道就好。”李牧月漂亮地白了他一眼,轉頭回廚房端紫菜蛋花湯,轉身時臉上還帶着淺淺的笑容,無視了背後那個偷偷給女兒說悄悄話重振老父親雄風,只屬於自己的笨蛋男人。
診所不大,每一平方米的佈置都精打細算過,但在這裡每一個角落都充滿着這三年來他們的回憶,柴米油鹽,家裡長短,寒風被玻璃門擋在外面,筷子碰瓷碗的響聲清脆悅耳,湯菜的溫暖填滿四肢百骸每一個地方,這份溫暖好像能持續到永遠。